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的木槿不知怎么的,模了模怀中的绣帕,这才意识到那块绢帕正是自己预备送给安逸云的!她莞尔一笑:“这块帕子都脏了,王爷还是给了奴婢,等回了府,奴婢再做一条新的帕子……”可是安泽宇连连摆手:“我就要这旧帕子,你留着它还不如给了我!”
其实木槿怎会不知,送旧帕子给陌生男子,就代表自己对他芳心暗许,可是安泽宇却不肯给自己。算了,只要自己没有那个心思便可。这时梨蕊端着一壶酒走来,笑着道:“只是吃肉也是无趣儿,不如我们喝些酒才是最好。”
早就心头烦闷的安皓轩夺过酒壶,仰脖而入,喜得梨蕊拍手叫好:“康王爷真是好酒量!奴婢这就去再多端些酒来!”不一会儿,梨蕊便提着一只食盒走来,掀开看是三壶酒,还有四碟小菜。
“今夜月色很好,”梨蕊对木槿笑道,“我就简单做<了些小菜,咱们不如把梁王爷叫来聚在一起,热闹热闹。”木槿听了自然十分欢喜,如此便可以看见安逸云了,尽管他对自己说出那样的话来,她却觉着,他必是有难言之隐的。
片刻后,安怀义和霍心怜,以及顾蓉儿来到篝火旁,盘腿坐了。瞬间,木槿忽然觉着自己又回到了陆府,家宴,生辰,除夕,打醮,这些日子,陆家都会相聚一起,联诗作词,热闹异常。
本以为再也不会有这样的聚会了,可是今日端坐篝火旁,吃着烤肉,喝着暖好的酒,倒也十分有趣儿。蓉儿不肯跟安皓轩一处,只是和霍心怜一起,低着头,不发一言。梨蕊正要说些什么,却见皇上和众人向这里走来。
“好酒好肉,还有好菜!”皇上笑道,“怎么不叫上我们?”木槿的等人见了,忙起身去问安。皇上见大家都有些拘禁,隧道:“既然如此,朕有些乏了,你们在这里玩吧,李德辉随朕回去就好了。”说着转身走了。
那兰贵妃对韩昭仪说道:“妹妹在这里玩么?本宫可是累了一天……”不想未央撒起娇来:“我要留在这里吃肉,可以晚些回去么?”“记得不要喝酒,”兰贵妃爱怜的抚着未央的头,然后便起身离去,韩昭仪则年龄小些,便留了下来。
咱们可以烤兔肉来吃……然后每个人做一句诗,或者唱一只曲儿,若是说出上来,就罚酒一杯!”
“这个主意不好!”紫兰耷拉着脑袋道,“我又不识字,以前在陆府的时候,我就不会……”“我不是教了你读书识字么?”未央有些生气,“今儿正好可以试试你学的如何。”然后对梨蕊道:“就照你说的,谁都得说。”
既然未央公主下了指令,没有一个人敢说不从的话。“姐姐来了,怎么就忘了我?”雪吟笑着站在前面道,“可见姐姐不是真心待我。”本来还以为少了雪吟会安生些,一个未央就够了,可是雪吟又来了,无奈,只好算她一个。
还是桃夭聪慧:“江城公主若是想玩自然可以,只是得说出一句诗来,因为你迟到了,不然就罚酒三杯!”桃夭仍是同以前一样,反应机智,难怪未央喜欢,才讨了来在自己身边。
作诗对雪吟来讲自是不难,她略微思索着,然后沉吟道:“秋风袅袅夜寒凉。”她身边坐着的是茉兰,许久不见的茉兰更加消瘦了:“陌上田垄两依依。”怎么忽然有些伤感起来,茉兰心里念着自己的姐姐素馨,自然开心不起来。
轮到紫兰了,她虽然进宫后跟着未央读了些书,可还是说不上来:“奴婢就说个实在的……月下舞聘婷,笑颜满山林……”“真真是好句子!”梨蕊第一个鼓起掌来,接下来大家也都纷纷鼓掌,未央感到宽慰许多:“等回了宫,本宫重重有赏!”紫兰谢了未央,脸儿红了半边。
接着是嫣红,她站起身,道:“把酒欢歌兮西山,广寒清冷兮独舞。”“你怎么束起嫦娥来了!”桃夭笑道,“不然咱们也把那嫦娥请下广寒宫,一起喝酒吃肉!”梨蕊见桃夭只是说笑,便道:“你的句子呢,赶紧说一个,不然要罚酒的。”
