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颤抖着手,接过手炉,细细看着手炉,是满心的温暖与关怀。其中一个小太监早已经是等得不耐烦了:“宫里已经催了四五次,若还是不走,只怕是我们都得挨骂!”似乎早已不把安泽宇这个魏王殿下放在眼里,安泽宇也不去理论。只是对木槿嘱咐道:“我会常去宫里看你的……”
随着马车的渐行渐远,早已是看不见王府了。木槿拿出那只手炉,看着那透明的花色,上面竟是雕了一朵瑾花,枝叶繁复,很是精致。她用手不断的摩挲着手炉上的瑾花,心里暖暖的。
不消片刻,已经来到了**里。下得马车,早有小太监引着木槿往坤宁宫的方向走去。霍皇后心怜见了木槿,满面堆着笑:“木姑娘,既是来了,本宫就对你言明,这宫里可比不得王府,你应该知道。”
此时木槿的行礼已被宫女晚莹接了过去,霍皇后又道:“皇。上正处理着太宗皇帝的丧事,无暇分身,特特让本宫来安排你。本宫想着你在陆府管过家务,又是魏王府的女管家,所以以你的才干,替本宫打理**自是不难。”
停了一会儿,她又道:“因为种种原因,你不得施展才能……那你就做这坤宁宫的侍女,总管**所有宫女太监,封你为一品女官儿如何?”木槿说道:“奴婢替皇后娘娘打理**,是奴婢的荣幸,只是宫里被关押的人,奴婢要亲眼看着他们被释放才可。”
“好!”霍皇后道,“不愧是有远见之人……晚莹,你去把这宫里关押的人都叫到这儿来,还有那个海疆王妃。”晚莹应声而去,一盏茶的功夫,所有人都站在了木槿面前。
她们多是女眷,陆夫人刘氏和梁夫人看着木槿,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刘氏说道:“瑾儿,我们……真的可以走了么……”木槿点点头,道:“陆家的宅子,奴婢是保不住了,不过你们自由了,夫人万万不可再动其他心思。”
这其他心思,刘氏自是晓得。一直想着复仇,却最终是没有成功。这次被释放,她才意识到,确确实实是小看了安怀义。她疏忽了这一点,遗漏了安怀义还有兵权在握,真是遗憾万分。
面色憔悴的那个女子,木槿猜想,必是石榴的姐姐,司徒绿腰了。之前也是见过一次面的,她先是行了礼,绿腰忙换了礼数:“这可怎么说,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海疆那边儿我只怕是回不去了,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的。”
原来有谣言传出,说是绿腰病死在天朝,海疆这会子正打算着出兵天朝。霍皇后道:“她自然走不得,海疆若是跟咱们要人,到时候可怎么办?绿腰,你还是留在宫里,不然天朝岌岌可危。”
也确实这个道理,木槿对霍皇后说:“那就好生款待她,她毕竟是王妃,而且也是太祖皇帝亲封的银烛公主。”为了拉拢安泽宇,霍皇后只得答应木槿,笑道:“你放心,我们自然不会亏待公主殿下的。”
旁边还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刘氏说道:“她就是陆文涛的妻子,贺香兰,也就是皇族之后。木槿行了一礼,贺香兰却没有半分感激之情,反而问道:“你就是木槿?我跟梅朵说了多次,让她找你搭救我,怎么我等了一年,才等到你?可见你没有半点救我的心思!”
这可真是冤枉了木槿,虽也是想过法子,可木槿她们自身都难保,何况贺香兰是皇族,宫里应该不会对她动手的。“那我的夫君呢,还有梅朵,”她问道,“他们都去了哪里?”
这话问的木槿无言以对,好在霍皇后说道:“念在你是贺贵人之后裔,所以就让陆文涛做了西路安抚使,就在沿海一带。至于梅朵,圣上有言,陆家女子皆入宫廷,可就不是本宫说得算的。”
仗着自己是贺贵人之后,贺香兰越发不把霍皇后看在眼里:“听说你这个皇后的位置,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怎么还敢跟我这样说话?”“反了!”霍皇后怒道,“你胆敢对本宫出言不逊,真是放肆!”
