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风夹带着些晚凉,挟裹着荷塘的芳香,飘逸四方。这几日宫里正在商讨去西山狩猎的事情,也是为有喜的玉妃祈福。木槿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又要准备去狩猎时的医药饭食,又要分配各宫人数,马车辆数。
看着手里的册子,木槿连饭也顾不得吃。菱角端着热乎乎的粳米粥,说道:“姑姑还是歇歇吧,这些让奴婢做就好了。”只见木槿手里拿着一支毛笔,连头也不抬的说道:“你先吃吧,我这里马上就忙完了。”
“每次问姑姑你都这么说,”菱角坐下道,“不吃饭哪里力气?”这时木槿手里的毛笔被一个人拿了去,木槿还急:“菱角,快别闹了……”可是接下来却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什么活计,忙的连饭也吃不下?”
她这才抬起头,看到是安泽宇。便笑着道:“王妃找到了么?”他只是摇着头,却不接木槿的话题,。问道:“菱角说得对,不吃饭,哪里有力气?”说着要去看桌案上所写的内容。秀丽工整的小楷,让人看了分外舒心。
“各宫的人这不都分好了?”他拿起纸页说道,“怎么哪里不对?”木槿却摇着头,说道:“按照以往的惯例,宫里有封号的妃嫔,才可有资格选择去西山。可是你看这容嫔不肯去,但是皇上特特下了命令,非要她去,你说可怎么办?”
谁都不清楚,重华宫里的容嫔究竟是何许人物。而且她从来都不走出宫门,木槿听说她身患有疾,不能见风。就是上次霍皇后的寿诞,凝心公主的生辰,她都没有到场,很有几分神秘感。
倘若不是安怀义下旨,让她前去,只怕是她就更不会走出重华宫了。安泽宇皱眉点头道:“这倒是个棘手的事儿,如今宫里除了皇后娘娘,谁敢违逆皇上的意思?再说了,宫里谁不巴望着去西山,独独她不愿?”
一旁的祥瑞插嘴道:“不是这样的!奴才听重华宫的姐姐们说,是忧姑姑不让容嫔娘娘出门,所以她才不肯去的。”怎么,一个小小的教引姑姑,也要骑在主子的头上么?“姑姑真应该教训教训她!”菱角撅嘴道,“姑姑是最高侍女,难道姑姑的话她也不听?那就交给金姑姑好了!”
可能是有难言之隐,木槿自语道:“大约无忧也是为了她好……只是为何皇上下了圣旨,无忧仍然要冒险抗旨?”“那你就去重华宫看看,”安泽宇提醒道,“省的自己在这儿胡乱猜疑,还耽误了不少时间。”
听他说的也有道理,木槿便要起身前往。可是他又说道:“都这么晚了,咱们还是等明儿再去也不迟,再说离狩猎之期还有五天,你不用这么慌得。”“可是,”木槿害怕耽误了事情,安泽宇按住她的手,对菱角道:“你去把粥热一热,不然你家姑姑夜里又该饿了。”
“本来这**一入夜,除了皇上,就不许其他男子出入了,”菱角歪着脑袋说道,“奴婢只是奇怪,怎么王爷还能有此例外呢?”两句话说的安泽宇面红耳赤,他起身去追打菱角,菱角却嘻嘻笑着跑开了。
天朝还有一层规矩,就是嫡系王爷可以留宿在宫里,但必须是未婚。安泽宇已经成婚,自然不能留宿。可是他人缘极好,而木槿在宫里又是最高侍女,宫人们都心知肚明。所以有时安泽宇带到夜幕时分,那些宫人们也会给他留着门。
不过木槿还是劝他,让他早些回府去。趁着菱角去热粥的功夫,安泽宇从衣袖里拿出几页薄薄的信笺,对木槿说道:“这是我给夕颜的休书,你看看。”怎么回事,难道他要铁了心休掉结发妻子夕颜?还要冒着得罪温丞相的风险?
