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三,是个难得的黄道吉日。这日朗风逸云,阳光柔暖。浅草茸茸,柳丝纤纤,水鸭游戏池塘,鸳鸯交颈藕荷。南风拂过,打起枝头黄莺儿,唤起春意暖暖,瑞香扑鼻,紫藤萝挂满墙院。
为了弥补对雪吟的亏欠,宫中置办了大型的婚礼场地。选了最好的嫁妆,雪吟居住的寝宫,大红喜字贴满了墙头,就连着宫女和太监也都喜气洋洋。寝宫里的丫鬟柳絮,乐呵呵的为雪吟梳妆:“公主今日真漂亮,像是仙女。”
一番话说的雪吟心里美滋滋的,她笑着对柳絮道:“你这丫头,尽会捡好听的给我说!”她得意的在心里想着:木槿,终究还是我把你给比下去了!以后咱们走着瞧!
精心为雪吟盘好发髻,然后披上鸳鸯戏水的喜帕,柳絮才搀扶着雪吟,踏着鲜红的地毯,走向宫门口准备好的马车。八角殿檐轿顶,分别镶着一只金凤,口吐宝珠,下坠大红色宫穗。四面是透明的玻璃屏风,垂着绣有并蒂莲花的水红色纱帐,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马车里的富贵。
金莲踏上马车,喜乐声起,伴随着一路的热闹,雪吟坐在马车里,看着四周向自己下跪的臣民,她只觉着此时自己很是满足。仿佛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出现场,得意的笑着。
京都西北,便是洛元熙的驸马都尉府。遥遥可见马车的到来,洛元熙赶紧准备。待马车一到,他便亲自上前去扶着雪吟,兴高采烈的牵着她的手,走在铺满玫瑰花瓣的地毯上,顷刻间,所有的祝福弥漫耳际。
来到正厅,有徐立言公公亲自主婚。他见了新人,开口道:“新科状元洛元熙学富五车,婚配江城公主,此乃天赐佳偶。今日奉旨成婚,圣上为此,特特备下公主嫁妆。”
一旁的柳絮见徐立言拿出一份长长的礼单,读着:“金荷连螃蟹簪一对,嵌无光东珠六颗,小正珠二颗,湖珠二十颗,米珠四颗,红宝石九块,蓝宝石两块,锞子一块,重二两一钱。”
“珊瑚朝珠一盘,催生石佛头塔、铜镶宝石背云,嵌锞子一块,绿晶一块,松石记念,红宝石大坠角,红宝石小坠角二个,蓝宝石小坠角一个,加间无光东珠一颗,小正珠三颗,饭块小正珠十四颗,珊瑚蝠二个……”
“绣五彩缎金龙袍料五匹、绣五彩缎蟒袍料二十三匹、绣五彩纱蟒袍料二匹、织五彩缎八团金龙褂十八匹、绣五彩纱龙袍料三匹、片金二十匹、蟒缎二十匹、大卷闪缎三匹、小卷闪缎三十二匹、洋绒三十卷、妆缎三十匹……”
“上用金寿字缎二匹,大卷八丝缎一百六十四匹、上用缎六匹、大卷宫蚰二十五匹、大卷纱二十二匹、大卷五丝缎一百六十匹。小卷五丝缎七十五匹、潞蚰八十匹、宫纱二十匹、绫一百匹、纺蚰一百匹,共九百四十匹。”
“摆紫檀格子(即多宝格)用:青汉玉笔筒一件,紫檀座、青玉杠头筒一件,紫檀座、青玉执壶一件,紫檀座、汉玉仙山一件,乌木商丝座、汉玉鹅一件,紫檀座,擅紫漆案用、汉玉璧磬一件,紫檀架随玉半璧一件、汉玉半壁一件,紫檀座、汉玉磬一样,紫檀商丝架随玉龙一件、汉玉璧一件……”
“紫檀座、青玉瓶一件,紫檀座、摆黑漆笔砚桌用、汉玉笔架一件,紫檀座、汉玉水盛一件,紫檀座、紫檀画玻璃五屏峰(风)简妆二座(每座随玻璃镜一面)。红雕漆长屉匣十对,雕紫檀长方匣六对、红填漆菊花式捧盒二对……”
单单听着这些礼品,柳絮吃惊不小,心想着:做公主果然是好的,难怪当初姑娘非要跟梁家和陆家翻了脸,也要到京都来,这富贵可真是唾手可得。倘若有一日我也能这么富有,该有多好。
等念完这些礼单后,徐立言道:“新人叩拜天地!”这便就礼成了,接着由柳絮将雪吟送入新房,喜宴也就随之开始。此时木槿与秋葵一起帮着照看客人,全然没有注意到,安逸云就在旁边,静静的坐着,看着木槿忙碌的身影,心满意足。
丝缕云朵画霜痕,袅袅玉兰魂。朱红门,笑语声声。饮不完、琥珀翡翠杯,唱不尽、红豆相思曲。梦里与君会,君却负卿颦,回忆相逢,时时刻刻,难舍别离情。偏又记起,这一世的回眸相恋。
纤纤玉指紧紧握着青瓷酒杯,一杯又一杯苦涩的液体,咽入喉中。伴着泪水,真个是咽泪装欢。多次想要起身,去告诉他,告诉当今的驸马洛元熙,自己就是多年前的含笑,那个等她,候她日日夜夜的含笑!
