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远处一匹快马飞奔而来,传来一个消息:“废都的王皇后殡天了!”这个消息宛如晴天霹雳,木槿猛然掀开帘子,跳下马车,问道:“怎么回事儿?”那个小士兵道:“木姑娘还是快回去吧,宫里已经翻了天,废都那边儿的人都到宫里去,说什么讨命呢……”
一时木槿怔住了,她没有想到,王皇后怎么会一下子就没了?她望着手握宝剑的逸云,那剑上的血滴还在滑落。“我们回去吧……”木槿终是说出了那句话,“逸云,我们逃不走的……逸云……”她见他没有动静,却又担忧着宫里,索性骑了匹快马,疾驰而去。
“你终究还是放不下,”逸云手中的宝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他无奈的笑着,站在暮色里,看着渐行渐远的木槿,心里五味陈杂,不是滋味儿。王皇后是太宗皇帝的结发妻子,跟随着宫里的人,被安怀义撵到了废都。
多少次,木槿都想要跟安怀义说,就算是住在玫馨苑里,也比过废都强些。废都她也是呆过的,哪里夏日潮湿,冬日严寒。王皇后怎能受得了?木槿边这样想着,边狠劲儿挥动了手中的鞭子。
果不其然,宫门口挤着一堆人,也不知都是些什么人。“好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梨蕊见木槿回来,忙帮着牵马,对木槿简单说明了缘由,“他们大都是太宗皇帝的宫人,此刻王皇后没了,他们自然讨要名分的。”
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木槿已是了然于胸。梨蕊为她开道,她们从小门一直来到坤宁宫处,只见霍皇后一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晚莹第一个发现回来的木槿,对霍皇后道:“瑾姑姑回来了,娘娘……娘娘……”
也不追究逃出宫去的罪责,霍皇后拉着木槿的手,询问解决办法。木槿说道:“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安葬王皇后,并且礼如皇后。”其实这个法子,霍皇后也不是没想过,就是安怀义不愿。他有他的道理:“这不是让天朝的人都知道,是咱们害死的王皇后么,这是欲盖弥彰!”
安怀义怎么这么糊涂呢,他这是多心了。木槿暗想,却不好开口。她笑着说道:“陛下自登位以来,勤政节俭,百姓们心中自有论断,陛下何必自寻烦恼?”“朕就是觉着不妥,”安怀义有些闹心。
这时朝晨开了口:“厚葬陛下的婶娘,有何不可?”木槿看了一眼朝晨,也只有她,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木槿可是一直谨记朝晨的话,不敢再去参与什么有关皇储之争的事儿了。
朝晨是宫里的老人了,霍皇后喜欢她的直爽和干脆,便自己定了主意:“徐公公,下旨厚葬王皇后,就封她为昭仁贤德皇后,与太宗皇帝葬在一起。”还是梁王妃的时候,她就读过许多书,安怀义对她是言听计从。所以安怀义也点头应允,徐公公这才领命下去。
“朝晨姑姑,”霍皇后笑道,“既然你们主子已经走了,你不如留在这宫里,与木槿一起,帮着本宫料理**如何?”朝晨可是忠心耿耿,王皇后十分信任她。朝晨忠心的主子没了,她自然是不肯答应。“奴婢只愿去陪伴王皇后,别无他求!”既然她说这样的话来,霍皇后也是无言以对。
索性就应了她的话,让她去守陵。临出宫的时候,木槿来相送,朝晨淡淡的说道:“我的话,看来你是没有听进去啊!”木槿疑惑,自己已经是很小心了,不跟翩跹往来,不跟雪吟交往,做自己的事情。她是在是想不出来什么不对,想要问朝晨,却已不见了她的踪影。
万籁俱寂,夜色如墨。柳叶声响,风动池塘,花香拂过纱窗,有梦一般翅膀。月亦不见,隐去半边银辉。空留满地落花,蝉鸣虫儿唱,唱一支断肠曲。郎君可曾听见,妾已是辗转难眠,泪痕湿枕边。
回到掬尘阁,木槿的脑子很乱。秋葵见她独自发呆,遂给她披上了一件衣衫。她坐下来说道:“姑姑若是不回来,这宫里不知乱成什么样呢……”这话怎么说的哪里不对,木槿看着她眼睛,她却低下头去,搓着衣角,似乎在担心什么。
不可能,不可能是她说出去的。自己跟安逸云出宫的事情,只有梨蕊与祥和知道,剩下一个,就是秋葵了。会是祥和么,他曾是韩昭仪宫里的,自己还救过他,他是不会的。梨蕊么,她一直和晚莹一起,就是送自己出去时才见着。
会是秋葵么,她是霍皇后给自己的宫女,而且时时帮助自己,处理宫中事物。也有几分俏皮,但是办起事儿来,也是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可是方才的举动,又能说明什么?难道就是秋葵了?