这倒是难住了桃夭,以前她虽也读过书,却没正经写过诗句,遂叹道:“如果豆蔻在就好了,她会唱曲儿,还会跳舞……”
“瑞贵人这两日身子不爽,”韩昭仪开口道,“所以就吩咐了豆蔻去照顾。”没有听这一句话,桃夭却拉着韩昭仪道:“昭仪也是跟我们一样的年龄,不如替奴婢做一首诗,奴婢回宫好好服侍韩昭仪。”
伶俐的口齿,韩昭仪很是喜欢。只不过自己是刚进宫,而且根基不稳,所以就要了嫣红和茉兰。这个韩昭仪年芳十七,是礼部侍郎的小女儿,也是今年选秀是入宫的宫女,只因乖巧懂事,遂被封为昭仪,赐居延禧宫。
皇上想要个自己的孩子,所以便封了许多宫人,对她们恩宠有加,只盼着能够拥有自己的孩子。天朝立嫡长子为皇储,若非嫡出,可以对**中人所生皇子加封王侯,并且若是长子,也可为皇储。
而瑞贵人最近总是胃里难受,身上也不见红,御医诊断是喜脉。所以皇上才狩猎为瑞贵人祈福。天朝宫规,宫人有喜,天子要外出狩猎,且猎物需天子亲自带回宫中圈养,寓意“子孙满堂。”何况时至秋日,也正是狩猎时机。
月落山头,大家仍是兴致高昂。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梨蕊看着有些醉了:“梁王爷也来一句诗可好?”安怀义摇着头,道:“本王乃是武将出身,舞刀弄枪可还使得,这作诗……真不会……”
霍心怜戳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道:“妾身也是读过书的……怎么连句诗也说出上来么?岂不让别人看笑话?”说着对众人道:“我就替我家王爷说上一句:暮色寂寥惆怅客,也是纷扰也难舍。”
怎么今晚说的句子这么悲伤,让木槿想起了在陆府的时候,联诗时也是如此,后来陆家被抄。许是不一样呢,而那霍心怜道:“中秋快要到了,可是过些日子,我们家王爷就得去云川边境,说是哪里出了剿匪……”
原是如此,难怪心怜会这么伤感,安皓轩笑道:“大哥真是好福气,嫂嫂这么体贴!我也对上一句:猎猎西风紧,御马西山行。狩猎正当时,弯弓射箭赢。”“这才是应了今儿的景致!”梨蕊拍手笑道,“咱么大家说的都不好,自罚一杯!”
可是安泽宇却道:“还有许多人没说呢,怎么都叫罚酒了?你听听我说的:湖光山色秋好景,恩泽西山对长亭。剪尽秋风看鹰隼,马蹄踏遍颜色行。”这倒不像是联诗了,竟是自己做的诗句,木槿不禁暗暗佩服安泽宇的文采。
“角声连天鸣,三秋云水平。天子猎西山,引弓搭箭行。弯臂射长空,马辔随风摇。晚霞映酉水,辗转回露营。”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木槿知道,这是安逸云的声音,果真就是他。
没有人鼓掌,还是梨蕊带头笑道:“齐王殿下做的诗,平淡自然。到底是北疆大将军,亲历战场说的句子,就是不同!”这番话从梨蕊口中说出,木槿也是惊异,梨蕊也是懂得不少的小丫头呢,安泽宇也赞赏的笑着。
安皓轩则细细品着第一句:“角声连天鸣,三秋云水平。真真是毫无雕琢的句子,逸云的水平真是越来越高了!”他虽然平日里也读书不少,可还是比不上安逸云,一时竟是自愧不如起来。
火光旁的安逸云脸颊微红,想来又是饮了酒,木槿正想上前去劝说,暗地里却被安皓轩抓住了手腕。她知道安皓轩的意思,便仍旧坐下。这边桃夭忽然对韩昭仪道:“方才要你替奴婢做的诗呢?王爷们都说完了。”
她微微笑道:“到底是男子做的诗句,豪气非凡,哪里像是咱们女儿家,说的句子总是离不了相思别离,我看我还是别说了,让王爷们笑话。”不想木槿却道:“昭仪娘娘这话错了,女儿家也有穆桂英呢!”
