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那蹁跹微微笑道:“我们还未成婚,我想给他一个惊喜……”这话倒是让木槿吃了一惊,尚未成婚,给他惊喜,又是京都。这说的不正是安逸云么?她只觉着胸口发闷,眼前有些模糊。
眼看着脚下不稳,蹁跹忙扶住了木槿,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说着让自己的丫鬟玉芙把李德辉叫了来。说道:“李公公,可否让他们停下来休息片刻?这样下去,只怕是还未到京都,人都病倒了!”
李德辉陪着笑脸:“蹁跹姑娘,这离京都还需三个月的行程,若是再这么耽误下去,只怕是七月低也难抵达京都……”“你没看见有人病了么?”蹁跹恼了,“她们虽是囚犯,却也是一个人啊!”
可是李德辉却并不理会蹁跹,而是带有讽刺意味的说道:“蹁跹姑娘,若不是看在你母亲是齐王姨母的份儿上,单你父亲是前朝官员,只怕圣上早就将你治了罪,那里还有你在这儿说话的资格?”
这话恰恰是戳中了蹁跹的心窝,她涨红了脸,指着他,道:“你……”她说不出难听的话来,只是气的浑身颤抖。她的丫鬟玉芙对李德辉道:“你难道不知么,我们家姑娘的夫婿可是尚学义家的公子尚暮秋……”
“那又如何?”他说道,“不过是翰林院的大学士而已,我可是听说他家在潭州。我只是好奇,为何你们会出现在这儿?”潭州应该往西才是,而此时蹁跹却说自己要去京都寻找夫君。如此,木槿猜测得没错,京都应该是去找安逸云了。
看来李德辉的话不假,蹁跹低下了头。其实五月中旬的时候,她是跟尚暮秋成了婚的。不过婚礼当天,她便趁着尚暮秋在外迎接宾客的空当儿,跟玉芙一起从尚府逃了出来。
一连走了近一个月,吃进了不少苦头。又恰巧遇到了李德辉押解陆府人等,往京都而去。她便想趁此机会,一起进京。玉芙见李德辉如此说,便道:“我们家姑娘的事儿何须你来操心?这大道人人走得,我们就不能走么?”
一旁的木槿上来劝解,对李德辉道:“既然她也是进京的,又是一介弱女子,不如就让她与我们同行可好?”“若是到了京都,发生了什么事儿,我可是不管,”他淡淡的说道,“你可要记好了。”
蹁跹感激的谢过他,又对木槿千恩万谢:“真是谢谢你了……你放心,等到了京都,我就跟圣上求情,让他放了你们……”木槿只是微微点点头,心里知道,她到了京都,必是去见安逸云,到时候,也许早就将自己忘了。
到了夜间,起了一阵风。不过现在是六月初,风儿也是极其柔和的。风中到处弥漫着小荷淡淡的清香,让木槿想起了府中的那汪池塘,里面也栽种着不少荷花,只是不知现在是否盛开依旧?
没有可口的饭食,有的只是干硬的馒头,可以照见人影的稀粥,萝卜头腌制的咸菜。桃夭硬着头皮咬了一小口,便吐了出来,皱着眉头道:“这么硬,叫人怎么吃啊?”菊若说道:“还是将就些吧,不然还是要饿肚子的。”
“你倒是逆来顺受的,跟花影一样,”桃夭撇撇嘴,道,“就说上次,未央公主泼了你一身的墨汁,你都不吱一声儿,如果换做是我,早就跟她打起来了!”菊若道:“少生些事端,不然最后还是咱们自己遭罪。”
“你们快过来,”紫兰喊道,“快看看小萝。”菊若和桃夭,木槿等人围了上去,看小萝的面色,是有些苍白。紫兰道:“才刚让她吃些米粥,她说她不饿,我劝了两句,她就吃了一口,竟是吐出血来……”
木槿拿着油灯向地上照去,果真,是一小摊鲜血。小萝笑道:“大约是我的风寒之症还未好,所以才吐了一小口血,不碍事儿的。”木槿道:“我看还是找个大夫给瞧瞧,不然这么远的路,可又怎么受得了呢?”
