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收雨住,微阳露云头;虹凌晴空,藕花绽水塘。
紫菱洲里,落樱已经等候在这儿了,她见了刘氏和三娘下了船,忙笑着说道:“夫人和少女乃女乃迟了一步,大家都到了,咱们说好的,这可是要罚酒啊!”三娘扶着凤尾上岸后,道:“那是自然的,今儿下午文远就要出发了,吃酒是必须的。”刘氏对三娘说:“你先去看看那边儿准备好了没有。”待三娘和凤尾离去后,刘氏这里悄声问落樱:“蔷薇来了么?”落樱点头:“本是高兴的日子,夫人真要跟二少女乃女乃说这些么?”刘氏叹口气,道:“她既打了我的丫鬟,我得替蔷薇给她要个说法不是,不然我在这府里以后还怎么过?”
其实落樱心里清楚,刘氏是怕三娘以后长久呆在府里,那么这府里的掌管权究竟该归谁,还真是个问题。落樱心里是希望三娘回府的,因为刘氏想要将木槿赶出东府,所以才会让自己把莲香推下水,然后再嫁祸到木槿身上,夜夜梦回,总是噩梦连连。所以总会在看到木槿的时候避之不及。她很想对木槿解释,可是又怕,怕刘氏发现。
天晴了,莲叶上的露珠儿在阳光下愈发耀眼,桃夭早就在候着了,她见木槿和沁雪下了岸,忙上前搀扶:“三少女乃女乃和三姨娘来了。”木槿的脸上一红,骂道:“死丫头!若是在这样说,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桃夭笑道:“姐姐的心好狠,我不说就是了,何苦这样咒我?”沁雪淡淡一笑,问道:“怎的不见花影?”桃夭指了指水塘上的另一条船,说:“女乃女乃让她回房取衣服来着,怎就忘了?可见女乃女乃心里只有姐姐。”“你这丫头的嘴,真不饶人!”木槿捏着她的脸,说道。
待花影上了岸后,对桃夭说道:“方才我见金雀儿和蔷薇了。”桃夭疑惑:“她们来做什么?”“不会是因为上次的事儿吧?”花影道,“桃夭你也太放肆了,连蔷薇也敢动。”桃夭听了这话,不服气的说道:“谁放肆了?谁动她了?是她欺负豆蔻在先,木槿也知道的。”花影叹气道:“我看这是一场鸿门宴,你可莫要惹事了。”桃夭叉着腰,说道:“什么鸿门宴?我可听不懂,总之今儿是给三少爷饯行的,她还敢闹事儿不成?”
大家都上了岸之后,彼此说笑着坐在了一处。竹桥上通共摆放了三张桌子,东首边上坐着刘氏苏姨母和梁兴建长辈,中间坐着三娘、沁雪和雪吟她们,西首下则是桑梓、小萝、紫兰、花影、木槿、凤尾、柳絮和羽衣等众丫鬟。“我今儿有些事儿,劳烦了你。”“劳烦我不是什么,倒是怠慢了夫人和姨母。”
木槿抬起头,看落樱正和一个陌生的女子说这话,那名女子面色冷淡,走至刘氏面前,行礼道:“不知夫人还有何吩咐?”刘氏微笑着点头:“把这紫菱洲收拾好就可,大家还要在这儿歇午觉呢。”她应声而去。木槿觉着好奇,便问道:“她是谁?怎么如此高傲?”
