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血残阳,飞鸟回巢,松柏暗影摇动,荡涤一抹消夏,云影翻卷,映照荷塘美景,星星点点泛清波,琉璃梦,好看不过六月。
隔着空濛的荷塘,从司刑房里传出蔷薇嘶声裂肺的惨叫,豆蔻惊恐地捂住耳朵,不敢去听,连饭食也咽不下去。紫兰好生抚慰着豆蔻:“姐姐别这样,若让菊若听到了,她怕是也吃不下饭。”豆蔻点点头,说:“都是我不好,才让她受这样的罪……”“姐姐怕什么?她是罪有应得,谁让她掀了三少女乃女乃的药罐子,还冲撞了二少女乃女乃,姐姐不必自责。”“可是,可是……采薇快要回来了……”
采薇是蔷薇的妹妹,前些日子因为负责到商州采办药膳,所以近日才差人回信,说是六月底要回府。说起采薇,紫兰不是不知,她是一个个性刚强的女子,不同于姐姐蔷薇那么蛮横无理,故府中的膳食药材都交与她采办,一个年头里,大半年都是在外面与各类商家交涉,心机极其细密。豆蔻怕她,不过是模不准儿她的脾性罢了,紫兰道:“这事儿就是蔷薇不对,就算她妹妹来了,有我呢,姐姐放心。”
两人正自说着话儿,落樱忽然跑来说道:“叠翠轩那边儿都开始了,夫人吩咐说,让你们也过去呢,可要快些。”“知道了,我们马上过去。”紫兰见落樱离去后,便抚去豆蔻的泪水:“今儿不只是姨母,还有二少女乃女乃,梁府那边的人都在,咱们还是过去为好。”豆蔻点头:“可是菊若怎么办?”紫兰回头看了看仍在昏迷的菊若,小声说:“让她歇着吧,折腾了这么久。”
简单收拾了一番,豆蔻正要和紫兰出去,忽听身后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姐姐就这么去赴宴么?”豆蔻回头,却是菊若。菊若撅着嘴,埋怨道:“姐姐不带我去?”豆蔻疑惑,间杂着惊喜:“你不是……”“你这丫头!可知道我们多担心你么?”紫兰有些气恼。菊若摇着紫兰的手臂,撒娇道:“姐姐饶了我吧……”紫兰问道:“金雀儿没有动你?”菊若摇摇头,笑着说:“姐姐不知道,你从司刑房走了以后,我就被一群小丫鬟按在地上,被打了两下,痛的我大叫,好在这个时候杜鹃来了,是她救了我。”
豆蔻道:“她倒是好心,你遇见了算你运气好。”紫兰有些委屈,道:“我就没你那么好运气,还被金雀儿罚着跪了一天……”“还是快些梳妆,豆蔻姐姐这个样子无法见人的,而且去晚了夫人又该责骂咱们了。”菊若说着就要给豆蔻梳头上妆。
这一身琉璃碎花绸缎天青色坎肩儿,趁着浅绿色的长裙,绾一绾长发,铜镜前的豆蔻,忽而想起了自己在怡红院时的装扮,不禁感伤一回。
高烛映照荷塘边,水波荡漾,夕阳含笑。水晶帘动蔷薇香,锦鲤游戏莲叶下。酒杯倾,琥珀冷,一场淋漓醉倾洒。月上东山云羞涩,衣袖锦瑟泪咽罢。醉和春,丝竹凝,破晓天光,处处笙歌闻。
叠翠轩里,一大张梨花木圆桌铺在轩阁中央,桌子周围摆放着许多座椅。刘氏正倚坐在竹花影下的石凳上乘凉,落樱在一旁摇着美人扇,对面坐着苏姨母,两人彼此说着闲话儿,雪吟与玉簪在水塘边看那鸳鸯游泳,春柔坐在一旁绣着针线,柳絮和桑梓,小萝等在旁边看着,不禁赞叹春柔高超的女工。
豆蔻这才庆幸自己并没有来晚,和菊若,紫兰一起到刘氏跟前请安:“跟夫人请安。”刘氏点头,说:“方才三娘说要找你们,你们去问问看有什么事儿没有,莫要耽误了。”“她不是先前东府里的那个歌姬么?”苏姨母问道,“怎么,没有出府?”刘氏摇头:“你也知道,我进府的时候只三个月老爷就过世了,后来有人对我说老爷在外面养了一个歌姬,我就接她进府来……”后来的事儿,苏姨母都知道,刘氏不喜豆蔻的浓妆艳抹,遂将她强留在东府,在膳食坊做了一个小丫鬟。
三人在叠翠轩转了一圈儿也未见着三娘,还是看到了刚从关雎楼里出来的木槿才问道:“姐姐见过二少女乃女乃么?”紫兰还是习惯唤木槿为姐姐,至于木槿为文远的妾室,大家都知道,那不过是一个形式而已。木槿笑着说:“才刚见凤尾往南边儿去了,想必在紫菱洲,你去看看。”别了木槿,豆蔻和紫兰又向紫菱洲走去,恰在小径处遇见了三娘,遂笑着问:“女乃女乃可是找我们?”“你们可是要害苦了我,怎么都不知道?”