谁知贺香兰却道:“霍心怜,你不认得我,我确实认得你的。我跟文涛成婚的时候,你还是个事实不知的小丫头,怎么这会子跟我摆起谱儿来?辈分儿上,我可是你的婶娘!”
霍心怜虽说是皇后,可也不敢对贺香兰动手。正如她所言,她却是霍心怜的婶娘。这时木槿说话了:“大少女乃女乃,你贵为皇族之后,怎不懂宫廷礼节,父母没教你么?”“你一个小丫头,没有说话的份儿!”她怒气说道。
到底是丽妃**出来的,木槿也是不卑不亢:“奴婢可是丽妃娘娘身边的侍女,怎么奴婢就说不得?”一提到丽妃,贺香兰才不得不认真看着木槿,唬了一跳,她记得自己进宫拜望贺贵人时,就见到过这个木槿,伶牙俐齿,能说会道。
原来是故人,她笑道:“遇见你还真是缘分……只是你救我出去,让我如何谋生?”木槿道:“皇后娘娘方才已经说过,大少爷在沿海做安抚使,你应该去找他,奴婢也会求皇上,把梅朵还给你的。”
“都说丽妃身边有一个识大体的丫头,”她说道,“如今看来真是不错,当初都说陈三娘言辞犀利,可我看来,十个陈三娘也抵不过一个木槿!”贺香兰便跪在地上,对霍皇后道:“方才我是失礼了,这就跟娘娘赔礼!”言罢叩了三个头。
看在木槿的面儿上,贺香兰罢了手:“那我就等着梅朵回来,再出宫去也不迟。”待将这些人送出宫去,霍皇后感激的拉着木槿的手,说道:“还真是谢谢你了,等圣上回来,本宫定要奏明,好好奖赏你一番才是。”
“君臣之间不言谢字,”木槿说道,“娘娘亦不必如此,只是奴婢还有一事不明。”“你只管说,但凡本宫能做到的,”霍皇后越发喜欢木槿了,木槿便说道:“奴婢不知这未央公主等人,朝廷又是作何处理?”
这话到时问道点子上了,霍皇后道:“未央是本宫的侄女儿,雪吟则是太宗皇帝之女,也算是本宫的侄女儿。她们理应留在宫里,至于我那皇嫂,听圣上说,像是被关押到了废都去,宫里的那些个妃嫔……”
看霍皇后的样子,那些妃嫔多半儿是被安怀义霸占了。她才不便言明,可是瑞贵人和那个小皇子呢,霍皇后道:“有女乃妈养着呢,你放心好了……本宫已经给你安排了住所,晚莹,带木姑娘去看一看。”
几许深宫,沧桑幽远。老槐叶落,池塘残荷。白玉为石阶,朱红为石柱,丹青彩笔绘成雕梁画栋,描写如玉容颜。早梅已先绽,含笑露意浓。芳草为薪苔萎枯,已是初冬岁月,白草俱零落。
这是位于御花园西侧的“掬尘阁”,取唐朝诗人戎煜《红瑾花》的第一句诗:花是深红叶掬尘,不将桃李共争春。干净的楷书泼墨匾额之上,木槿却忽然想起了,自己在魏王府时的瑾花阁,那十里瑾花,是安泽宇为自己亲手而栽。
只是如今,却再也看不到了。晚莹见木槿的脚步停了下来,遂说道:“木姑娘怎么不进去?这处宫殿可是皇后娘娘特意为你而建造的。”特意为了自己,木槿很想笑,这宫里从来都是建好的馆阁楼台。
待推开朱红色大门,木槿才意识到,这里原来就是紧邻着洛水阁的一处小宫苑。晚莹告诉木槿,朝晨姑姑先前就是住在这儿的。如此说来,自己以后的身份便是同朝晨姑姑一样了。
“那晨姑姑呢,”木槿疑惑,“娘娘把她怎样了?”虽说朝晨有些严肃,可到底也是为了木槿好,还曾经告诫过木槿。所以木槿也是对她心存感激,晚莹道:“跟着太祖皇帝后一起,在废都呢。”原来是被软禁了起来,木槿适才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应该也把太祖皇帝后给救出来。
