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尾听了这话,笑着说道:“王爷说这话是抬举我们做奴婢的了。”众人都在下面低声笑着,雪吟说道:“这不算的什么,王爷何不试一试这些人。”她知道有许多人是不识字的,如此,在这里丢了人,可是丢了陆家的人。
果然,那紫兰摆摆手,笑着说道:“我可是不识字的,姑娘别唬我!”雪吟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道:“我们联诗,一人说一句即可,若说不上来就罚酒。王爷你看这样行么?不然只是吃酒没些意思。”安逸云只是点头不语。
风儿吹过,打落了挂在枝头的海棠花瓣,飘在泥土里。雪吟见了说道:“有了!落花和泥碾做尘。”雪吟下首做的是玉簪,她听了随即说道:“香雾半卷珠帘魂。”“好嫂子,该你了。”雪吟见沁雪发呆,遂提醒她。
“絮染晨风画碧痕。”沁雪思虑了一回,才说,她怕安逸云会嫌自己做的诗太悲,故而说了一句平淡的句子。绿妍听了,月兑口而出:“杜鹃声声不忍闻。”辛夷想着前面姐姐们的句子,心里由衷赞叹,只是自己说的不好,却又无法,只得勉强说了一句:“三秋好景写不成。”
木槿暗想:怎么今儿连的句子这么凄凉,她自己都不愿再听下去了。耳里却传来一句:“千山翠帐柏森森。”回过头,却是采薇说的,雪吟却摇摇头,道:“如今是秋季,哪里还会有翠帐呢?”“这你就不知了,”采薇笑着说,“我去衡阳的时候就见过,那里的秋满眼翠绿,不像咱们这儿的。”
豆蔻起身,说道:“独上高楼天涯路。”“这不好!”雪吟喊道,“你这是借用了宋朝大晏的蝶恋花,这个是要罚酒的!”说着,给豆蔻一杯酒,要她喝了。豆蔻身子不好,本想推辞,可是齐王在这儿,只好接了酒杯。
谁想酒杯却被紫兰顺手接了来,笑着对雪吟道:“我不识字,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好句子来,就让我替她喝了吧!”说着一饮而尽。雪吟却不依不饶:“那不行,这杯既然你替她喝了,那算她的,你也得喝。”紫兰知道这个雪吟不肯放过豆蔻,不是什么善心,便赌气自己喝了两杯,一抹嘴巴,气呼呼的坐下了。
花影见着紫兰这样,遂上前解劝,笑道:“你这是替我也喝了么?真是谢谢了……”菊若见状,也是一笑,对安逸云道:“王爷见笑了。”于是自己也吃了一口酒,说:“水流红遍绕堤沙。”雪吟摇着头一面说着:“不好,太平淡了些……”一面冲着安逸云笑道:“这次该王爷了。”
“她还没说。”他指着沁雪身后的木槿,眼光好似定格在了她的身上。木槿把头一低,道:“奴婢不敢。”“王爷难不成让我们每人都说一句么?”小萝嘻嘻笑着,对木槿道:“平日里你做的诗最好,我虽然不识字,可我就觉着你的好。”
这个小萝怎么这个时候这么没眼色呢?木槿的脸有些微红,她低声说道:“我说了王爷可别笑……小径苍苔照冷路,海棠一丛映暖湖。”“却是一番韵致,”安逸云点头赞许,道,“花叶环户对秋月,林下鸳梦睡枕处。”木槿听到这儿,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儿。
叶落荷塘,花沉泥土。红叶初绽女敕芽,凉风卷不尽、又是一年秋好景。水天如镜,连成一片浩淼水泽。杜鹃啼血枝头,点滴忧愁,小楼是杭州。
“王爷……”众人回过头看,却是未央身边的粟墨。腰身紧紧裹着一条梨花色裙子,手里还托着一只小木盒,看起来十分精致。小萝见了忙上前接过来,笑着道:“这是什么好东西?连盒子都是楠木做的,上面还有金丝镶的呢……”木槿见状,低声呵斥道:“小萝,快放下!这是公主的东西!”那小萝才极不情愿的给了粟墨。