谁想她只是随口说的,韩昭仪竟是要木槿也说一句:“可见你有好的句子,快说一说我们听听。”拗不过众人,木槿略微思索,开口道:“男儿卸甲狩猎行,茫茫林野把宿营。寻常射箭猛虎降,今朝踏尽渭川平。”
“最后两句,极尽男儿的射箭功夫,”安皓轩说道,“猛虎既然已投降,男儿又势必踏遍渭川,将其他猎物也打下,言明男儿的箭术极高。”那安泽宇也笑道:“比我说的句子还要好上百倍!”
众人也都纷纷赞叹木槿的文采,可是木槿却没有听到安逸云的话语,暗影里的他,越发孤独。她有些心疼,却还是忍住自己的情感,也是喝酒。安泽宇按住了她的手,道:“夜里风凉,少喝些酒……梨蕊,不如咱们散了吧,天晚了……”
可是未央和雪吟却道:“还没玩够呢,再玩一会儿。”众人只好继续说笑,梨蕊道:“只顾着作诗,肉还没吃上几口呢。”说着自己撕了一大块兔肉,放在嘴里嚼着:“再烤下去,这兔肉就不好吃了,你们快吃啊!”
看着梨蕊油乎乎的嘴,木槿笑了:“慢些吃,没人跟你抢。”这仿佛间就看到了小萝,若是小萝也在,应该也会是如此吧。粟墨将烤好的的兔肉给了未央,道:“公主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没有见着陆文旭,木槿觉着奇怪:“怎的不见驸马?”“因为陆家的缘故,夫君也该入狱,”未央漫不经心的答道,“可是父皇舍不得夫君,就让他在宫里做了个文案,平日里也不让他出来,也好,省得我和他吵架。“
那陆文远呢,木槿还想问,安皓轩悄声道:”别惹了不该惹的事儿,还是到宫里再说。”这个康王还真是自己的知己,木槿感激的对着他笑。然后对梨蕊道:“给江城公主也烤些兔肉。”
谁知雪吟毫不领情,装作失手,把梨蕊烤好的兔肉丢在了地上:“真不是故意的!”从来就厌恶雪吟的为人,梨蕊索性说道:“不想吃就算了,自己烤去,还在这儿碍人的眼睛!”
“公主碍着谁了?”柳絮喊道,“不就是一块儿肉么,给你,给你,都给你!”说着把手里的兔肉给了梨蕊,未央在旁边看着热闹,冷笑道:“别把自己当成公主,免得被别人说闲话。”
这话怎么说,雪吟本就是前朝公主,丽妃的骨血!她最最怕别人说自己的身世,如今未央这么说自己,她还真是受不了,可她不敢惹未央:“姐姐这话说的,皇上都认了我,你又忽然这么说……”
真是一物降一物,梨蕊暗笑。然后把兔肉给了木槿:“你也别喝酒了,吃点儿肉吧,补补身子。”“这是我烤好的,”安泽宇晃晃手中的兔肉,递给木槿,“你尝尝,我烤的肉最香了。”
一旁的蓉儿一阵心酸,到底是夫妻,安皓轩起身对蓉儿道:“别生气了,蓉儿……”她不理睬,却浑身发抖,安皓轩将外套月兑下,裹住她的身子,道:“不然,咱们先回去?”蓉儿不说话,自己回了营地,安皓轩连招呼也没打,便跟着蓉儿走了。
梨蕊没见着安皓轩,便问道:“康王爷怎么不见人影?”暗里的桃夭说道:“人家小两口儿早就回去了。”看看时辰,已经是亥时过三刻了,夜很静,周围黑漆漆的,只有这一堆篝火闪着温暖的光。
也是时候回去了,恰好兰贵妃派人来接未央回去,雪吟也便跟在后面。韩昭仪平日里在闺房中深居简出,如今进了宫更是第一次出来游玩,自然是舍不得回去,茉兰便也同意道:“反正也是出来这么久了,不妨多玩些时候。”
可韩昭仪到底是宫中的女子,皇上也不放心。嫣红斥责茉兰:“天凉风大,恐或是冻着了昭仪娘娘,谁担当得起?”一面说着一面搀扶着韩昭仪往露营地走去,有那么一瞬,木槿仿若看到了花影,心细如尘。
只是如今花影随着沁雪回了杭城老家沁县,都已经快一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想想真是有些想念呢,梨蕊见时间已晚,大家也都散了,遂说道:“今晚就到这儿吧,大家早些回去休息才是。”
于是热热闹闹的丛林间顷刻间沉寂下来,梨蕊和木槿收拾了残杯冷更,然后便和安泽宇转身回去。帐篷外的大红灯笼随风摇摆,卫兵见魏王回来,就放下心来。许是喝的酒多了,安泽宇躺在床上便睡熟了。
抬起头,看那寂寥的夜,墨色如洗。想起安逸云的模样儿,还有他说的诗句,以及独自饮酒的情形,深深烙入脑海。起身打起灯笼,去寻那曾经的诺言。方才也没看见他的身影,难道是已经回了营地?
