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一丝云彩,飘渺,清淡。宫墙外喜乐声声,御花园里,花开并蒂。没有回王府,而是坐在韩昭仪的寝宫里,任由宫人们为自己装扮。也是求了皇上许久,却也是无用,唯有轻轻梳着木槿的青丝,无奈的摇着头。
妆镜里的木槿,翠眉远山,丹唇樱口,水眸里却含着幽幽惆怅。高高挽起的百合流云发髻,插着一根丹凤金步摇,两鬓间别着两朵瑾花琉璃簪。额前的梅花妆宛若冬日里的一支红梅,不失清雅。
一袭大红嫁衣裹与腰身,愈发显得木槿纤纤细腰,看着镜中的韩昭仪,将那大红喜帕盖与自己头顶,木槿只觉着,有那么一瞬,好像就这么闭上双眼。迈着莲花小步,由韩昭仪亲自扶持着出了延禧宫。
一步一回头,就算是宫里,也是自己的家,如今就要从这儿出嫁了。她看到了桃夭,紫兰,嫣红,还有翠翘,菊若,豆蔻,那么多人都来了。桃夭第一个跑上前去搂着木槿哭道:“你若是走了,我该怎么办……”
以前的桃夭总以为木槿万般好,可是她哪里会想到,木槿自己都是身不由己。桃夭不禁伤心起来,哭着对木槿道歉:“之前我说了太多……伤了你心的话……对不起……我错了……我求你,求你别走……”
其实木槿知道,桃夭也只是嘴上厉害些,心里比豆腐还要软。木槿笑着拂去她面颊的泪痕,说道:“别哭了,我都知道……你留在宫里,还有紫兰她们……”谁想一说紫兰,那紫兰也哭了,豆蔻默默地试着泪水。
茉兰忍住不去哭泣,却还是趴在嫣红肩头,小声哭着。翠翘吸了口气:“别哭了,耽误了吉时……圣上是要怪罪的……”于是众人陪着木槿一直走到宫门口,木槿听的清晰,身后俱是嘤嘤哭声。
宫门口是一停喜较,隔着透明的喜帕,木槿可以看到,喜轿旁站着许多人,多是宫里来看热闹的宫女们。她们小声议论着,似乎都很羡慕木槿,只有韩昭仪知道木槿心中的苦。
皇后娘娘也来为木槿饯行,她拿着一只苹果,对木槿说道:“愿这果子保你一路平安……”木槿感激的结果苹果,叩拜了皇后,翠翘笑道:“娘娘知道你放心不下,所以把陆夫人也请了来……”
看着连日不见的刘氏和梁夫人,木槿唯有痛哭不已,刘氏搂着她,说道:“好孩子,委屈了你……”自幼生长在深宫,而今出落成水芙蓉,这便要出阁了,日子好快。“瑾儿只愿皇上能够遵守承诺,”她对刘氏道,“尽早将你们放归杭城……”
最后一眼望了望高墙大院,那个曾经哺育过自己的地方,哪里有自己最亲的人,有自己念念不下的事。木槿苦涩的笑着,挥挥手,告别自己的曾经,没有留恋的进了花轿,然后走向另一番征程。
金秋九月,花落如雪。芳草叶易碎,芦笛萎黄,箫声瑟瑟。谁又念着前世因果,谁又忆着因缘差错,谁又唱着离别曲调,换不回、一夜惆怅。似曾记得,有那么一日,君曾赴约而来。
漆黑如墨的匾额上,泼墨着“永定侯”三个字,真是讽刺。原来的皇太子,今朝竟成为了伪朝的侯爷!嘴角微微上扬着,木槿没有任何表情,下了花轿,跨过火盆,才发现扶着自己的丫鬟竟是采薇。
可以想象到采薇的内心如何伤痛,她与夜辰可以说历经风雨,也曾记得,采薇哭着说,只求着做夜辰的妾。可是夜辰却乐开了花,终于可以迎娶自己心爱的女子了,他不在乎什么江山社稷,他只求着此生拥有能够木槿便可。
咽泪装欢,叩拜天地。一对大红喜烛,一众朝政要员,见证这个别样的婚礼。“慢着!”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大厅,木槿一惊,便知是安逸云。忙掀了盖头去看,果真是他!原来他的心里还是在乎自己的,木槿心里一阵惊喜。
夜辰笑着对安逸云说道:“云弟是来吃喜酒的,还是到宾客处去……”可是安逸云拉住木槿的手,道:“跟我走!”这个夜辰一看不对劲儿了,指着他的鼻子道:“你是来闹花堂的?瑾儿可是我的新娘!”