可是晚莹说:“木姑娘保住自己和陆家,已经很不错了,如果再说保住太祖皇帝后,只怕是很难。”也罢,只要放了陆家人一条性命,只要瑞贵人和她的孩子活着,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次日清晨,没有雾气,木槿见天气晴好,便命贴身的小宫女秋葵,将**中所有的宫女,太监叫到了掬尘阁,她要熟悉一下各宫中的宫女,方便以后调遣。秋葵拿了一个小册子,递到木槿手中,那是各宫主子以及奴才的花名册。
天朝皇宫分为前殿和后殿,前殿为朝政军事所驻。主要的也就两处,一处勤政殿乃每日早朝之处,承乾殿则是君王办公就寝之地。后殿便是**以及御花园,坤宁宫居东,延禧宫居西,往后依次是雪清宫、景泰宫、朝阳宫和储秀宫。
这其中夹杂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楼台馆阁,小径回廊,又有石桥篱笆,池塘藕谢相互交叠,真乃人间仙境。椅子上的木槿也没有看花名册,只是对着这一屋子的人说道:“你们大多数是宫里的旧仆,宫里的规矩我也就不多说了。只是你们叫什么名字,在那个宫做事儿,主子是谁,还得跟我说一声儿。”
一旁的秋葵接着说道:“这是新来的瑾姑姑,你们可都得注意这点儿!”这个秋葵是皇后为木槿配的侍女,机灵乖巧,比小萝懂事儿,比梨蕊稳重,木槿很是喜欢。下面的人不敢抬头,只是垂手侍立着。
见他们都很拘禁,木槿笑了,指着右首数第一个穿水红色宫装,肤色有些白净的小宫女,问道:“想必你是新来的吧?不然我怎没见过你?”那个小宫女大方的回道:“回姑姑的话,奴婢名唤牧歌,是漕运府总兵张季宗的小女儿,今年一十六岁,是储秀宫薛昭容的贴身宫女。”
这个薛昭容只是一个小小县丞的女儿,碰巧救过安怀义一命,又因有几分姿色,所以被接近了宫,颇为得宠。木槿很是满意牧歌的答话,遂命秋葵赏给她一根金簪。牧歌却坚决推辞,最终还是收下了。
“你呢?”木槿指着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宫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她却不断的用十指揉搓着衣裙,紧抿着嘴唇,不肯说出一句话。秋葵道:“你敢对姑姑不敬!不想活了么!”说着便要上前,还是被木槿制止了。
此时一个柳腰窈窕的宫女说道:“姑姑不知道,她叫蕙心,是前不久才进的宫,好像是……被圣上抓过来的……”话说到最后,声音小的像是蚊子。原来为了充实**,安怀义竟然派人公然上街,强抢民女。
“那你又叫什么?”木槿问那个宫女,那个宫女爽朗的笑道:“奴婢名叫左倾倾,父亲是御史大夫左之
洪。”简单的回答,却给人印象深刻的感觉。木槿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说道:“左倾倾,倒真是个好名字……”
到了夜里,没有风,也没有月亮。只有一片沉寂的黑夜,四幕低垂,点缀着几颗星星,像是夜空的小眼睛。秋葵已经笼上火盆,理好床铺,对着座椅前的木槿道:“姑姑累了一天,也是时候休息了。”
只见木槿的桌案上点着昏暗的烛火,秋葵亲去用小银剪刀,剪去了一点灯芯,那烛火才亮了许多。“天越来越冷了,”秋葵道,“明日还要早起,姑姑还是……”“小葵,”木槿因为总是念着逝去的小萝,所以已经习惯这样叫秋葵的名字。
“你去把白日里的花名册拿来我看,”木槿道,“你如果困了,就去睡吧。”那秋葵笑了笑,道:“姑姑既然都不累,奴婢也不累,奴婢陪着姑姑。”“以后就不要自称奴婢了,”木槿对秋葵道,“我可是不习惯的。”