大夫终是没有请过来,小萝却是越来越严重了。先是隔三岔五的吐点血,后来头昏,恶心,胸闷。蹁跹也是跟李德辉说了,也是无用。小萝却乐观的很:“我又不是那么娇弱的人,不用担心我的,倒是豆蔻和木槿,你们两人的身子也不好……”
如此担心自己的小萝,木槿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也不会让陆府众人遭罪至此。小萝反倒劝慰起她来:“你不用自责,都说了不是你的错儿……”这说话间,又是咳嗽了三两声。
“让她坐我的马车吧,”蹁跹指着小萝对木槿道,“我看她的身子又弱,这夏天雨水又多,万一再受了凉气儿,只恐又添了一层病,那时就更难治了。”小萝听了,连连摆手,道:“我们是囚犯,怎可坐你的车子?”
偏偏蹁跹好心说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木槿见蹁跹如此说,便对小萝道:“蹁跹姑娘说得对,你还是上车去才是。”紫兰也道:“他们说的对,你这身子骨儿可得好生保养。“
小萝只好跟着蹁跹一起上了马车,一路上咳嗽不断,少不得蹁跹和玉芙照顾着小萝。这日午后,枝头上隐约传来蝉儿的叫声,一声长一声短,叫人听了心里噪的很,而且空气里没有一丝儿风。
蹁跹见小萝颜色不好,便让她在马车里休息,自己下了车子,和木槿说着闲话儿。又对玉芙道:”把咱们的干粮拿出来,给大家分了吧。“玉芙有些不舍,蹁跹生气了:“平日里我是怎么教你的,一点儿规矩都不懂!”
见蹁跹怒了,玉芙只好上了车子,去拿仅有的一点儿干粮。不想才刚上了车子,便唬的跳下了马车,惊恐万状的说道:“姑娘……小萝她……她……”木槿也顾不得问玉芙发生了何事,飞也似的跑进了马车。
只见小萝歪在车窗旁边,脸颊没有一点血色,嘴角处也子乐一圈儿。木槿将她抱在怀里,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可是此时的小萝早已魂归天外,再也听不到木槿的声音了。木槿使劲晃动着她的身子,却毫无反应。于是她便大哭起来,外面的人听到哭声,也忙忙跑来看个究竟。
木槿将小萝抱下马车,第一个冲上来的是豆蔻,她看着冷冰冰的小萝,顿时一阵晕眩。好在紫兰扶住了她,满眼含着泪:“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我们说好的,永远在一起的……”
曾经膳食房里的人,此时都痛哭不已,若是当时,及时派了大夫过来,也不会让小萝就这样走的。可怜小萝香消玉殒,蹁跹看了亦是哀伤。彼时衙役见了这里有人死去,便将小萝的尸体硬是拖走了。真真是“可怜院墙一藤萝,随风飘零到海角!”
尽管众人去挽留,可是衙役们还是拿了一床破席,将小萝裹了起来,使劲儿拖向不知名的地方去了。“死了也不让人安生!”桃夭咬牙切齿道,“一点儿人性都没有!”木槿说道:“跟他们说人性,是没有用的。我们只有好好活着,才能救自己,救陆家。”木槿说的没错,活着就有希望。
柳丝斜长,一弯彩霞,映照苍穹。燕回巢,花未眠,对青松。溪水落花,小荷淡淡,清香幽幽,剪字木兰舟。独上小楼,浅吟乐府新曲。箫声咽,一曲别离歌,又是一年初夏,何时是尽头?
过了河北保定,离京都便有半个月的路程了。木槿心里很是忐忑,她害怕,害怕见到安逸云,害怕见到蹁跹和他在一处,害怕他会认出自己。可是又有何用,自己是要入宫为婢女的,见他是早晚的事情。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发了,只是因为少了小萝,所以难免有些伤感。想起小萝这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子,竟是惨死在恶疾风寒之中,因为没有大夫,所以耽误了病程。更为可恶的是,没有留住她的尸身,竟是被衙役们拖着往山岗走去!