可是安逸云却板着面孔,没有答话,而是紧紧地握着木槿的手,那么温暖,木槿只觉着自己很是幸福。正在这个时候,安泽宇也大步跨了进来,沉稳的说道:“她可是我魏王府的丫头,夜辰若是要娶她,也得问问本王!”
本来一个安逸云,夜辰已经难以招架,如今安泽宇又来了,他实在是不解:“二叔何苦开这个玩笑,瑾儿是皇上所赐……”“本王可并未同意!”安泽宇怒气冲冲的道,然后走到木槿面前,关切的说着:“我来得迟了些,你还好吧……”
瞬间,厅堂内的人们都在议论纷纷,而人们还是关心,木槿会怎样处理这件事。一个小小的丫鬟,竟然让两位王爷出头,真真是不简单。“二叔,你别闹了,”夜辰无奈的笑道,“还是让侄儿完成婚礼要紧……”
“本王自是要带丫头走的,”安泽宇说道,“谁也别想阻挡!”一面说,一面去拉木槿的另一只手去。可是他这时已经看到,安逸云眼神中冰冷的眸子。他素来知晓,自己的这个侄儿心思难以捉模,亦是无人敢惹。
三人就那么僵持着,木槿望望气度不凡的安逸云,想起昔日对他的照顾,心疼不已。再看着儒雅的安泽宇,曾经对自己也是关怀入微,她咬着牙,难以言语。倒是把夜辰撂倒了一边,他有些气愤:“如今皇上赐婚,二叔和云弟要抗旨么!”
然而却没有人应他的话语,木槿想要松开手,安逸云却握得越紧。“我知道你是喜欢着我的,”安逸云忽然开口道,“你的心里一直都有我,所以你必须得跟我走。”这话不错,可是当初,他又为何拒绝?
木槿眼眸含泪,反问道:“既然如此,当初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我怕会连累你,”他终是说出了这句话,木槿苦涩的笑着:“这是我听过最好的解释,齐王殿下,你真以为我会跟你走?”
她的一句话,让安逸云如入云雾:“我是夜辰的人了,王爷的好意,奴婢心领了……”谁想他竟是怒了:“本王的地位,比不过一个前朝的皇太子么!”“王爷还真是了解奴婢,”木槿笑道,“只是王爷忘了,奴婢不是招之即来,呼之既去的物件,奴婢也是人。”
这番话还真是戳痛了他的心窝,他一直不敢表露心迹,只怕连累木槿,谁知竟会如此。“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从北疆赶去杭城的缘由么?”他一口气说道,“都是为了你!我母亲去世的早,宫人们大多看不起我,只有一个小宫女对我照顾有加,我记下了她……后来我听说,那个小宫女的名字,我去寻她的时候,她已经到了杭城……”
她怎么会不知,记得在宫里,是对年幼的齐王说过一番话语,他竟铭记于心。木槿看着他渐渐忧伤的面孔,心儿隐隐作痛。“我自小有寒症,身体不好,我怕会连累你,”他继续说道,“只怕是给不了你幸福……”
前因后果如竹筒倒豆子般说完了,木槿立时呆住了:“王爷为何……为何不早说……”她有些把持不住,他说道:“我说过了!可是你没有在意,也没有问过我!”怎会,他什么时候说过的,自己怎么不知。
静静地听着他说明缘由:“翩跹是我的表妹,虽然我们青梅竹马,可我还是将他推给了尚家……我怕自己有朝一日……所以当初遇见你的时候,就一直拒绝,怕你会,会得不到幸福……”
“王爷说了又算什么?”木槿忽然冷笑道,“让奴婢来同情你么?”“瑾儿,”他柔声道,“我以为……我以为……”“我木槿不是那么平庸的女子!”她怒了,“王爷以为木槿是那种庸俗的小女人么……”有那么一刻,他真想拉起木槿的手,一起纵马,离开京都,离开这是非之地。
雁字徘徊,长林紧锁。石阶生凉意,玉槛琉璃觅。碧云袅袅翩翩,清波涛涛岚岚。木槿听着他的一言一语,一字一词,不禁顿生彷徨之意。然而为了陆家,只有答应这么婚事,安逸云,唯有对不住了。