丫鬟夏竹冲她摇摇头,说道:“姑娘,他现在是驸马都尉,你若是去了,对他说什么,说你和他的故事?他会信么?如果被三少爷看见了,他又会怎么想?”含笑咽下泪水,咬着唇,没有一句言语。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昔日的恋人,做了驸马,或许,或许是早已忘了自己吧。含笑这样想着,可是她偏偏不信,她不信洛元熙就这样背叛了自己。最终。她还是起身,走到洛元熙面前,想要问个究竟。
一身喜服的洛元熙举着酒杯,看着眼前这个袅娜聘婷的女子,疑惑的问道:“姑娘可是在找什么人么?还是……”“元熙,”含笑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你还记得我么?”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话语,元熙怎会忘记。自己当年还是一个落魄书生,无法与含笑共结连理,只有考取科举,才能给她幸福。可是科举哪里这么容易?元熙考了五次。才最终进了殿试,成为新科状元。可这个时候,他已经变了一个人,他想,要过富裕的日子,唯有迎娶公主。
他打听到唯有江城公主待字闺中,所以便说了许多仰慕雪吟的话,这就赢得了雪吟的芳心。谁又会想到,含笑她会寻到京都!他板着面孔,说道:“姑娘想是认错了人。”说罢拂袖而去。
怎么会,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含笑一时抱住他的手臂,哭道:“元熙,你曾说过,你曾说过要娶我的,元熙……”婚礼上一时出现了这样的场景,所有的人将目光锁定在了含笑身上,连夏竹也劝不住。
洛元熙可不希望自己背负骂名,说自己忘恩负义。索性冷着脸对含笑道:“这位姑娘,我可是驸马爷,你莫要再缠着了!”“不!元熙!”含笑叫着他的名字,哭出了许多泪水,“我是含笑,我是含笑啊……你怎么能不认得我……”
“来人啊!”元熙怒了,“把她给我拉出去!”不一会儿便有管事儿的,拉着含笑,使劲将她推倒在地。这一幕恰巧被陆文远看见了,他扶起含笑,指着元熙道:“她是我的妻子,你若敢动她分毫,咱们就等着瞧!”