三娘挥挥手,凤尾到外面去了,这里三娘才道出缘由:“文泽赔了生意,我们这才回来,所以府里的事儿仍交由文泽,子安负责西府。这东府里本就是我操持,不过是走了五年,让她接了手。如今我这一回来,府中大小事务还不知如何分配,现今咱们又打了她的丫鬟,这可好……”
不想豆蔻一听这话,慌了神儿:“我就知道,此事没那么简单……如今我们该怎么办?”三娘思索了一会儿,道:“这倒不碍,府里的丫鬟倒还都听我的。她才来府上短短七年,处事这般利索。别的我都不怕,我只怕……”三娘忽而想起苏姨母说过这个刘氏的出身,最好不要招惹她。“如今只能走一步说一步。”
夕阳散尽,素月分辉,茶烟淡荡,席散酒凉。
送沁雪会了屋子以后,木槿也便简单收拾了一下,梳洗罢睡下了。一阵芬芳暗香过后,木槿看到了青丝凌乱的莲香,仍旧穿着那身茜青色纱裙,浑身湿漉漉的向自己走来。“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儿?”虽然知道莲香是要祠堂给安夜辰送饭,但是木槿还是问了一句,莲香笑着回道:“姐姐不是知道我要去哪里么?怎么明知故问?现如今我要去回天宫到忘忧仙子那里报到了,姐姐能否帮我一个忙?”木槿听了吓出一身冷汗,却还是点点头。莲香道:“姐姐既知我的去处,就应该查处那个幕后凶手,妹妹在这里谢过姐姐了。”说完竟然驾着五彩祥云往西天而去。
惊魂而醒,木槿猛然坐起,才知是一场梦境,额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儿。她下得床来,自语着:“莲香怎么给我托梦,其中必有冤情。”她心下这样想着,便起身穿了一件水蓝色镂空纱衣外套,悄然向荷塘处走去。
夜色静谧,寂寥空旷,树叶凉荫里,风卷指尖盈盈处,最是好梦六月中。窸窣细草虫鸣,青苔犹滑,露重霜轻,玉栏横宇月色下。
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荷塘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月色沉在漆黑如墨的湖中,像是浓浓的徽墨,蘸着昔日的苦痛,书写惨淡的人生,让木槿想起了沁雪出嫁前的天空也是这般寂寥。她围着荷塘走了两圈儿,发现不出任何线索。“你这样是自寻死路。”她回头,看到了许久未见得那个身影,依然神采奕奕,在黑夜里愈发英俊。木槿不想理睬他,仍旧蹲在地上找寻,希望可以找到些什么蛛丝马迹。
“公子若无其他事情,还请回去吧,免得被人看见,遭人口实。”木槿站起身,头也不抬的说道,“公子如果还想复仇的话,就应该回去早些做准备。”安夜辰淡淡的说:“复仇的事情,不劳你费心了,我只是奉劝你,在这东府,最好安分守己,否则便会落得跟莲香一样的下场。”“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是谁害死她的?快告诉我!”木槿抓住他的衣袖,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莲香的尸体到现在也找寻不见,你知道些什么,快告诉我……”
心跳,在可以听得到自己呼吸的夜里,愈发剧烈的跳动。木槿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一丝希望,希望他可以帮自己一把,不然那莲香就算是到了所谓的仙境,也无法修仙。“瑾儿你听我说,”他抚着她乌黑的青丝,认真的解释道,“那个害死莲香的人你我都心知肚明,她害死莲香,不过是想要警告你,在府里最好闭紧双眼和嘴巴。不只是莲香,还有陆家的四姑娘,你以为她真的是什么都看不见,她发现了我的存在,就是要交给司刑房的金雀儿处理,所以绿妍才会装作失明。瑾儿,知道为什么她会同意陆文远的要求,让你做妾室么?不单单是因为你要自保,她要你彻底消失,做陆家的三姨娘,不再重提往事,不再去找寻什么小公主,你明白了么?”