她咽下泪水,平静的问道:“王爷还喜欢着奴婢么?只是奴婢已经是夜辰的人,不能跟王爷走了。”重复两遍的话,安逸云心已明了:“我喜欢着你,你又不肯跟我走,那你又如何让我对你死心?不然我还会再来的。”
只有让他死了心,他才会放手,木槿缓缓抽下头上的金簪,转过身子,对着安逸运的胸口猛然扎进去:“这样,你总该死心了吧……”一旁的人不禁惊呼,连夜辰也感到意外,安泽宇则显得颇为平静,只是不知,安逸云会做些什么。
那枚小小的金簪,缀着透明的花瓣,血迹斑斑的被他拔了出来,握在手中:“祝你幸福……”说着跌跌撞撞的出了府门,木槿想要跑上前去,却被安泽宇挡住了。她捂着嘴唇,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泪水却已淹没了眸子。
“丫头,”安泽宇握着她的手,说道,“魏王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记得回来,梨蕊她们都惦念着你……”大约他也意识到了木槿的心思,遂预备离去,木槿忽然抓住他的手,哭道:“替我去看看他……我怕他会……”
他使劲点点头,拍着木槿的肩,然后转身离去。木槿则在一旁哭个不住,还是采薇劝着,她才收了泪水,勉强着拜完天地。昏昏沉沉的一天,就这样过去,被采薇扶着进了喜房,门子刚关上的片刻,木槿便趴在桌案上失声痛哭。
喜烛闪烁,宛如天上的明星,红艳艳的喜房,在木槿看来,都是猩红的代价。她扯去盖头,端起桌上的酒壶,大口大口的饮着酒水,泪水咸咸,打湿了相思的回忆。当初自己那句“公子无缘”,竟成了谶语,真真是可笑。
门轴声响动,是采薇进来了。只见采薇手里拿着一块手帕,掀开看,竟是夜辰身上的半块儿玉佩!她看着木槿恹恹的模样儿,有些怜悯起来:“你纵有千般好,可惜终抵不过一个情字……如今我给你一条路,只求你把这正室的位置让给我……”
听了采薇的话,木槿才觉着自己好是可怜。以前同情素馨的遭遇,不能与心爱之人白首偕老,竟是出家做了姑子。今日轮到自己,这是自己造孽的报应!如果自己不入陆府,也不会连累陆家,更不会让陆家人漂泊无依。
其实采薇的主意也不错,她坐下来,将玉佩递到木槿手中,说道:“我知道,你嫁给夜辰,只是为了这枚玉佩。现在我把它给你,你就可以救陆夫人她们,然后跟着齐王一起归隐山林,这样可以么?”
这个主意真是不错,木槿抹了一把泪水,点头道:“万一夜辰他……”“你是知道的,”采薇道,“我喜欢他,他不会把我怎样的,你放心。”说着,指着后面道:“这是通往北街的一条路,你赶紧走,趁着他还没来。”
感激的谢了采薇,木槿果断的月兑下喜服,然后携了玉佩,告别采薇,从后门出了府。彼时已是星光闪闪,月儿冷寒,木槿一直往前跑,只怕是后面有人追上。跑了不知有多远,木槿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
扶着墙根儿缓缓坐下,然后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木槿才有空看看四周。这四周空荡无人,冷风吹来,还真有些冷。木槿忽然听到前面不远处有人说话,她忙藏起身子,然后探出一只脑袋来,看个究竟。
两只大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曳,映照着匾额上的字迹:康王府。原来这里就是康王府上,这么说,自己是北街的南边儿了。木槿轻叹一口气,预备离去,却在转身瞬间,看到了安皓轩,就立在自己身后。
月色下的他,手里还拿着一件披风,他笑着道:“怎么穿的这么单薄?”他将外衣披在木槿身上,然后道:“你的事儿,我都知道了。”可是奇怪了,白日并未见着他,照理,他也应该去的,怎么没有人影?