没有人知道她被送去了哪里,大约是山脚下,亦或者是随便找了个地方。也许到了深夜,山里的兽群会吃了小萝的尸身。活着没有享过什么福份,死了也不让她安息。桃夭一路上骂骂咧咧,而豆蔻只是不住的叹气。
随着车轮的转动,很快,木槿一行人等便来到了车水马龙的京都。八年了,整整八年,木槿再次来到这熟悉的地方,不禁感慨万分。想想当年,自己逃离京都的时候只有十岁,如今时过境迁,京都依旧古老沧桑,而熟悉的人,却早已不在。
泪水不由自主的滑落脸颊,谁又曾想到,自己再次来到京都的时候,会是以一个囚犯的身份。原本想着,自己替旧主丽妃寻子,为她报仇来着。到头来自己却被拘禁,前途命运无人知晓,命运有时真会开玩笑。
“银烛公主驾到,众人回避……”远远的,便听见有人高声喊着这么一句,李德辉忙吩咐了衙役将一干女眷带到路边,给银烛公主让路,而且还让她们跪了下来。待那辆华丽丽的马车走近时,木槿只嗅到一阵清幽的百合花香。
轻薄的纱帐,上面还绣着金丝海棠,四角垂着大红宫穗。隐约可见一名姿容秀美的女子,端坐在马车正中央。大约她便是银烛公主了,一名马车夫牵着那匹高头白马,两边是四名衣着华美的侍女,手里各端着一只莲花灯。
马车后面并排跟着同样装扮的十六名侍女,也是持着一盏莲花灯。看她们的装扮,与汉人不同。头发全是金色的,而且披散在肩膀上,发梢处结着一圈儿小辫儿。穿着淡蓝色的素净百褶裙,腰间系着各种数不清的饰品。木槿却也只认得猫眼石,祖母绿,其他的见也未曾见过。
偷眼望去,这些侍女均是细女敕皮肤,鼻梁高挺,眼眸深蓝,翠眉弯长。跟着后面的是一对对的士兵,引得百姓们驻足观看,私下里却又啧啧称奇,到底是没见过这些人。浩浩荡荡的队伍,走了近两刻刻钟的时间!
待队伍走远后,木槿等人才站起身子,远远望着那支渐行渐远的队伍,不觉疑惑,不知是哪里来的人们。李德辉走过来,对着木槿道:“别看了,我们还要赶路呢……”说着又催促着她们上路了。
“看她们的样貌,难看极了,”桃夭说道,“没见过蓝色眼睛的人,不是怪物么?”紫兰说道:“看她们的去向,像是皇城。”后面的采薇听了,不觉笑了:“真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她们是外国美人儿,自然与我们不同。”
说着,采薇解释道:“我之前去过广东崖州,在那里的外国人多得是,他们都是在我们天朝做生意来着。在那里,我们好些汉人也娶了那些外国美人儿呢,而且她们说的话语极其好听,哪里是什么怪物。”
听了采薇的话,木槿隐约猜测到了这个银烛公主的身份。如果她猜测得没错,银烛公主应该是司徒措勒的大女儿绿腰了。她还有个同胞妹妹细柳,就是现在的石榴。这次她进京,应该算是省亲了吧。她被封为公主,圣上就应该是她的太宗皇帝了,如此看来,只要石榴去求她的姐姐,那么陆府便会有救了。
想到这儿,木槿心里顿觉轻松了许多,只是不知石榴是否知道,银烛公主就是她的姐姐。思来想去,木槿觉着还是再等等,万一自己看错了呢。李德辉没有把她们带到皇城,而是与皇城相反的废都东阴宫里。
这废都原本是太祖皇帝勤政务勉之处,后来太宗皇帝登记,便废去了此地,而是择了新址,扩建宫室,作为京都皇城。废都虽小,可是里面御花园、假山、水池一应俱全,只是常年无人居住,所以显得阴暗潮湿。
因为银烛公主进京省亲,所以圣上便让陆府人在此等候。而这废都的东阴宫,原来叫做景泰宫,却是安逸云的生母,那个不知名的小宫女,所居住的地方。太祖皇帝做太子时,看上了她,一番温柔过后,把这座宫室给了她。
谁知太祖皇帝做了帝位,便将她遗弃。她生下安逸云后,也就过世了。在安逸云看来,这东阴宫就是自己的母亲,他也就时常来这里,将自己的心事说出来,他相信自己的母亲可以听到。
和风送暖,芙蕖生暗香。细草随风摇,柳丝荡漾。凤仙降于庭,匍匐始**。馥郁莲花,缠绕水藻,一丝一缕,悄卧鸳鸯。