这一席话在木槿耳畔萦绕,她可以深深地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关怀,心里感激不已:“我找寻公主,与她何干?”安夜辰道:“你还不明白么?小公主身上的有一块儿羊脂玉佩,可以召集皇城所有的御林军,她自然要断了你的念想,所以才让你嫁给陆文远,让你忘记原来的身份。”
木槿听罢恍然大悟,想起了在雪吟身上见到的玉佩,便问道:“你又如何知道这些?”“父皇早已预料到皇会叔谋反,提前将虎符印在玉佩上,然后当做寿礼送给丽妃,让丽妃送给刚出生的小公主。我这里也有。”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块儿与雪吟相同的玉佩。
透明如雪,晶莹明亮,在月色下泛着闪闪银辉。“因为这个,她才将我带在身边,希望借助我的力量调动御林军。现在她不敢动你,是想让你帮她找出小公主身上的玉佩。”原是一对儿的,木槿不禁暗暗佩服太祖皇帝的安排,忽然,她想到了什么,说道:“我见过这块儿玉佩……”“嘘……”安夜辰慌乱的捂上她的嘴,轻声道:“小声些!隔墙有耳!”
如果雪吟进宫,那么太宗皇帝必然会发现玉佩的存在,猜出雪吟的身份。不行,木槿想到这里,掰开他的手,说道:“我得去告诉她……”“你糊涂了么?怎么不像你,记得以前的你可是心静如水。”可是自从遇见了他,安夜辰,木槿的心再也静不下来了,他望着她,道:“我会保护你,只是答应我,不要再去插手东府里的事儿了,就算是为了保护我……”说着将木槿拉至怀中,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我听说了一个消息,不知是好是坏。”她从他怀中抽出身来,想了许久才说出来,“听二少爷说,齐王领兵从西戎回朝了。”安夜辰不解:“这算什么消息?与我有关么?”木槿附在他耳畔轻声耳语:“齐王就是镶郡王……”他听后大吃一惊,说道:“不是说已经被烧死了,怎么还活着?”木槿摇头:“我也不知,只是听说而已。”安夜辰心里再也平静不下,在府里这么长时间,自己真的是什么都不知。
其实太宗皇帝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未央公主,是当朝兰贵妃的独生女儿。从小便被当做掌上明珠,悉心抚养。未央也不辜负兰贵妃和太宗皇帝的厚望,自小生的貌美如花,最喜读书写字,诗词歌赋不在话下,音律曲赋也不必说,这倒让太宗皇帝想起了当年的丽妃,也是这般,颇受太祖皇帝宠爱。有一点太宗皇帝极不喜欢,未央的权利欲极强,常常在自己熟睡后悄悄溜进书房翻看奏章,在朝政大事上肆无忌惮的发表自己的言论,连兰贵妃也劝不住。先前的丽妃也会看奏章,论国事,然她知道“**不得干政”的规矩,所以一直不敢逾越。未央不是丽妃,她只是她,太宗皇帝最心爱的女儿,未央公主。
如今安逸云忽然出现,并由郡王破格提升为王爷,这不得不让人心中起疑。“难不成……”安夜辰知道自己和木槿想到了一块儿去,太宗皇帝将安逸云委以重用,是要他继承皇位。“太子,齐王并不知晓您还活着,所以你还有机会。”木槿说着,“而且我知道另一块儿玉佩……”“瑾儿,”他用坚定的语气说道,“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可是需要你的帮助……你要随时给我传递消息,然后暗中保护小公主。”