册子上写着左倾倾是刘美人身边的宫女,就在离这儿不远的朝阳宫。“姑姑不知道,这个刘美人懦弱的很,”秋葵道,“她原是太宗皇帝身边的美人,虽然生得花容月貌,却因为不会逢迎讨好,一直跟随其他美人住在朝阳宫。”
也是因为秋葵是太宗皇帝时期的宫女,所以秋葵极其熟悉宫中情况。她对木槿说道:“姑姑在宫里的时间最长,应该清楚这其中的境况。”“我已经离开**多年了,”木槿笑道,“不过这生存法则自是晓得。”
这时,门外有敲门声,秋葵开门,却是晚莹。“姑姑,是杏姐姐来了呢,”秋葵一面把她让进屋,一面去沏茶。木槿笑着起身,道:“这么晚了,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晚莹啜了一小口茶,道:“皇后娘娘让奴婢对姑姑说,本来是要给江城公主置办婚事的,可是宫里的一个老太妃过世了,要你着手准备。”老太妃是太祖皇帝的父亲,高祖时期的一个妃嫔,因为不受宠,所以就关在冷宫。宫里的大火虽然烧尽了一切,却留下了她。
后来到了太宗皇帝,就封她为太妃,养在玫馨苑。没有得宠,也算是一种福分。平平安安的走过了八十七个春秋,昨儿夜里子时咽的气。晚莹道:“这两日才刚办过太宗皇帝的丧事,圣上和娘娘也都操劳过度,而且娘娘还病倒了。所以才嘱咐姑姑,主管这老太妃的丧事儿。”
玫馨苑在宫苑的西南角,木槿没有去过,只是听宫里的老人们说起,里面关着一个不受宠的妃子。谁想这八十七个岁月,她竟能安然度过,木槿也有些羡慕。所以就跟晚莹商议,以高祖贵妃的规格安葬。
打发走了晚莹,木槿才觉着有些困意:“明日鸡叫时分记得叫我,万万不可迟了!”说罢简单收拾了一番,便沉沉的睡去。虽说是睡下了,可是这脑子里仍然是在想着,如何置办太妃的事情。
朝阳寻觅,一帘冬雾。无暇如尘,千丝万缕,枝头雀儿叫,纷纷绕绕。看蕉叶萎落,松柏苏翠,剪不尽风信子,却无蜂蝶环绕。彩笔描绘,冬日佳境,琉璃瓦上霜如雪,绣红帐中卧鸳鸯。
天气干冷,冻得人浑身发抖。此时,木槿已经嘱咐了各宫,穿戴孝衣,然后到太妃停灵的玫馨苑处集合。满屋子跪了一地的人,木槿和秋葵站在两旁,看着各宫的人,都来的差不多了,才按照宫规,让各宫叩首。
安怀义和皇后先上了香,叩过头后,皇后坐在大围圈儿椅子上,低声啜泣。又有瑞贵人、薛昭容、韩昭仪、刘美人等一一叩首,哭声湮没外面呼啸的北风。“王爷……”顺着小太监的声音,木槿看到,是安逸云,他快步走到里屋,噗通跪倒在地。
自小曾经亲自去过玫馨苑,太妃对自己亦是疼爱有加。难怪,太妃一生无子,见安逸云孤苦,自幼失去母亲,时不时的照顾起他来。幼小的安逸云,记得木槿对自己的那番言语,也记得太妃对自己的好。
他自是要来祭拜的,然后起身上香,站在一旁。许是都穿着孝衣,许是没有看见,又或者是,木槿伤了他的心。对过站着,没有任何言语。直至棺椁抬出宫外,木槿才得半刻喘息机会。
“齐王殿下请留步!”木槿想着,势必要把这个误会解释清楚的,她走到安逸云面前,说道:“王爷心里有话,只管说出来。不必对奴婢视而不见。”她站在他面前,又道:“奴婢的心里是有王爷的,只是王爷的心里有没有奴婢,那就不得而知了。”
可是他并没有答话,木槿不想这样浪费时间,索性道:“王爷就没有什么话,对奴婢说么?”出乎意料的是,他紧紧抓住木槿的肩,道:“瑾儿,我等着你做我的妻,可是现实没有给我们这个机会……跟我走吧,今晚就走,我们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