自从做了状元,兼之驸马,元熙越来越不把那些人看在眼里,他拨开人群,走到文远面前,骂道:“原来你就是被抄了家的陆家后人,怎么你没死,陆家的男人不都被处死的么?”恶狠狠的话语,秋葵听了心里越发不满,还是木槿拉住了她:“这不是咱们该管的事儿。”
木槿也是奇怪,怎么陆文远就没事儿,还有方才跟着未央一起来的陆文旭。大约他们是对朝廷有功,才不至于被处罚的。元熙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这里聚集着所有的皇亲国戚,大臣元老,他不会傻到,给别人留下落下口实的把柄。
可是陆文远也不是好欺负的,他回嘴道:“我想这事儿跟驸马爷没有关系吧?”一下子,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元熙的脸涨的通红,不知该说什么。木槿上前,对着元熙行礼,说道:“奴婢也说上一句,以后大家都是同朝为官,不必弄得如此难堪。”
众人见是木槿出面,也都纷纷说起劝解的话。元熙自讨无趣儿,对着木槿拱手道:“既然姑姑亲自说和,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说着对文远道:“方才是场误会,陆大人别见怪……大伙儿都散了,吃席吧……”
到底是文远认出了木槿,他道谢过后,又问起木槿有关雪吟的下落。木槿说道:“少爷进了京后,姑娘就回了娘家,说是要寻她的兄弟……”文远叹气,说道:“我一直念着雪儿,她一定恨死我了。”
“怎么会?”木槿笑道,“姑娘才不是那样的人呢。”不一会儿,那含笑也过来谢了木槿:“多谢姑姑,含笑这里给姑姑跪下了。”“别别别!”木槿忙扶她起身,“少女乃女乃客气了。”
大约含笑也猜出了木槿就是沁雪身边的丫鬟,所以有些愧疚:“如果不是我,或许,或许姚姐姐就能跟文远比翼双飞了……”周含笑跟沁雪比起来,是有些懂事儿,木槿见了也喜欢:“快别这样说,你看少爷至今无碍,都是你的功劳,你又何必自责?我家姑娘想必也不会怪你的。”
此时秋葵走来,说有人找木槿,木槿辞了文远含笑,随着秋葵一起往后花园走去。不知什么时候,秋葵不见了踪影,只见远处的亭子里,站着一个白衣男子。走近了看,却是安逸云。他对木槿说道:“见你忙了这么久,也没吃什么东西。我给你拿了些,你吃吧。”
桌子上的糕点都是木槿爱吃的,什么凤梨酥,什么杏花糕,什么红豆饼。她笑道:“王爷对奴婢这么好,奴婢都不知,不知怎么办了……”只见他回过身子,深深地凝视着木槿的眼睛,然后捏着她的下巴:“既然不知,我来告诉你……”
说着一个浅浅的吻,埋在木槿的唇上,还有软香的脖颈。她只觉一阵晕眩,闭着眼睛,享受着春风的**。“叫我的名字,”他轻声道,“不然可是要惩罚的你。”她羞涩的低下头,吐出那两个字来:“逸云……”
然后被他环入怀中,他的胸膛,暖暖的。木槿似乎有了依靠,甜蜜的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幸福的笑着。“表哥!”远处传来翩跹的声音,木槿忽然从他怀中挣月兑开,他却不肯松手,也没有回应翩跹的话语。只是爱怜的抚着木槿的青丝,没有理会翩跹。
本来翩跹吃的多了些,便跟着玉芙一起到园子里散步,却看见木槿和安逸云在一处。火气登时就上来了,她见无人能理睬自己,索性大步上前,抓住木槿的衣袖,将她从逸云怀里拉了出来。还破口大骂:“小贱人,你又来**我表哥,不想活了么!”
现在凭借着木槿的身份,是在没有人给她难堪,欺负她的。翩跹是第一个,她尚未来得及回话,安逸云便甩给翩跹一个耳光,低沉的说道:“你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语,然后他温柔的对视着木槿,抚着她的面庞,这让翩跹更加气愤。
她指着木槿说道:“枉我拿你当好姐妹,你竟然背着我跟我表哥**,你明知道我喜欢表哥,你还跟他见面。若不是看在你救了我的份儿上,我早就跟皇后说了……好,你对我不仁,我就对你不义!我这就跟皇后说……”
“你敢去么?”他使劲的扣住翩跹的手腕儿,道,“你若敢去坤宁宫,我今日就打断你的腿!”这翩跹听了渗出一身冷汗,她还想再说什么,尚暮秋已经来了:“王爷恕罪,姑姑恕罪,跹儿她年龄小,不懂事儿,还望两位海涵。”“尚公子,”安逸云说道,“把你的妻子带回家,好生管教,不要再让她胡闹了。”
谢过安逸云,尚暮秋便将翩跹拉走。一路上不断数落她:“你怎么敢顶撞齐王?就算他是你的表哥,可你也不应该顶撞姑姑啊,她可是宫里最受尊敬的人,你跟她怄气,就是跟皇后娘娘过不去!”岂料翩跹戳了一下他的额头,说道:“你怎么这么怕她,难怪这几年,你还一直是个翰林院的侍郎!”