见木槿疑惑的看着自己,安皓轩笑了:“我一直都在,只是你没看到而已……先跟我进屋去暖暖身子要紧,冻坏了,三哥可是不愿的。”可是木槿却摇着头,不肯往前走,他笑道:“我在西郊还有一处房子,三哥和逸云在哪儿等着你呢。”
也不管木槿愿不愿意,他便拉着木槿的手,骑了匹快马,一直往西疾驰而去。虽然木槿不知,安泽宇怎么会知道自己逃婚出来,可是她还是有些惊喜,毕竟安逸云在那里,她的心儿早飞了过去。
花林环户,茅舍篱笆,清宁淡雅。她第一个下了马,冲进屋里,然而却未曾见到安逸云。“你不是说……”她刚要开口,却见安泽宇端着热茶走了过来,“先喝口茶,然后我再对你说。”
原来采薇早就与安泽宇说了缘由,安泽宇才求着安皓轩,将西郊的房子让了出来的。“可是齐王呢?”她的眼神有些迷离,安泽宇解释道,“翩跹和尚暮秋把他接走了……他受了伤,不过你放心,有翩跹在,他不会有事的……“
是啊,翩跹在他身边,自己真的应该放下心了。她呆呆的坐在椅子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为什么不是自己,不是自己在他身边?“丫头,想吃些什么?”他问道,“方才在婚宴上,你好像都没有吃东西……”
仍旧是一片沉默,安皓轩也笑道:“我三哥做得一手拿手好菜……”“奴婢累了,”木槿忽然站起身,轻轻的说道,安泽宇却笑着说道:“好歹吃些东西,喝点粥也是好的,不然你怎么受得了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去给木槿盛了一小碗莲子羹,木槿却说道:“王爷不要再对奴婢这么好了!”他吃了一惊,以为哪里做得不好,可是木槿几乎哀求的说道:“奴婢只是一个丫鬟,不值得王爷如此!”
一直之间,安泽宇怔住了,他放下莲子羹,拉住木槿的衣袖,好似孩子般的说道:“丫头你生气了么?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只管说出来,我改就是了……”这话让木槿感到可笑:“平日里的魏王爷,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奴婢真的只是累了……”
她说的没错,自从遇见了木槿,安泽宇在朝廷上运筹帷幄,颇有大将之风。可是一回到王府,面对木槿时,便柔情遣卷,温情款款。安皓轩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温情的三哥,心里不禁感到万分诧异,遂悄悄退到外屋去了。
本来沉闷的心情,被安泽宇这么一搅和,竟是好了许多。她应了他的话语,笑道:“王爷松了手,奴婢才能把这粥给吃了。”见木槿的面容上露出笑意,他忙去重新盛了碗粥来,递到木槿手中,说道:“赶快趁热吃了,我才放心。”
直到看着木槿将粥吃了下去,他才放下心来:“吃了粥稍稍走动一下,等消化了再去睡觉。”他是怕饭食消化不尽,木槿睡觉时闹肚子。这般细心的关怀,如果当初安逸云也是这样,哪里还会有现在的结局?
看看窗外的天,已经是三更了。这时候,安皓轩掀了帘子进来,笑道:“天色不早了,还是让她早些睡吧。”说着,同安泽宇走了出来。眼见屋里的烛火熄灭,安泽宇才对安皓轩道:“咱们到外面的屋里去说话,小心吵醒了她。”
隔了一进院子的外屋,烛火晃动。沏了一壶香茶,细细品着,安皓轩看着安泽宇含着笑意的双眸,说道:“三哥这个模样儿,小弟我可是头次见到,就算是对三嫂,也不过如此啊!”
听了安皓轩的话,安泽宇笑了:“真是让四弟见笑了……三哥是不是很没出息?”“非也非也!”安皓轩笑道,“我但凡是个女子,势必要嫁给三哥的!”亦说道这个话题,安泽宇便眉头紧皱:“可惜她的心里只有逸云……”
思念如水,安泽宇每每想起第一次遇见木槿的情景,便觉是上天的安排。还有与她一起去狩猎西山,畅游碧落宫,都是美好的回忆。“三哥不要灰心,”安皓轩拍着他的肩膀,说道,“皇兄迟早要给逸云指婚的,等时间久了,想必他也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