这里粟墨连连摆手,笑着说:“宫里有些事儿,所以公主就提前回去了。这是公主让我给你们大家的几瓶玫瑰香露,还有茉莉粉什么的,都是宫里上好的东西。”小萝听了欣喜万分,拍着手道:“公主对咱们真好!……”说着正要拿过来,却被木槿挡住了:“那还真是谢谢公主殿下了,只是我们这样的人家,从来不用的。”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就连粟墨都不知如何是好。倒是雪吟接了在手里,对粟墨说:“别理她,我们府里女孩子多,自然有用得着这个的地方,公主想的还真是周到,你回去只管替我们谢谢公主就是了。”粟墨笑着说:“这本就是公主送给你们的,谢谢你们连日来对公主的照顾。”
不知为什么,木槿总觉着哪里不对,可又是说不上来。雪吟打开盒子,发现这是一只双层的木格子。上面是四只白底青花的瓶子,上面贴着桃花色的标签,写着“玫瑰露”三个蝇头小字,下面也是四只同样的瓶子,标签上写着“茉莉粉”三个字,看起来不失风雅,雪吟开心极了。
粟墨向安逸云道:“公主殿下让奴婢转告王爷,王爷既是伤势好了,就应该早日回宫才是,向圣上禀明军情。”“明日便走。”他冷冷的说道,粟墨又对众人说了一番告别的言辞,才转身走了。他看着木槿,心里有万般不舍。
这时起了风,凤尾道:“看着天色,是要黑了下来,咱们还是赶快收拾收拾,今儿这顿饭全当是给王爷饯行。“说着,又饮了一杯酒,众人也都举杯。随后竟是飘来了一片乌云,伴着雷声,木槿和凤尾不慌不忙的指挥者丫鬟们收拾桌椅食具。那雪吟则兴高采烈的拿着玫瑰露和茉莉粉走开了。
别人只顾着收拾,没人看见雪吟将原本未央给大家的东西拿走了。倒是小萝眼尖,冲雪吟喊道:“梁姑娘先等一等!”雪吟扭头,见是小萝,不屑的说道:“你不去帮着收拾东西,清洗餐具,叫我做什么?”小萝指着她怀里的盒子,问:“粟墨说是给你的么?”雪吟搂紧了盒子,没理她,径自拉着柳絮赶紧往鹃花楼走去。
这下可惹恼了小萝,她对后面搬凳子的嫣红喊道:“姐姐快来,梁姑娘偷了你们司苑房的东西!”嫣红听罢停下手中的活儿,看见雪吟怀里的盒子,便知是怎么一回事了,遂劝雪吟道:“我劝梁姑娘还是明白些好,你不过是夫人的外甥女儿,又不是咱们府上的人,何苦抱着这公主赏的东西?”
柳絮不知道这嫣红是何许人,遂理论道:“我们姑娘想要的东西,至今还没有人敢要呢!你是谁?敢在这里大声说话?”嫣红素日最厌恶这些仗势欺人的丫鬟,并没有答话,而是给了柳絮一个嘴巴,道:“你连给我提鞋也不配,如今怎么?你们家主子还没说话,你倒摆起主子的谱儿了!”
眼见着柳絮哭喊着,雪吟也不敢说话,她不知道这个嫣红是何脾气,嫣红对小萝道:“不稀罕那些东西。”小萝知道嫣红的个性,也算是为自己出了气,心里暗自得意。远处的羽衣见柳絮惹着了嫣红,上前低声道:“你怎么连她也敢惹?她可是比我们二少女乃女乃更厉害的人呢,素馨也不大理她。”
忽然雷声渐小,雨点竟是如豆大般砸了下来。像是冰雹,羽衣拉了柳絮去避雨,可是柳絮不肯,站在雨里哭个不停,雪吟也劝不住。柳絮哭得伤痛欲绝,看见远去的小萝和嫣红,心里气愤不已。
她一把夺过雪吟怀中的木盒,扔向小萝离去的地方,随着木盒中小瓶的碎裂声,柳絮喊着:“给你们!给你们!全都给你们!……”羽衣安慰道:“别这样,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快跟我去凉亭里避避雨再说。”说着拉了她走开。
那雪吟倒是心疼的紧,顾不得下的雨花,蹲子去捡那些瓶子。盒子虽然没坏,可是里面的玫瑰露撒了一地,随着那些雨水混在一起。不过好在还有些瓶子里残存着一些,她掏出手帕,细心倒在上面。
谁知那茉莉粉沾了雨水,竟然冒起了一阵白烟,还发出嘶嘶的声音,冒着白泡。雪吟吓坏了,忙扔了帕子上的茉莉粉,她实在不明白,这怎么会冒泡?“难道是……”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不过随后又摇着头,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公主怎么会害我们?”