木槿轻轻地点点头,道:“我会的,太子……”然后是他消失的背影,黎明破晓,木槿微微笑着,似乎在等那一个承诺。
回到关雎楼里,木槿看到沁雪早早的下了床,坐在铜镜前发呆。不知所以,从外面走来的花影说:“三少女乃女乃早就醒了,就这么坐着,连药也不吃,真不知是怎么了。”木槿看那桌上的药已经凉了,皱皱眉说道:“怎么不知道把药重新熬一熬?药凉了还怎么吃?”花影指指那被鲜血浸透的衣衫,说:“我还得把这衣服给桑梓她们送去浆洗一番。”“这是姑娘的?”木槿难以想象沁雪又吐血了,而且这次似乎比以往更加严重。
“桃夭去哪了?”既然花影忙着,就该让她去膳食坊一趟。“一大早就被二少女乃女乃叫过去了,不知什么事儿。”木槿只好让花影先过去,自己亲去膳食坊了。“瑾儿……”沁雪忽然说道,“你来得正好,给我看看,我的额头上是什么?”木槿摇摇头,道:“什么都没有。”“你仔细的看着,不要眨眼。”听罢沁雪的话语,木槿便盯着沁雪的额头怔怔的看。
起初光洁的额头处除了几缕青丝外,什么都没有,后来似乎有一道淡淡的白光闪过,那眉间处竟然若隐若现的现出了一个桃花色的印记。待要细细看去,却又消失不见。木槿以为自己花了眼,凑上前去看,不料那道白光刺痛了她的双眼,她忙伸手去挡,沁雪唬了一跳:“瑾儿……你没事儿吧……”木槿摆摆手,随后试着睁开双眼,在沁雪的额头处果真出现了一道印记,是桃花色的,形状像是天空中绚烂的晚霞。
“姑娘,你看……”她让沁雪坐在菱花镜前,道:“你的额头上还真的多了一个印记……”那个印记,还真是好看。“瑾儿,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木槿问:“才刚就发现的?”沁雪拉着她的手说道:“难道你忘了,我一直在做的那个梦我怀疑跟那个梦有关。”“过几日就是端午,夫人要带着大家去奉天寺上香,听说那儿有个道士,会解说梦境,到时候咱们问问他。”如今也只好如此了。沁雪若有所思:“只是可怜了文远,自从我有了这个印记,连病也好了不少,就是……不能和文远同房……”
因为雪吟要进宫,正好也是路过,所以便留在了东府,梁兴建预备回家给雪吟做些准备,故先行回了家中,玉簪舍不下绿妍,央求了苏姨母,和丫鬟羽衣也住在了东府里,不过是跟着绿妍住在绰红阁,文泽的生意赔了,只好寄居在母亲家中,大家好不容易凑在一处,所以每天总是不醉不归。
又因为沁雪的病因,文远不能和她一起,所以这几日总是睡在书房,想要找玉簪,可是却被羽衣痛骂了一通:“这会子想到了我们姑娘?以为自己是谁?高高在上的天子么?想找谁就找谁,我们姑娘可不是你的玩偶,任你摆布!要找怎么不找你那个新纳的三姨娘……”文远知道,羽衣素来说话口无遮拦,所以没有辩解一句,仍旧回了关雎楼。看着房中尚未歇息的沁雪的倩影,心里多想着与她共赴鸳枕,无奈每次沁雪都会犯病,且越来越重。
湖中的月真美,它映照了千年,见证了多少悲欢离合,情仇哀怨。“静影沉璧佳人怨,湖心玉笺泼墨畔。相约佳期同鸳枕,奈何多少情事难成愿!”文远手执一壶香酒,站在风雅亭中,想起上次与沁雪在此处谈笑风生,心中哀伤不已。“三少爷何故哀伤如此?”文远回头,是一个曼妙的身影,声音这般清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