看着一脸惊讶的木槿,安泽宇微微笑着,然后轻轻拉着她的手,说道:“我是宫里御林军统领,负责京都安危。也手握重兵,有自己的军队。完全有可能跟朝廷抗衡,联合轩弟的力量,登上皇位。”
“可是这些日子我想通了,”他认真的看着木槿,说道,“那些都只是过眼云烟,唯有与自己心爱之人携手,才是最有意义的。“他这样认真的眼神,看的木槿面红心跳。就是以前和安逸云一起,也是云淡风轻。
夜里没有了风,只剩下荷塘处的莲子,散发着幽幽的暗香。木槿劝了他好久,不让他休妻,可是安泽宇不听:“你放心,我自会有分寸的……时候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你自己也要注意饮食休息。”说罢又对菱角吩咐了一番,才恋恋不舍的离去了。
这里的菱角艳羡的看着木槿,说道:“王爷对姑姑真好,奴婢若是姑姑,定然是要嫁给王爷的,姑姑还犹豫什么?”“你哪里知道?”木槿仰望夜空,说道,“魏王妃可是温丞相的外甥女儿,就算是他要休妻,也是要问问丞相的意思。”
说到休妻,哪里就那么简单。当初可是太宗帝亲自赐婚,而且哪怕是夕颜有错在先,安泽宇也不能去休妻。先时安逸云为了能与自己一起,不惜抛弃所有的荣华富贵,可能又能想到最后竟是被贬海南?
所以说木槿是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安泽宇这个荒唐的举动。菱角正要相劝,却见祥瑞提着食盒走了进来,菱角接过食盒,说道:“让你去膳食坊,怎么久才回来?”说着将食盒打开,将盒内的碗碟放在桌案上。
看着碗里的红米粥,菱角不禁又皱起眉头:“不是说让炖一碗女敕女敕的鸡蛋么?怎么换成了红米粥?膳食坊的杭姑姑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她哪里就没了鸡蛋?”岂料祥瑞也是很委屈:“菱姐姐不知,我去跟杭姑姑说了的。可是后来重华宫的忧姑姑也去了,说是容嫔娘娘也要吃鸡蛋。”
“这可就奇了,”菱角叉着腰问道,“膳食坊那么大,就缺了几个鸡蛋?重华宫怎么了,敢惹咱们瑾姑姑!”“先时是炖好给咱们来着,”祥瑞解释着,“忧姑姑急等着要走,所以杭姑姑就把那碗鸡蛋给了她。”
她仍是气不过:“那你不会再等等,让杭姑姑再炖一碗不就成了?”“我怎么不想?”祥瑞还着急着说,“可是杭姑姑说,已经没有新鲜的鸡蛋了。最早也要等到明儿晌午,采办的才能给送上。”
偌大的皇宫,竟是连一个鸡蛋也找不出,菱角偏不信:“我就不信这个邪!我这就去看看,是她在说谎,还是她不愿意给!”说着便要出门去讨个说法,还是木槿拦住了她:“你这是做什么去?让人家看咱们的笑话?”
为了平息菱角的怒气,木槿才给她解释道:“这宫里负责采办食材的是云姑姑,她手下的单掌司是个严谨之人。大到祭祀牺牲,小到糕点鸡蛋,她都及其负责。常常亲自到原料之地去挑选,如果是过了季的瓜果蔬菜,她宁可不要,也不会让宫里人去吃的。”
“想来鸡蛋也是真的没有了新鲜的,”木槿说道,“所以膳食坊才不肯做,这也是人家杭姑姑和单掌司的职责所在。”听了木槿的一番话语,菱角才重新坐下,点头说道:“听姑姑一番言论,奴婢才明白其中道理。”
看看时辰,木槿问起祥瑞,那重华宫索要鸡蛋的缘由。祥瑞想了想,说道:“这个奴才还真是不知……只是看着忧姑姑很是焦急的样子,拿了鸡蛋就走了。”木槿翻看着桌案上的那个花名册,便对菱角说道:“咱们是该去重华宫,看看容嫔娘娘了。”
可是菱角却不赞成:“她们重华宫这是摆明了跟咱们作对,姑姑若是去了,岂不是让她们看笑话,说咱们掬尘阁都是难以容人之人。”“刚才还嚷嚷着要去讨个说法呢,”木槿笑了,“怎么这会子又不敢去了?咱们是坤宁宫的人,她们得罪了我不就是等于得罪皇后娘娘?相信她们也没这么大胆子。”