彼时一只杏黄色的小伞撑在她的头顶,原是玉簪,她问道:“姐姐还不走么?这么大的雨,淋坏可就不好了。”雪吟只是没有听见,玉簪俯子,模了模她的额头,唬了一跳:“姐姐快起来,额头这么烫,还怎么得了?……”一面说着,一面将雪吟扶着回了屋子。
雨声阵阵,风声萧萧。芭蕉呜咽,篱落疏疏又**。烛火晃,风萧瑟,木格窗凉,胭脂寒。卧听风雨,辗转反侧,嫌衾薄,长夜难捱。
因为未央走了的缘故,所以这院落里倒是十分清静,木槿想着可是能睡一个好觉了,可是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安逸云的面庞,还有他那句“明日便走”的话语,也就是说,今夜是她服侍他最后**了。
虽然很想抽出些时间去陪陪沁雪,毕竟也是很久没见到自己的主子了。所以她本以为自己会很开心的,哪里会晓得,自己何时开始这么不舍得离开这里,不愿意回到关雎楼里去,而是心甘情愿的呆在这儿。
脑子里忽而又想起了夜辰,他是那样的温柔多情,对自己呵护备至。自己病了,他还会在夜里悄悄来看自己,不顾府里人发现他的风险。倒真真是对自己好,可是自打上次听了他对安逸云说的那些话,才知道,他是辜负了自己的心。
她轻轻的叹口气,却被另一侧的安逸云听到了。他问她:“怎么还没睡么?”她听了后没有理会,他又说道:“明天我要走了,不知会不会下雨。”她说道:“这雨若是下**的话,明儿说不定就不会下了,王爷不必担心。”
“不是担心这个,只是担心路上会下雨。”他说完这句话后,屋子里又重新恢复了平静。木槿心中还有些渴望,她在期盼着他会说留下在住两天的话,可是那怎么可能?再说了,他是驻守北疆的大将军,齐王殿下,自己就是夜辰所说的一个丫鬟,就算是以前,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宫女,这种想法连想都不敢想的。
算了,还是安心睡下罢,明日一早还得早些起**,准备准备去送他。于是木槿用被子裹了身子,然后酣然入睡。耳边,似乎有人在与自己说话,似乎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安逸云抚着她细腻的脸庞,柔顺的长发,轻声说道:“等着我,我会来接你,做我的妻……”他看着她娇憨甜蜜的睡着,禁不住在她的额头处印上了自己的吻,微微笑着,此刻在他的心里,木槿是自己的唯一。
小桥无语,星月紫宸,破晓黎明。青石板,篱笆前,西湖畔,高楼不胜寒,有人楼上愁。黄叶纷纷,宛若蝶飞。渡口,兰舟,落花瘦。
日出卯时,木槿便下了**,刚走出自己的屋子,就发现安逸云早已不在**榻上。**铺收拾的整齐干净,枕头边上还放着他平日里看的那本书。她的大脑一片空白,难道,难道他已经走了不成?泛黄的古卷,上面潦草的写着“春秋左氏传”,这是他最爱的书,如今,竟也留在了这里。
木槿慌忙跑出屋子,只见安逸云站在花林下,负手而立。一身靛青色长袍,在清淡的阳光下,淡荡出高大的身影。看到他还未走,木槿心里偷偷开心着,上前喊道:“王爷怎么起这么早?奴婢还以为王爷走了……”
他听了这话,皱了皱眉,道:“你应该庆幸,再也不用照顾我了。”说着径自进了屋子去收拾行李。木槿站在原地,想着方才那句话,也并未有什么错儿。正自胡乱猜测着,那安逸云早披了一件雪狐披风,带着随从离开了这里。
“王爷……”她也顾不得天气寒凉,只穿着件儿单衣,跟随着安逸云而去,只怕是来不及去送他,或者说,这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来到角门前,已经有许多人站在这里了。一辆马车早已候在门前,三娘见了安逸云,笑着道:“我身子不好,怠慢了王爷,还望王爷见谅!”他也并不多说什么,只是上了马车,随从则驾着马车奔驰而去。木槿希望他可以掀开帘子看自己一眼,哪怕就只是一眼。
无奈这只是妄念,她耷拉着脑袋,扶着栏杆,脚步沉重的回了那个院子。似乎还残存着他的气息,他的身影好像还在这儿。木槿轻轻抚模着这里的一桌一椅,苦涩的笑着,然后又缓缓坐在那张铺好的**榻上,想着昔日为他换药的情景,心里夹杂着苦涩的甜蜜。
当她的眼光落在枕边那卷书籍后,不自觉的拿在手中,上面残存着他的温度,真好。轻轻翻开书页,那字里行间散发着一股墨香,清幽,淡雅。忽然,书页里隐隐露着一纸素笺,木槿心头一震,展开信笺,清秀的小楷现于眼前。
芳草萎黄兮,藕枯荷败。花叶凋零兮,莲塘半裁。三秋斜阳,鹃啼雁翔。柳长系,心难留,雷锋塔,佳人故。公子多情偏又来,明年相思卿知否?
