“难道,这世上有凌虚宫以外的人能练『水龙吟』?”
水樾无语。事实上,东方胧明的猜想,完全符合到目前为止这一切所发生的脉络——凶手如果真的不想牵连无辜,早在她们被押入大牢的第一天,就可以动手了。
当然,也许是因为凶手还没能接近第六个目标。
但如果是他们都怀疑的“这个人”,却极有可能故意给水樾一点苦头吃,让她在牢里蹲上三天,再继续她的计画。
如果是“她”,那么这一切的推论完全不需要怀疑,她就是那种人。
剩下唯一需要解答的环结是……
“所以,我需要你和我回去,我想知道当年那件悬案,和凌虚宫究竟有没有关系?”
马车在桂王府大门前停下,水樾愣住了,而另外十辆马车并没有跟着他们。
“我让官府查封水月居所有出入口三天,避免闲杂人等进入,今日一早已派人去给你们张罗热水和吃食,算是我的一点歉意。至于你,”东方胧明笑着横抱起打算落荒而逃的水樾,“那边一时半刻也没人能伺候你,就让我代劳吧。”
她涨红脸想反驳,却见桂王府的人已经在车外候着了。
这是她第一次光明正大地来到桂王府,走的还是正门——嗯,用他的脚走。她没忘记他要她立下的承诺,从来不敢违背。
如今,他亲自打破了这个可恶的约定。
数个月之前,他对于水樾的一切,还是那么的深恶痛绝。
真是这样吗?
东方胧明坐在床边,这儿是他的卧房,只不过床上此刻熟睡着的,是水樾。
在牢里三个晚上,她恐怕没能真正睡上一觉,在梳洗完毕后,他想她应该饿坏了,便让她一边吃饭,他一边替她擦头发,本来还有些扭捏的小妮子,在见到仆役端上来的美馔佳肴后,当下连残存的小女儿娇态都没了,秋风扫落叶似地把桌上食物扫走大半,他忍住笑,心想,她真是饿坏了。
如果不是深知主子脾性,伺候的仆役们不敢逗留打探,否则整座王府的人怕是都要围在东方胧明房外一探究竟了。
这一下午,桂王府上下人等的眼珠子瞪得都要掉到地上,从王爷卧房里出来的人更是吓得嘴都合不拢。
他们王爷对女子是挺温柔,但也疏离而且守分寸。几时像这样,怕那女子再多挨饿片刻会饿坏了似的,还亲自替她擦拭未干的头发呢!
不只如此,王爷还严正地交代了厨房得备上哪些膳食,该怎么调理,哪些调理方式绝不能用,还要适合久病初愈之人进食,不可太硬、太伤胃、太重口或太油腻,最后还强烈要求——要美味!
他们王爷自个儿对吃的,向来只要求能入口就好啊!
关于他查到的那些线索,东方胧明只稍微提了一下,就不打算让水樾为这事伤神,他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搭话,等她终于吃饱喝足,精神松散,支持不住地睡去,才将她抱到床上。
以前,他尽可能不在一个人时想起她,尤其避免在深夜睡不着时想起。若是真睡不着,他宁可到书房去坐着。
有那么一次失控,他从她那儿回来后,在床上辗转反侧,胸中压抑着那些复杂而扭曲的情绪,他自渎了……
自那之后,他对她就越发的冷酷,多少有一点心虚吧。
把自己的感受视为唯一真理,原来是如此盲目。脆弱的她佯装坚强地来向他道歉,那身影像一朵飘零的落花一样轻,却把他高傲的心墙一击粉碎。
他坐在床边端详着她的睡颜许久,好像就这么看到天亮也好那般,一手握住她的柔荑,一手顺着她的发,抚过她睡颜。
这傻丫头,完全没问他为何没去牢里看她,真是傻得他又好笑又心疼啊!他想,她有可能顾着吃便忘了,也有可能觉得没必要问,更可能,是两者皆有。
他还真的想看着她到天亮,可惜他今晚有客人。
静静地退出卧房,叫来了王府总管,要他派两个丫头在他房外守着,以防水樾夜里醒来时好供她差遗,这又是一个破天荒的举动,可总管没将讶异表现出来,立刻领命去办。
书房里,这一年来成了大忙人的东方腾光才到来没多久,已经自作主张地挖出他珍藏的美酒。
东方胧明向来很少喝酒,但不表示他不懂品酒。要喝一定喝极品,而且仅仅小酌两口。
可三哥一来就给他喝掉半瓶!“你当我这儿是酒家?”