自己在想什么呢?木槿拼命摇着头,心想:怎么多心起来,她们都是好姑娘,不可能害自己的。她想着,既然不能和逸云一起,大约也是命运的安排吧。谁知秋葵跪在了自己面前,沉着脸道:“是奴婢告的密,姑姑责罚奴婢吧……”
木槿吃了一惊,她也曾想到过会是秋葵,可是却又不敢相信。秋葵说道:“姑姑是不能离开宫廷的,倘或是姑姑就这么走了,就对不起死去的采薇,还有那些曾经为姑姑出生入死的陆家姐妹……”
这番话,更是让木槿惊异不已:“小葵,你怎么知道这些?”“皇后娘娘说的,”秋葵道,“不过既然都已过去,姑姑就不必追究。只是姑姑应该想想,这次真的回不来了,娘娘是不是会把陆家的人作为人质,要挟姑姑?”
木槿诧异于秋葵的眼光,能够看得这么长远。她扶秋葵起身,说道:“听你这么说来,可见你是对我好,我却不知……小葵,你是个好姑娘,我不会责罚你的,以后咱们谁都不许再提这件事儿了,可以么?”
哪里想到秋葵不依:“姑姑不肯惩罚奴婢,就是包庇奴婢了,奴婢心里怎能过意的去?”这个秋葵怎么这么倔强呢,木槿不论怎么劝,都无用。“那你要怎么惩罚?”木槿无奈的问道,秋葵回道:“奴婢只愿一死,以谢姑姑的大恩!”
“别!”木槿惊呼道,“祥和快拦住小葵!”好在祥和眼疾手快,抱住了秋葵,死命劝慰:“葵姐姐,别冲动,姑姑都已经饶恕了你,你还是放手吧……”可是秋葵拼命挣扎,“姐姐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你的弟弟着想啊!”到底是祥和的最后一句,救了秋葵的命。
想起自己的哥哥,秋葵松了手,而是静静的站在一边,忽然她扭头对木槿说道:“那就烦劳姑姑帮我照顾弟弟了……”说罢趁着无人阻拦,她竟抽下云鬓上的发簪,然后猛然扎向自己的脖颈。一缕芳魂,竟是那么去了!祥和哭着抱着秋葵:“你舍得放下姑姑,怎么舍得你的弟弟啊……”
或许是因缘自有定数,木槿叹了口气,上前将秋葵的眼睛缓缓合上,说道:“我会照顾好的你的弟弟,你放心就是了……”然后她又对着祥和道,“把她埋在后园那株葵花下吧。”她相信来年的葵花会开的更加灿烂。
都是因为自己,秋葵才会惨死。木槿一时忍不住泪水,搂着秋葵的尸体痛哭不已:“小葵,姑姑对不起你,是姑姑太自私了……小葵,小葵……”一旁的祥和见木槿哭个不住,遂劝慰着:“姑姑切莫哭坏了身子,葵姐姐的在天之灵,会原谅姑姑的……”
这时听到哭声的安泽宇跑了进来,他以为是木槿出了什么事儿。待见到死去多时的秋葵,还有一旁泣不成声的木槿,他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便轻轻叫着木槿的名字,木槿回过头去,看到安泽宇后,仿佛有了倾诉之地,扑到他的怀里失声痛哭:“是我害死了她,是我的错儿,我太自私了……”
春日慵懒,柳丝盈盈,柳絮纷飞。暖暖的阳光映照在琉璃瓦上,生出好看的翠绿色来。可是木槿一点儿也不开心,因为安逸云被传唤到了勤政殿处,不知结果如何。她不停地来回踱着步子,不时向门口张望,只盼着祥和快点儿出现。