“雷锋塔……公子多情偏又来……”木槿心里一片欣喜,匆忙换了身衣服,从后门的马棚处牵了匹马,随即向那西子湖畔快马加鞭而去。这个时候,他应该是走得很远了,但是她相信,他会等她,一定会的!想到这儿,木槿手中的鞭子愈发紧了,马儿长嘶,那日头已经上了中天。
一路陌上叶儿落,纷纷扬扬。寒风起来,萧瑟不已。可是木槿却并不觉着冷,一想到西湖畔边安逸云会等着自己,她便会觉着再冷也是值得的。
绿水淙淙,白浪滔滔,旧词新曲谱不尽,又是一年秋来到。最喜湖中莲叶败,留得残荷听雨声。独留卿颦上高楼,上高楼,难写忧愁。
彼时已是午后申时,日影偏西,打落在柳树梢头,像是上了一层金子。晚霞映照晴空,苍穹暮霭浅淡。
水泽畔边,一名男子身着玄色长袍,负手立在芳草琥珀处,宛如一尊纯美的雕像。木槿飞身下马,来到那人面前,不是安逸云还会有谁?他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泛着浅浅的笑意,不似前日般冰冷如霜。
此刻他看着眼前的木槿,在霞空的映衬下,好似夕阳中的新娘,在西湖畔边,可人妩媚,叫人爱怜不已。“王爷忘了这个……”木槿从袖中掏出那本《春秋左氏传》,递到他的手里,说着,“还请王爷一路保重……”言罢满面通红,转身上马离去。
远远看着她的身影在小径拐弯处消失,他才觉着心里有些失落。“王爷,该走了,不然这天黑可没地儿落脚。”随从提醒道,他边应着边上马依依不舍的走着。来到一处茶楼,歇脚的功夫,他亦打开书本,只见里面夹着桃花色的信笺,上面工工整整的写了两句话:燕环故榻,遥忆人家。经年过后,公子无缘。
这自然是算不得诗,只是这后面“公子无缘”,让他颇感痛心。他知道她是恋着他的,可是为何又说“无缘”,他实在是不解。跟她相处的这半个月,他已然对她产生了依恋感,纵然知晓大哥夜辰与她之间的情感,可是他却依旧执着。
将信笺放在烛火上,那摇动的火苗把信笺化为灰烬,只剩得空中弥漫的微微桃花香。他甚至怀疑过木槿,是不是当年的那个宫女,他喜欢木槿花儿,也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的,如今想要弄清楚这个事实,也唯有找太宗皇帝,或许他会知道。
“王爷,这外面又下雨了,不知明儿会不会停,若是一直下着,怕是连杭城咱们都出不去。”随从从外面回来,打了些酒,又道,“木槿姑娘说得对,这喝酒伤身,王爷还是就此罢手。”听到木槿的名字,他只忽然觉着心头一痛,也不打伞,径自向屋外,那片连天的雨幕中走去。
四下里到处都是灰色的水花儿,盛开在旷野之中,水珠儿透明,淅淅沥沥,雨声大作,虽没有电闪雷鸣,那有节奏的雨声阵阵,煞是好听。忽然一袭绛紫色的身影在他眼前晃动,一柄水红色的小伞在雨中愈发娇媚。
也不待木槿上前,他便大踏步走了过去,准备将她搂在怀内,可谁知,这却是他的一个幻影,那是一朵水花,暗影摇曳。这个时候,雷声大作,一道闪电,将东边的天空撕裂了一个血红的大口子,那风儿便瞬间席卷着雨点倾盆而下。
什么都没有了,他呆呆的立在雨中,无望的看着雨幕下的两盏大红灯笼,在风雨中摇晃,他只是希望能够再见到她,哪怕是一眼,哪怕是,一个背影,他亦心满意足。如今,却只有漫天的雨花,盛开在这灰色的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