夜深露重,风凉叶落。木槿看得清楚,是有一个男子,坐在一棵老树下,独自饮着酒。她上前一把夺过酒壶,说道:“王爷这么折磨自己?”可是他却没有说话,把酒壶拿了过来:“本王喜欢!”
天气冷,酒自然也是伤身体的,木槿看着心疼,就软言安慰:“逸云,你就不能听我一次劝,咱不喝酒了,好么?”他醉意朦胧的问道:“你方才叫本王什么?”“我以后叫你的名字,逸云……”轻柔的语调里带着点点心酸。
其实他没醉,他一直都没醉。他不想连累木槿,自己的寒症根本无法治愈。而木槿又背负着陆家的几条人命,不能再给她添加负累了。“二叔是一个很好的人,”安逸云说道,“你应该好好去珍惜。”
怎么说了那么多,他却还是不明白?木槿有些伤心:“他对谁都好,唯独你。”“我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他站起身,“忘了我吧……”看着他将要离开自己的身影,木槿喊道:“是不是我嫁给谁,你都不在乎?”
没有回答,只有静静的风儿在夜里,惆怅着。木槿手中的灯笼被丢落在地,闪烁的烛火在夜里跳动。这时远处传来梨蕊的声音,是梨蕊来找自己了。眼前的木槿抱膝坐在地上,虽然没有泪水,却看着无比忧伤。
梨蕊自然是知道的,她来的路上就遇见了安逸云,还有上次齐王救了木槿一命,她便知道了其中的缘由,梨蕊搂着木槿,安慰道:“一切都是定数,你也别太伤心了,让魏王爷知道可就不好了……”
寝帐里,木槿睡不下,梨蕊叹息道:“当年的欢颜也是如此,可是后来呢,不也一样被赶回了家么?丫鬟的命皆如此,还是快睡吧。”“我要喝水!”里面传来安泽宇的声音,梨蕊看了木槿一眼:“这个时候,王爷最需要你。”
擦去眼角的泪渍,下了床去沏了茶水,送到他身边,看他把水喝下,才放了心离去。不想却被安泽宇拉住了手腕:“你哭了。”还是被他所发现,木槿摇头否认,预备离去,可是安泽宇却轻轻抚着她的脸庞,说道:“一切有我……”
这样一句话,像是一束温暖的阳光,打进木槿的心头。她鼻子一阵酸楚,泪水顷刻间便滑落下来。他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着,木槿想:若是他能有魏王爷的一半儿好就行了。
因为今年瑞贵人有喜,而且皇上心情甚佳,所以就在西山多逗留了些时日。梨蕊每日与木槿一起外出游玩。或是缓步而行,或是赏秋美景,到了夜里,不是喝酒吃肉,便是联诗作词,热闹非凡。
一晃眼,来到西山已经是第十五日了,梨蕊兴奋的说道:“好久都没这么开心过了,今儿算是过足了瘾……只是明日便要走,我还没有玩够呢……”看着梨蕊一阵欢喜一阵忧伤的劲头,木槿捂着嘴笑道:“我们都在这儿呆了半个月,你难道还没玩够么?”
“没有,”梨蕊摇摇头,指着云雾缭绕的西山道,“西山的半山腰还有一处碧落宫,那儿还有碧落仙子的塑像。那碧落仙子原是琼花宫的婢女,后来奉旨下凡,去寻织女遗落在民间的一双儿女。”
“后来寻便大江南北,毫无因果,”梨蕊继续说道,“如今她就被压在西山之下,等着织女的一双儿女前来相救。”织女之子,不就是沁雪么?她还会家乡去,找寻自己的兄弟,虽然至今尚无下落,若梨蕊所言为真,沁雪便可救出碧落仙子,也算是积德行善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