一旁的安泽宇此刻一直安慰着她,可她却不没有听见,他知道木槿担心着逸云,便不再言语。“姑姑,不好了!”祥和边跑边喊,来到木槿面前已是气喘吁吁道,“皇上说……说是要把齐王殿下流放海南……”
激动的木槿紧紧抓住祥和,问道:“你说什么?什么流放?你说清楚!”还是安泽宇道:“你放了他,让他好好说给你听。”她这才松了手,祥和调整了一下言辞:“殿下私下携带姑姑出宫,又杀了守城将士,罪大恶极,所以皇上削去了他的藩王称号,将他流放海南,终生不得再返京都……”
没错,天朝的宫规,木槿是知道的。如果是皇族与宫人私下结合,被抓回来,不仅削去爵位,而且此生不得踏入京都一步。木槿的双腿一时软了下来,她噗通跪倒在地,颤抖着声音道:“我要去见他……带我去见他……”
神情恍惚的木槿此时神志意识不清,她抓着安泽宇的手,双眼呆滞的说着:“他不会丢下我就走的……带我去见他……”此时安泽宇见木槿这般,心如刀绞。他将木槿搂在怀里,说道:“丫头,你别这样,好么?你还有我,有我啊……”
可是木槿却在怀里不停地挣扎,喊着逸云的名字。安泽宇只怕是木槿会伤透了心,所以并不曾带她过去。而是咬咬牙,打昏了她。“丫头,好好睡一觉,”安泽宇说道,“睡醒之后,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他抱着昏过去的木槿,求了安怀义,说是让木槿回魏王府去,好生休养。
这样,木槿被安泽宇带了回去。随后赶来的紫兰见木槿这般,哭得泪人儿似的,她对安泽宇道:“王爷好生照顾她,万不可再让她受伤害了……”之后便趴在豆蔻肩上小声哭着。安泽宇点点头,坐着安澜赶来的马车回了王府。
风吹动竹叶响,云遮住光,遮住夜更长。滴漏漫漫,蝉鸣沙哑。梨蕊坐在榻前守着木槿,她不敢打盹儿,只是紧紧盯着木槿,怕醒来后的木槿,做出什么傻事儿。还是安泽宇亲自熬了粥来,对梨蕊道:“你也受了一天,去睡会儿吧。”
这空当儿,木槿微微睁开眼睛,却只觉着头很痛,痛的像是要裂开。他见她醒来,喜不自胜,扶她起身,道:“好些了么?你可是昏睡了一天呢……”什么,自己昏睡了一天?那逸云呢?她心里想着逸云,便掀开被子要下床去。可是身子虚弱的她竟又是坐回了床上。
“你得吃些东西,才会有力气,”安泽宇说着,便要去喂她吃粥。可是木槿却不停的念着逸云的名字,神色有些不好。“先吃点儿粥,我陪你去找他,”他实在不忍,遂骗她道,谁知木槿不信,而且打翻了那碗粥。
碎裂的声音让木槿醒了大半儿,安泽宇索性说道:“他已经走了,昨儿已经离开了京都……”走了,安逸云走了,自己连一面儿都还没见着他,他怎么就走了呢?木槿呆呆的自语道:“你不要我了么,我们说好的要去大理,你怎么丢下我一个人,也不跟我说一声儿……”
没有眼泪,没有埋怨,却戳着安泽宇的心。他强忍着那份妒忌,甩给木槿一个耳光,又狠狠地抓着她的肩膀:“你醒醒吧木槿!他已经走了,安逸云已经走了!他带你出宫亦属不赦,而今又杀了人,怎么可能再留在京都做他的王爷!”