一旁的祥瑞也随声附和道:“既然姑姑这么说,菱姐姐放心好了,重华宫必不敢得罪坤宁宫的。”于是菱角笑了:“那是自然,她们若是得罪了咱们,我就第一个跑去坤宁宫,告他们的状……”
彩霞依依,鸾鸟回巢,古松翠柏,盘根错节。绿萝凋零一片片,风吹水池数涟漪。荷叶枯黄,夹杂斑驳绿意;莲子熟透,渗透缕缕清香。偶有鸥鹭啄食,下剩的莲子便坠落在水中,打出圈圈好看的涟漪来。
宫里的船娘和采莲的宫女,加快了采莲的速度,以便能够赶在入冬之前,将莲子储备起来。杭姑姑有时也会亲自到荷塘边上,与宫女们一起采摘。掬尘阁处四周环水,莲子最多,所以木槿总会同杭姑姑攀谈几句。
这日杭姑姑又来荷塘处,木槿热情的吩咐菱角端水倒茶。“上次听祥瑞说,重华宫来要鸡蛋,”木槿婉转的说道,“究竟是怎么了,这么急着要?”她也没太在意,便随口道:“每到这个时候,容嫔娘娘都会吃炖鸡蛋的。”
什么原因,没人知道。杭姑姑猜想,定然容嫔是为了驻颜美容,“单掌司说这是庆余城的土鸡蛋,驻颜效果最好,”杭姑姑说道,“**妃嫔无数,大约她也是为了美容,才要吃的吧。”
猜不透这其中的缘由,可是木槿总觉着有些蹊跷。水塘里传来宫女的声音,杭姑姑放下茶杯道:“我这里还有许多活儿呢,等什么时候闲了再跟你聊。”说着匆忙离去。说道自己的怀疑,木槿忽而想起了金雀,记得上次未央的珠钗被偷,便是金雀判来的结果。
于是她便同菱角往司刑房去,刚走到门口,却见一身白衣的菊若,神情落寞的往前走着。唤她的名字,她也不答应。“随她去吧,”金雀隔着窗子,对木槿说道,“如今她的主子没了,豆蔻也嫁了出去,她也不愿在宫里,倒是愿意守灵。”
好一个忠心的菊若,木槿叹口气,进了屋子。金雀见木槿这副模样儿,笑了:“还有什么事儿难道咱们的瑾姑姑不成?”“庆余城的土鸡蛋,你知道么?”木槿索性开口,便说出了心中的怀疑,“若是一个人年年吃这些鸡蛋,可以驻颜?”
“怎么?你还要驻颜?”金雀哈哈笑道,“不是我说你,死去的永定侯,被贬去海南的齐王,还有当今的魏王殿下,不都是围着你转?尤其是魏王爷,宫里谁人不知?你根本就不用驻颜!”
这个金雀,只会开人家玩笑。以前在陆府时,只是知道金雀的毒辣,后来才知她颇有破案的天分呢。木槿羞红了脸:“快别说这些了,我是跟你说正经的……”“驻颜倒还真是有效,”金雀边饮茶边说道,“不过要是天天吃,可就有问题了。”
原来庆余城的土鸡蛋,比别处的鸡蛋个头儿都小许多。但是炖起来却是鲜女敕无比。采购时只有在夏末秋初,其他时候就不可以了。而且隔夜的鸡蛋也不行,但是容嫔怎会天天吃,年年吃?莫非里面另有玄机?
后来金雀猜想道:“这一点我早就想着了,只是觉着不合逻辑,也没敢提出来。今儿你来得正好,我就跟你说说……”地方不大的庆余城四周,便植着大片的罂粟花儿。夏日开花抽茎,到了秋日自然结出罂粟籽。
这个时候,当地农民就会将土鸡放养。这些土鸡便会将罂粟籽啄食在月复。宫中人如此喜食土鸡蛋,就是源于罂粟籽的麻香。时间久了,自然就会上瘾。但是单掌司则会与其他鸡蛋掺杂,以免他们久食上瘾,供宫人妃嫔享用。
但是容嫔常年却食用着,掺有罂粟籽的鸡蛋,怎会不上瘾?“大约是皇上的命令,”金雀说道,“我们只是听说有容嫔这个人,谁也却没见过。”就是上次,说要到重华宫去,木槿只是见到了无忧,并未曾见到容嫔。
“这里面定是有蹊跷的,”金雀道,“不然就是容嫔得罪了皇上,或者说她对皇上有不利的因素,所以才将她困在重华宫,不让外人相见。”“可是这次皇上却非要她一同去狩猎,”木槿疑惑,“什么缘故呢?”