静静的夜,木槿抱着膝盖坐在纱窗下,看着窗外荒芜的院落,虽然没有交相掩映的竹林,没有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没有细碎的藤萝。却也不乏美景存在,柔和的月光洒在疯长的野草上,映照着一旁长满水草的水塘,也是一番景致。
“怎么不去睡?”采薇忽然走过来,问道,“我看你没在屋里,就出来看看,在想什么呢?”木槿摇摇头,道:“我怎么不知道,宫里有一个银烛公主?”她故意这么问,想要套套采薇的话,看看她知道多少,毕竟她一直在外面办事儿。
采薇也没有意识到什么,只是轻轻一笑,道:“你还是宫里的人,怎么连这个也不知?她原本不是什么公主,而是司徒措勒将军的女儿,叫绿腰。海疆要和亲,太祖皇帝没有公主,即便是有,他也不舍。所以就封了绿腰为公主,如今她这是回来省亲了。”
还真是如此,木槿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她现在省亲,宫里原来下的皇榜上说,宫里要选秀女进宫的事儿,怎么……”采薇又笑了:“你怎么糊涂了?四月份宫里大选,现在是六月,自然是选过了。”
“你怎么忽然关心起选秀来?”采薇问道,“我知道了,大约是上次你说要进宫去,探听消息,结果我们都被抓了,你不甘心,对么?”“在说什么呢,”木槿羞红了脸,“我只是,只是想问问……”
其实木槿是想问,安逸云是否娶了别的女子为妻。因为皇榜上说,未选入宫为妃嫔的女子,配与三位王爷。算了,想这些何用?她自嘲起来,却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他来。想起他的样貌,想起他的话语,想起他的那句“我等你。”
“公子这两日也不吃饭,”采薇忽然道,“真真是愁死了。”这些日子,采薇一直陪在夜辰身边,未曾远离。木槿却又忽然很是羡慕采薇,羡慕她能够陪伴在夜辰身边,与自己心爱的人同甘共苦,倒也值得。
月儿西沉,隐没了云朵。黝黑的山脉,绵延起伏,偶有几声鸟叫,在这空旷的东阴宫里,愈发显得孤寂。桃夭她们睡的正熟,木槿却是睡不着,采薇悄声对木槿说道:“公子先时被李公公带走了,我不放心,就偷着跟了过去。”
原来夜辰被李德辉带去了皇城,自然是怕他逃月兑,所以严加看管起来。采薇也只是跟了一半儿,被他们发现,这才回来了。“我也是听他们说,”采薇道,“说那个银烛公主不远万里,从海疆来到咱们天朝,一则是省亲,二则说什么要找寻自己的同胞妹妹,所以要住上些时日。”
这就对了,此番绿腰前来,如此要遥远的路程,自然是要寻找失散多年的妹妹。如果这个时候石榴去认绿腰,那她会不会帮助陆家渡过难关?木槿想了又想,确是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若是跟采薇说了,不知她会如何做想。
思来想去,木槿还是决定把话说开了:“你也不是外人,我就跟你实话说了。石榴正是银烛公主的亲妹妹,不过我不知道,石榴会不会去认她那个姐姐。”采薇吃了一惊:“你说的可是真的?”木槿点了点头。
随后采薇拍着手说道:“真是巧了,看来我们这一大家子,都要指望石榴了……我这就去把石榴叫出来,让她去跟她姐姐求求情,说不定会放了我们!”“可是银烛公主会认她么?”木槿皱眉道,“都过去那么多年,就算是相认,总的有个凭证吧……”
“这我还真没想到,”采薇止住了脚步,道,“你看你找寻丽妃的骨肉,有一个玉佩,所以我想着,石榴和她姐姐也应该有信物的。”说道信物,木槿就不知了:“也只有问石榴了……不过她跟嫣红一样,性子高傲些,倒是古道热肠,谁知道她肯不肯答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