心痛了么,想要哭么,不,木槿摇着头,她看着发怒的安泽宇,像是小豹子。自己可是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儿,他继续说道:“就算是他不在了,你也要学会照顾好你自己,你明白么,这才是对真的对他好……”
骤雨闪电,风狂怒吼,折断枝桠,搅动塘水。忽然,木槿想起了屋后的那些瑾花,忙冲出去。外面风卷尘埃,将瑾花花枝折断了大半儿。她死命的扶着花枝,想要拯救这些瑾花。梨蕊见木槿这般,喊道:“姐姐还是回去吧……这里风大……”说着硬是将木槿拉了回来。
“等风停了再去吧,”梨蕊道,“你的身子刚好,就这么出去,就算你不在乎,王爷可是在乎得紧呢!”两人正说着,彼时外面已经风住雨停,这夏日的雨水,就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去看看瑾花吧,”梨蕊笑道,“省的你担心。”待两人到了后院儿,已经有人在扶植瑾花了。
是安泽宇带的人,他见木槿气色好了许多,遂笑着道:“方才的风可真是大,我这才带了人来,重新加固了培土。”木槿撇过头去看,果真,那些瑾花枝干被架了起来,只是散落一地的花瓣,委实有些可怜。
一旁的梨蕊嘻嘻笑道:“王爷不知,方才瑾儿姐姐可是冒着风雨跑出来,收拾要守着这些瑾花呢……”“丫头!”安泽宇轻声唤着她的名字,上前轻轻握着她的手,说道,“是真的么?丫头……”那木槿的脸儿霎时间红了,风吹起遍地的瑾花,在两人之间飘舞着,像是漫天的彩霞。
这一幕恰好被夕颜看到了,她见这木槿对自家王爷情深意重,遂心里已有了主意。丫鬟杏帘通报:“王妃来了!”木槿才松开他的手,对着夕颜行了一礼,夕颜见木槿的气色好了许多,便笑着说道:“在府里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吧?”木槿点头:“奴婢多谢王爷和王妃的照顾,等奴婢的身子好了,就会回宫去的,不会打扰王府。”
哪料到安泽宇也顾不得夕颜在场,拉着木槿的手,焦急地问道:“这又怎么说?之前你一直在府里住着,我都已经习惯了,怎么能算是打扰呢……”他希望这木槿能够留下,可是夕颜却将木槿带至一边,她想知道木槿的想法。
“我自小恋着宇哥哥,长大了以后,才央求着父亲,将我许配给了他,”夕颜回忆着说道,“他本来就不喜欢我,自从你来了府里,他便再也不多看我一眼。你的心思我知道,想要做王爷的女人,但是我告诉你,这不可能!”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木槿苦笑着说道:“奴婢并无此心,王妃想是多心了。”“记得我回登州么?那就是对你的考验,”夕颜冷着脸道,“红药是我的心月复,她欲与王爷成就好事,你竟然还阻挠,可见你是想独占高枝儿!”
真真是冤枉死木槿了,她连连否认:“王妃临走前要奴婢照顾王爷,再说奴婢也不想红药走欢颜的路子……”谁知说到欢颜,夕颜更是气恼:“我的名讳岂能是她叫的!而且还不知羞耻的怀了孩子,只怕是你也难以忍受!”看着夕颜气急败坏的样子,木槿更加无话可说。
辞了王妃夕颜,木槿心想:既然魏王府不肯收留自己,那自己唯有再次进宫,毕竟那里还有自己的好姐妹。到了夜里,她趁着府里的人都睡下后,悄然背着行李,从后门走了。别过头去,安泽宇对自己的好,自己这辈子只怕是难以报答。
夜色寂寥,有虫儿鸣草荇,风静静,心儿碎。想起安逸云,她好想大哭一场。连最后一面都未见着。这大约便是宿命吧,就是朝晨姑姑所说的因果。漆黑的夜空,闪烁着几点明星。她向着皇城的方向走去,却只觉着远方的路越来越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木槿才揉着脑袋醒来。环顾四周,这里像是一间客房。她挣扎着起身,却又挪不动身子。这时一个身穿尚未留头的小丫鬟走了进来,见木槿醒着,高兴的对着门外喊道:“少女乃女乃,那个昏迷的姑娘醒了……”
迷迷糊中,木槿见到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妇。她正准备叩谢,却听那个少妇对着自己喊着:“瑾儿……你终于醒了……”到底是谁啊,木槿晃晃脑袋,看着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庞,仍是想不起来。
“我是桔梗,”少妇哭着道,“瑾儿,我是桔梗啊……你想不起来了么?我是五姑娘身边的丫鬟……”这下子,木槿立时坐直身子,睁大眼睛去看,不是桔梗又是谁?不过她早已褪去少女时的羞涩,代替的是少妇的成熟风韵。
这是怎么回事儿,木槿询问缘由,桔梗才叹口气,道:“我知道那乔家公子的底细,不愿姑娘去受苦,就待姑娘出嫁了……谁知不久就传来陆家被抄的消息,我想回去看看姑娘,可是乔家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