“她就是素馨,连笑都不会,成日间装给谁看?”桃夭不屑的说道,“想学那个冷美人褒姒么?听说跟咱们府里的四少爷有过旧情。”花影忙捂住她的嘴:“不想活了?让她听去可就不好了。”遂解释给木槿:“素馨是掌管这紫菱洲的总管丫鬟,四少爷喜欢这儿的清净,所以时常来此处,二人渐生情愫。不过说来也是可怜,自打四少爷进京赴考之后便中了状元,被召为驸马,此后素馨便独自守着紫菱洲,再没去过其他地方。”
木槿听罢疑惑的问:“那公主可是未央么?”花影点头道:“未央公主是当朝兰贵妃的女儿,甚得皇宠。”“那个什么公主也真是的,怎么可以横刀夺爱?”桃夭快嘴道,“皇上怎么可以乱点鸳鸯谱?真是糊涂……”“快别乱说!……”花影忙捂住她的嘴,说道:“这话若是传了出去,你还想不想活了?”木槿见桃夭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遂替她辩解道:“桃夭不过是随便议论几句,花影不要大惊小怪的。”
“你们在背后乱嚼舌根子,就不怕遭到报应?”木槿循声而望,只见从珠帘处走出一个身材窈窕的丫鬟来。一身杏色长裙,腰间系着翠绿色的碧玉。一双美目凌厉不已,然话语间却透漏着无法接近的凉意。“她们只是随便说着玩儿的……夫人方才不是还找你们呢?赶快过去吧……”花影慌忙拉住金雀儿的手,只怕是再惹出什么事端,金雀儿凌厉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随后什么话也没说,便拉着蔷薇离开了。
花影拍着胸口长嘘一口气:“但愿她不要将此事告诉夫人,否则我们几个还真就完了。”“三少爷和二少爷都到了,你们怎么还在这儿说闲话儿呢?”落樱不经意间看见木槿的眼神,心儿突突乱跳,却将眸子移向了别处:“桃夭,夫人说要找你过去。”桃夭见落樱神色不对,想要问个究竟,却被花影拦住。待那落樱走后,花影喃喃自语道:“金雀儿无故怎就来了?还带着蔷薇,只怕是这次连二少女乃女乃也月兑不了干系。”木槿听罢想着必是为了上次蔷薇打翻沁雪药罐子的事儿,心中不免忧心,不只是二少女乃女乃,还有膳食坊里的人。
落樱不过是找了个借口,说是刘氏找桃夭,其实巴不得自己快些离开这儿。
这次文远和文泽一同驾着船向这边走来,三娘嘻嘻笑着起身:“你们两兄弟这是去了哪里?怎么才过来?”文泽指了指后面的绿妍道:“四妹妹说要给三弟饯行,所以就跟着我们来了。”初尘笑着说道:“若不是三少爷要进京,四姑娘只怕是连悼红阁也不会出去的。”绿妍微微一笑:“休要听她胡说,我早就想来这紫菱洲转转,正好这就是个机会。”彼时便扶着初尘来到这水榭上。
忽而守在前厅的杜鹃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说道:“二少爷,那个李公公来咱们府上了,说是什么要少爷赶快过去……”文远一惊,忙向刘氏等人辞别,匆匆驾船赶往前厅。沁雪望着文远渐行渐远的身影,有些失落。木槿安慰着:“难得今儿夫人高兴,姑娘万不可……”沁雪点头,坐在椅子上,不再言语。玉簪看得明白,心里也是怅惘,羽衣悄声道:“看这样子,三少爷可能就要走了,不如咱们也跟去看看。”
既然心有所想,那么就去找他好了,不然以后可能会很难见到他。于是玉簪转而告诉苏姨母,说自己身上不大好,便同羽衣一起穿过另一条小径,去见文远。
等了不过片刻,就见李德福出去了,玉簪不敢上前去,还是羽衣拉着她进了屋子,道:“我们姑娘放心不下三少爷,所以就来看看。”说着将门一关,屋里只剩下了玉簪和文远二人。玉簪满面通红,拽着裙角,不知该说些什么。“有什么事么?李公公出去备车了,所以停会儿我就得跟他走。”