“舍不得?我还想跟你买呢,紫荆一定也喜欢。”东方腾光想拿回去孝敬老婆。
“送你吧。”反正他现在没心思喝酒。“谢啦。”
“我请你问的事怎么样了?”十年前的前朝旧案,该归档的公文早已被销毁大半,这让当时负责发落M朝旧员的东方脏明对这案子特别有印象。故而这次命案的名单一拿到手,他立刻追查另一名被他流放边疆的罪犯下落,果然也已离奇死亡,他便深信这一连串的命案定和当年的悬案有关。
没有公文和证据,恐怕只能问世代居住在京城的本地人了。
“幸好我娘子冰雪聪明,豆蔻年华就肩挑家业重担,否则你上哪找一个当时才十来岁的黄花闺女,给你解答朝堂上的风起云涌?”东方腾光还不忘炫耀一番他娘子的能干。
“就是相信嫂子的聪慧,才会跟你开口。”就算程紫荆能提供的有限,她在京城里也有许多人脉能帮他问。
“据说有个倒霉的翰林大学士,姓扬,因为不讨摄政王欢心,就被派到边疆的沐阳城去当城守,结果没几年沐阳城闹灾荒,朝中拨银两赈灾,想不到灾荒更严重了,还有百姓武装反抗,于是朝中几个狗腿子就自告奋勇带军队去镇压,把沐阳城屠了个寸草不生,那倒霉的扬姓翰林大学士被那几个狗腿子发现他就是怂恿百姓武装反抗的首脑,于是扬氏一门就被满门抄斩了。”难怪证据都不在了,这整件事就是一群狗贼做贼心虚啊!
“我手边所能搜罗到的,是当初赈灾的灾银并没有送到沐阳城,可也不知去向。至于百姓造反的部分,虽有证据,却也疑点重重。
“饿肚子的百姓武装反抗不是奇事,就是天高皇帝远,你京城兵多马肥,他们则是饿着肚子拿着锄头,结局可想而知,是非黑白就随你编派了。这次命案的几名死者,当初都是主张镇压的。
“不只如此,当时朱长义也有心安抚百姓,朝中的风向也是偏向安抚,毕竟当时国境内已兵马倥偬,再添民怨绝非明智之举,所以朱长义提拨了不少灾银,有意
藉此收拢人心。可惜啊,长年来持身不正,你就是一朝想做做善事,身边也只剩一群豺狼虎豹在扯你后腿。
“庞大的灾银不知去向,当时审理此案的官员判定是沐阳城的城守私吞,用那笔灾银助百姓起义。有无武装反抗先不论,讲白了当时武装反抗的势力多得是,那笔灾银才是罪魁祸首,如果这名凶手真想彻底清算,怎么能漏了当年护送灾银,最后说是被造反的百姓毒瞎了双眼,不得不卸甲归田的骠骑将军呢?”
东方胧明点下头,“我确实派人去寻他。”
那也不用问结果了,找不到人他不会这么悠哉。
“依你看,这命案的凶手,在这案子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东方腾光有个疑问搁在心里老久,拐弯抹角地问。“当年牵连的受害者很多。”
“但要有能耐知道朝中要员有谁参与其中的,不太可能是个平民百姓。”他妻子身为京城首富之女,十六岁接掌父业,对政局自然比一般人了解更多,如果只是当年沐阳城里某个小老百姓,除非拥有什么特殊的机遇,否则如何有此能耐?
“当年的受害者之中,沐阳城守职位最高,对朝中局势也最为熟悉,他的家眷或许会知道些什么,但他已被满门抄斩……你说,凌虚宫前任宫主,当年从外头抱回一对孪生姊妹,对吧?”东方腾光道。
“沐阳城守只有一个独生子,但不知道他有没有其他晚辈。水樾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她说过,老宫主曾透露她们的父母出身江湖,和沐阳城完全无关联。”这是他稍早问她的问题。
这就是东方腾光一直很想问的啦,他干脆开门见山道:“你就这么相信水樾绝非杀人凶手?”
东方胧明瞪着他。
东方腾光认为今晚他看到的,可以回去说给兄弟们听了。以前他们兄弟几个在军队里时,他和老四是最常合作的,因为这家伙很聪明,知道兄弟之中谁最不会给他找麻烦,两人从少年时就惯于讨论各种战术或计画,他都能就事论事分析得头头是道。
但这回,他的脸凝上一层冰霜,眼神凌厉如刀刃。东方腾光笑咧了嘴,“你知道,我在乎的并不是人命关天或杀人偿命这回事,我对你的直觉有信心,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东方胧明移开眼,很有点心虚的意思。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他沉吟了一会儿,只好坦白道:“因为,我知道她是『小月』。”
有点风马牛不相干,不过对东方腾光来说也没那么难懂,大概可以解释为—反正他就是相信她没杀人!
“可是,小月不是水筠吗?”这又证明了,兄弟中老三终究是最懂他的。小月的事,只有东方腾光知道。
“我当初就对水筠的身分起疑了,依她的性子,若是说谎也不奇怪。”东方胧明淡淡的说。
那倒也是。
“水樾或许不会对你撒谎,但也许老宫主对她撒谎呢?你看有没有这个可能,水筠知道些什么?”
“我也在想她究竟和这桩旧案有什么关联,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在她把所有人都杀光以前,想法子掌握到她的行踪。”
鲜血的气味,她从来就不喜欢。
可惜的是,现在的她没了过去的派头和排场,没有丫头替她焚烧掩盖血腥味的熏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