猜想了种种,都不能自圆其说。金雀说道:“还是不要理她了,或许到了狩猎时,就有眉目了……还有件事儿,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木槿让她说,她只好如是说道:“就是听小太监说,豆蔻她打死了人,也不知是真是假……”
其实懦弱的豆蔻哪里会杀人,木槿就是不信。金雀说道:“菊若和她是好姐妹,又在一起服侍瑞贵人。如今瑞贵人没了,又少了豆蔻,菊若觉着无趣儿,硬要去守陵。本来我要跟她说的,又怕她伤心,就没敢说……”
得了消息的木槿仍是不信,她让祥瑞去把安泽宇叫来,问了缘由。安泽宇支支吾吾道:“你也别慌……轩弟正处理着呢……”可是木槿有些担心,顾不得菱角的劝说,跟安泽宇去了康王府上。
王府大门紧闭,看起来毫无生气。叩了好几遍的门,管家见木槿和魏王安泽宇来了,才嬉笑着开门。府里找了个遍,就是没有豆蔻的踪影。蓉儿却笑着说道:“你们不用找了,我已经把她关在了柴房里,等着衙役拉抓人。”
这话惹恼了木槿,她上前怒声问道:“你应该知道,豆蔻她胆子又小,又不会说话,哪里就杀死了人?定是你在胡言乱语,冤枉了她!”平日里言辞谨慎的木槿,这会儿竟乱了分寸,蓉儿冷笑道:“你也不问问青红皂白,就骂我?”
安泽宇拉住了木槿,悄声说道:“这里是康王府,你还是说话小心些为妙!”静下心来的木槿,有礼貌的说道:“王妃恕罪,奴婢一时失言……奴婢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还望王妃相告知。”
狂傲的蓉儿这才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我也是听府里的下人们说的。就是今儿上午,豆蔻打死了一个小丫头。我怕惹出什么事儿,就把她关在柴房里。王爷出去了,府里也没个主事儿,我这才报了官……”
就是这么点子事儿,还要去报官?这个蓉儿还真是胆大,趁着安皓轩不在府里,就是这么欺负豆蔻的!木槿一时怒火中烧,却又不好发作。遂让蓉儿带着到柴房里去看豆蔻,好问出个明白。
可怜的豆蔻衣衫肮脏,发丝凌乱。木槿看了不禁心酸:“你受苦了……快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儿,我是来帮你的……”可是豆蔻却只是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服侍她的丫头是谁?”木槿回身问道,蓉儿便将亦妆拽了出来。
“奴婢听到屋里有茶壶摔碎的声音,”亦妆答道,“就进屋去看,谁知就看到纤草躺在地上,胸口处有碗大的血渍。而侧妃却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坐在地上,所以奴婢就把王妃叫了来。”
单单凭借着亦妆所见到的情景,就可以定下是豆蔻杀了纤草么?真是草率至极。木槿问道:“怎么不等王爷来了报官?偏要在这个时候?”蓉儿的说辞是:“你也知道的,王爷出门也得三五日,何况这次又是皇上指派,时间久了,这事儿就更说不清了……”
是这个道理,说到官衙何时来押人开庭,蓉儿道:“说是一会儿就到的……”胆怯万分的豆蔻浑身发抖,拽着木槿的衣袖不肯松手:“我不想去,我没有杀人,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正说着,只见来了两个差役,将豆蔻押回了府。可怜百口莫辩的豆蔻,此时竟是无人来助,木槿也是有心无力。安泽宇好声安慰道:“放心,我会去府衙打点一切的。”这下木槿才是放宽了心,心情复杂的回了宫去。
回到掬尘阁后,木槿仍是无心做任何事儿。菱角说道:“姑姑还记得上次洛姑娘拒绝甄公子的事情么?”“那又如何?”木槿说道,“跟豆蔻有关么?”“姑姑也是糊涂了,”菱角笑道,“那个甄公子不就是京都的府衙大人?洛姑娘的哥哥又是江城公主的夫婿,这事儿不也就好办了?”
还真是如此,木槿听后释然一笑:“看你平日里满口无用之言,这会儿倒是挺聪明的!”“跟姑姑久了,奴婢也就学会了,”菱角谦虚的笑着,“这事儿不敢耽搁,姑姑还是赶快到秋桐馆要紧,想来江城公主也不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