玉簪仰起头,小声问道:“不能,不能再晚些时候……”文远颇有些不耐烦:“青州那边儿出了点事儿,所以不能耽搁……”玉簪听了心如刀绞:“表哥……”文远看到许久不见的玉簪愈发娇媚可人,玉泪盈盈的模样儿,心有疼惜,遂拍着她的肩,道:“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我就不去对母亲和姨母道别了,你去替我说一声可好?”言罢推开屋门,登上马车,一路向北。
羽衣愤恨不平:“当初柔情似水,怎的如今心比那寒冰还要冷?!”玉簪揉揉哭红的双眼,说:“他说会回来的,我等他……”
万顷碧波层层涟漪,千亩荷塘涟涟玉泪。绢帕不解语,玉簪串成珠。苦痛交织晚霞,血泪渲染蒹葭。
“姑娘,没事吧?……”羽衣看到玉簪泪光点点的模样儿,心疼的问道。玉簪揉着心口摆摆手,道:“老毛病了,不用担心。”说着扶着玉槛缓缓坐下,望着西下的夕阳,叹道:“无限夕阳在别处,总是相忆不成眠。几度春秋君知否,鸿雁来时思量成那般。”
“姑娘怎么不去水榭?我们姑娘还等着有个说话的人呢……”羽衣见来者正是初尘,指着玉簪说道:“我怎么也劝不住,若是四姑娘来就好了。”玉簪笑了笑,自语道:“是绿妍找我么?我正要找她呢……”说着便径自往水榭而去。羽衣和初尘忙跟在玉簪身后,只怕是有什么事儿。
一阵脚步声朝自己走来,绿妍忙起身伸出手来:“是玉簪么?”初尘见状,上前搀扶着绿妍,说:“苏姑娘来了。”玉簪挽住绿妍的手:“宫里有些急事儿,所以表哥就提前走了,让我来跟大家道别。”刘氏听闻文远不辞而别,心中若有所失,说道:“还是快些让雪吟进宫去才是正事儿。”梁兴建也陪着笑,对身后的雪吟说道:“记得进宫了……”
雪吟接口道:“为表哥说情,让他回到咱们这儿来。女儿都记下了,只是进宫的日子还有五个月呢,父亲慌什么?”刘氏道:“都是为了雪儿……”一旁的木槿听得清楚,却又有些疑虑,既然四少爷为当朝驸马,怎么不可以说情,非要让雪吟进宫,绕这么大一个圈子,除非是刘氏想让自己的女儿进宫为妃,然后伺机报仇。
可是雪吟身上的羊脂玉已经可以证明,她就是丽妃的女儿,自己苦苦寻找的小公主,如果进了宫,那么被太宗皇帝发现,他就可以要挟雪吟公主。不,木槿绝不可以让雪吟进宫,刘氏不晓真相,自己又不可以言明,真真是苦恼至极。
皓月当空,月逐千里。月影虚晃,荡漾在碧波之上,晃动着夜的静谧,夜的安详,蝉声鸣噪不已,衬得夏季愈加闷热。小扇轻摇,流萤舞蹈,划出一道优美的痕迹,华美的舞姿。
烛火燃起,映照的荷塘星星点点,宛若花落水塘,起伏之间,煞是好看。众人把酒言欢,谈笑风生,亦是十分有趣。三娘见蔷薇也立在一旁,不似前日般刁蛮无理,遂关心的问道:“身上可是大好了?金雀儿没有为难你吧?”蔷薇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回道:“谢女乃女乃关心,蔷薇才刚从床上下来。”三娘掩面忍住笑道:“金雀儿下手是有些狠了,不过家法是必得遵循。”
那金雀儿对三娘说:“陆府的家规女乃女乃应该知道,既然蔷薇冒犯了三少女乃女乃,所以金雀儿就只是罚她跪在祠堂里三日,不曾给过半滴水饭,女乃女乃明鉴。”三娘道:“你可是知错了?”蔷薇硬着头皮点头道:“蔷薇记下了……”
这边刘氏插话道:“木槿可是看见了?”木槿站在一旁点头说道:“我去给姑娘端药,却看见了那药罐子碎了一地。”刘氏有些得意:“这么说,你也并不是亲眼看着是蔷薇给踢翻的?”蔷薇见刘氏为自己出气,鼻子里冷哼一声:“我才刚到,那药罐子已经翻倒在地,豆蔻哭的泣不成声,我还安慰她来着。”