没错,尚暮秋只是依着翩跹,可是他胆小,他不敢顶撞安逸云。他知道翩跹跟安逸云之间发生的事情。可是他一味的躲避退让,只是乞求着尚府福康,平静。翩跹在府里,整日骂他,说他没有上进心,没有骨气。他愿意,愿意听着翩跹骂他,愿意为翩跹做任何事。
皎皎明月,柳线一缕,萦绕几枝新芽。乌夜啼遍竹篱笆,木琵琶下、小桥石径。又是攀折柳丝时,可怜丁香丛丛,不见红颜落榻。几番春秋,几度轮回,因果宿命,辗转一世念君还。
当翩跹回到府里时,她妹妹倾城已经站在门口了。她的这个妹妹是庶出的,从小就不受宠。只是被关在屋子里,从不让出门去。怕丢了舞家的脸,因此舞家上下,只是知道,舞家只有一个女儿,就是舞翩跹。
听说江城公主大婚,倾城趁着府里无人之际,逃了出来。第一次出门,没有方向感,问了路人,才寻到姐姐翩跹的夫家尚府。翩跹见了倾城,一脸不悦:“不是让你呆在家里么,你怎么跑出来了,外面这么危险,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我可是救不了你的。”
此时泪珠儿已经落了下来,倾城听着姐姐的话,哭的如泪人儿一般。却又是不敢出言,庶出的子女是不能够跟嫡出的子女顶撞的,所以她只能这么听着。“玉芙,去把我柜里的一些碎银子拿出来。”翩跹本来心里已经很是烦闷了,若是再收留倾城,她是不能够的。
不如给她些钱,撵她出去,尚暮秋不忍:“晚上让她去哪儿?还是在府里住一晚,明日再把她送走。”“不,”倾城轻声道,她不敢大声说话,她的嫡母见她有几分姿色,便要培养她,买到**,挣到些银钱。
可是倾城自然不愿,谁想姐姐也不肯收留,她捡起姐姐扔在地上的钱,一咬牙,迈出了尚府的大门。好在现在已经打春儿,天气暖和些。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街头,只有一轮孤寂的明月映照在夜空,越发显得她的身影孤独寂寞了
此时街上已没有了灯火,倾城很是害怕,好在还有明月相伴。可是半空里传来的虫鸣和猫头鹰的叫声,让她心儿发颤。突然,不知哪里窜出来一条野狗,对着倾城汪汪乱叫,唬的她连连后退,大声喊着“救命!”声音回荡在半空,甚为惊恐,凄凉。
一个弱女子,生活在府里从未出过门,这下可把她吓坏了。她想跑,却又浑身酸软,没有力气。身后却是有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她拉起。“这么晚了,姑娘怎么还在外面?”话语里满是关切。
她回过头,看到月色下一张忧郁的面庞,只是连连退后几步,眼神之中充满着恐惧。佟绍斌看着倾城神色慌张,没有问明缘由,只是说道:“姑娘既然无处可去,就跟在下回府吧,明日我再派人把你送回家去……”
可是她却拼命地摇着头,这倒是让绍斌诧异万分。但是他没有问,可以看出倾城不愿说出口的理由。绍斌也是从宴席上回来的晚了,路过此处,才看到倾城一人。但是他却并无恶意,他对倾城道:“姑娘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说出来,在下或许能够帮助你。”
不想她忽然给绍斌跪倒在地,哭着道:“公子救我……”话未说完,泪水早已夺眶而出,绍斌扶她起来,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姑娘有家不能回?”停了半晌,她才抽抽噎噎的说道:“我娘要把我卖到**……”
“姐姐又不肯收留我,”她哭道,“我……我没有地方可去……”晶莹的泪珠儿,在月光下泛着苦涩的味道,绍斌不禁为她轻拂泪痕,柔声说道:“先跟我回家,然后我再给你想办法,你看可以么?”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单纯的倾城微微点头,跟在佟绍斌身后,就这样踏入了佟府的大门。她不知道的是,尚暮秋担心自己,所以就让翩跹派了玉芙在后面偷偷跟着,玉芙虽然看不清楚那个男子是谁,却看到了匾额上的“佟府”二字,明白了一切。
回到翩跹处,玉芙将所见之事都告诉了翩跹。翩跹听后,冷言说道:“她以为自己是谁,想跟佟家攀亲么,真把自己当凤凰了!”本来玉芙是跟着蹁跹一起长大的,她知道翩跹不是这么冷心肠,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