此时落樱已经把豆蔻、紫兰、菊若唤至跟前,道:“夫人可以细问问。”豆蔻一见着蔷薇恃强凌弱的模样儿,早吓得脸色惨白,不敢吱声儿。蔷薇走至她的眼前,问道:“豆蔻,你冤枉我我没甚说的,只是平白让我跪了三日,这账我想跟你算算。”豆蔻听罢连连摇手,惊恐的说道:“可那天……明明是你……”蔷薇冷笑一声:“现在这府里可是夫人做主,而不是你们的二少女乃女乃。”
三娘在一旁听得清楚,指着蔷薇大骂:“死丫头!嘴里说的什么胡话?”凤尾听闻三娘这里受了羞辱,匆忙赶来,抚着三娘的胸口,向蔷薇道:“适才我从管家口中得知,采薇三日后便会,你也不要太嚣张了。”她撇撇嘴,说:“我妹妹自然向着我,才不会与你们一般见识。”
“都是我的错儿,若不是我打翻了三少女乃女乃的药罐子……”豆蔻忽然掩面啜泣,跪倒在地,抽抽噎噎。紫兰蹲子悄声说:“不要什么事儿都往自个儿身上揽,你这性子须得改一改,否则那蔷薇必不会饶过你的,况且二少女乃女乃想替你出气,都找不出借口。”说着将豆蔻扶起,让她坐在了玉槛上。
刘氏道:“既然是一场误会,那就得让她给蔷薇道歉,再交由金雀儿处理。”看着嘴角洋洋得意地蔷薇,凤尾看不过眼,遂淡淡的说道:“那方才她冲撞了我们女乃女乃,这又如何?”刘氏站起身,说:“蔷薇说得没错儿,今儿我让她来,就是想告诉你陈三娘,这东府里是我陆刘氏做主,今日暂且作罢,凤尾你随金雀儿去一趟司刑房,算是一个教训。”
那三娘哪里肯依?挡在刘氏面前,说道:“凤尾她是我的丫鬟,你若责罚了她,岂不是有意让我难堪?你存的是什么心?当初若不是看在你走投无路的份儿上,我们东府自然不会收留你,你这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杀鸡给猴儿看呢!”“啪!”三娘面颊上登时现出了五个鲜红的指印,唬的凤尾忙跪在地上求饶:“还请夫人手下留情!我跟金雀儿走就是了……”
眼见着凤尾泪眼涟涟的模样儿,三娘捂着发痛的脸颊,道:“你敢欺侮凤尾,便是欺侮我!”说着一把将刘氏推倒在地,揪着她的头发死命拼打,刘氏昔日在宫里是至高无上的皇后娘娘,哪里受过这等闲气?落樱在一旁看的怕了,只是一直说着:“别打了,别打了……”之类的话语,蔷薇看不过去,遂也帮一把手,不想推错了人,竟然失手将刘氏推下了水。
岸上众人见状,也都慌了神儿。跑去喊救命的有,在原地干着急的有,幸灾乐祸的有,刘氏在水里翻腾半日,眼看着就快要沉入水中,蔷薇自然不肯下水去,硬是把落樱弄下了水:“救了夫人,你这功劳可就高了。”落樱只好拽着奄奄一息的刘氏爬上了岸。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刘氏,三娘呵呵笑道:“真是自找的,凤尾,我们走了。”说着便绕过水榭,从竹林下一路回屋去了。
竹坊下,刘氏面色有些不好,气喘吁吁。文泽焦急的说道:“她也太不懂事了些,母亲放心,等今儿晚上回去了,我自会惩处她一番。”刘氏淡淡的说道:“那是你家媳妇儿,自然与我无关……”听着刘氏的语音,绿妍有些不放心,在初尘的搀扶下走上前,道:“夫人还是让我看看,身子要紧。”说着将手搭在刘氏手腕上,细细诊断了一番,说:“只是受了惊吓,蔷薇你可要好生照看夫人,我让初尘去外面抓些药,服两帖也便就好了。”
刘氏道:“还是绿妍关心我,你们都是装出来的!”落樱不敢吱声儿,蔷薇则笑着搀她起来:“咱们还是回去歇息……豆蔻,熬药的事儿交给你了,这次万不可出错儿,否则你应该晓得后果。”豆蔻点头。目送刘氏远走的背影,这里的紫兰说:“这下可没事儿了,吵了这半日,想必你也乏了,不如咱们也回去。”
“依我说,”小萝插嘴道,“豆蔻也真该回去歇歇,这熬药的事儿,就交给紫兰好了。”紫兰点头应允:“说的极是。”遂又对初尘说,“你也不用亲自送来,我去你那儿取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