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还真是大,足足下了两天。到了第三日早晨,空中却还是飘着零星的雪花儿。木槿看着雪势不是很大,便有了去长看看宸妃的念头。菱角把头往外一探,只见外面白雪皑皑,一片洁白。而且路径上也落了不少雪,早已有宫人们开始打扫了。
她出去走了两步,觉着脚下直打滑,便对木槿道:“姑姑还是过两日再去,这会子路上正滑着呢。”可是说好的要去长,而且因为下雪的缘故,都耽误了两天之久。木槿道:“总得到长看看,看看她们缺什么,我也好准备。”
拗不过木槿,菱角只好亲自扶了木槿,小心翼翼的往长而去。此时的长里洋溢着热闹的气氛,而且宫门口还站着许多宫女太监。木槿进了里屋才看到,原来安怀义和霍皇后都在,而且旁边又有许多安怀义赏赐的礼品。
原来安怀义有自己的打算,他让太医看过,说是宸妃怀的是小皇子,明年夏天就可临盆。他想要立这个小皇子为太子,宸妃是海疆朝的公主,若是立了她的孩子为太子,等于是跟海疆关系又进了一层。还可以让海疆依附天朝,作为将来与东平郡王抗衡的力量。
那霍皇后起先并不赞同,毕竟立嫡立长,虽然她的大皇子没了,还有二皇子安子建啊,就是比安栎楚笑小了三岁,却到底是嫡长子。可是安怀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霍皇后也只好不再作声。随着安怀义一起,到长来给宸妃送礼。
索性宸妃并不是骄纵之人,她盈盈叩谢圣恩,口里说道:“妾身感激陛下厚爱,但妾身所怀之子不知男女,又如何担任太子一职?”安怀义看了心里喜欢,他亲自扶了宸妃起身,问道:“那依爱妃只见,谁做皇储最是合适?”
她笑着说道:“自古以来,立储君都立嫡长子,二皇子德才兼备,实乃储君人选。”这话说得霍皇后很是欣慰,不由得在心里赞叹宸妃的机智。可是安怀义却说道:“朕看三皇子骨骼清奇,也是储君最佳人选。”
三皇子子礽的母妃便是玉清宫的玉妃陆辛夷,安怀义不想选二皇子,是因为霍皇后的缘故,霍皇后是漠北大将军的女儿,他怕霍炎拥兵自重,将天下变作他们霍家的。所以他想着立这个未出世的皇子为太子,顺便可以看看宸妃和其他人的的意思,还有霍皇后的意见。
先时做梁王的安怀义很是怕心怜,后来做了皇帝,渐渐的大胆起来。不过对这个霍皇后还是有几分恐惧。他听了宸妃话,笑着说道:“朕不过是问问你的意见,看来你并不是贪图荣华之人。”说罢便拂袖而去。
这个安怀义究竟是何意思,难道真的是来问宸妃的意思。待安怀义走后,木槿才问候了宸妃:“宫中事务繁忙,奴婢这才抽身来看娘娘。不知娘娘在宫里过的习惯么,桂儿服侍的怎么样?”
宸妃笑着说道:“桂儿是个及其细心地丫头,上次出去散步,忘了那披风,还是她跑回去拿过来的。桂儿,坤宁宫的瑾姑姑来了,你赶快沏茶来!”话音刚刚落,桂儿便捧着热热的茶上来:“这是用昨儿腊梅枝头的雪水沏的茶,很是清香,姑姑试一试。”
掀开茶杯盖儿,一阵幽香扑鼻而来。茶色呈碧绿色,上面漂浮着三片碧螺春,又点缀着两片梅瓣,看起来色泽新鲜,品一口榴齿生香。木槿赞道:“桂儿的心思还真是细腻。”“这是司苑房的棠姑姑教我的,”桂儿笑道,“奴婢哪里能沏出这样的茶来。”
可是在陆府的时候,木槿怎么就没有发现,海棠还有这个手艺。她不禁在心里暗暗笑着,然后对宸妃道:“娘娘要保重玉体,若是缺了什么,只管吩咐桂儿到我那边儿去取。”然后又嘱咐了桂儿两句,这才离去。
路上,菱角说道:“皇上说的这话也太伤宸妃的心了……”“这才是陛下的高明之处,”木槿说道,“他想借着立太子的机会,看看各宫对这件事儿的反应如何。宸妃临盆还早,而且男女孩不知,就是皇上同意立太子,王公大臣可无人赞同。”
冬夜漫长,寒风呼啸。枯萎的藤萝趴在院墙上,随风飘零,像是在哀叹什么。此时储秀宫里的火盆,炭火烧得正旺,火盆上冒出缕缕青烟。薛婕妤坐在榻上,与姐姐薛昭容谈着话儿,四皇子和二公主榴莲、三公主新月正在一旁玩乐。
因为听了要立太子的消息,所以薛婕妤忙赶到姐姐的储秀宫,商量着:“按理说,二皇子才是未来的储君。可是皇上怎么,忽然要选宸妃的皇嗣?她才刚刚怀孕,最快也要明年七月了,皇上怎么想的?”
看着旁边的四皇子,薛昭容笑道:“那只不过是皇上的虚应之词罢了,我想着,他大约是想要海疆依附自己。”薛婕妤道:“立嫡立长,皇上不会忘了吧?”“妹妹啊,你太心急了,”薛昭容道,“进宫这么久,你怎么还没学会这个等字?”
等,难道是要自己等下去,薛婕妤不明白:“我身边只有一个六公主,自然不盼什么。而姐姐你有四皇子,要为自己争取啊!如今皇后身边有二皇子,玉妃身边有三皇子,还有先太宗帝的栎楚皇子,都是储君备选,姐姐是要等他们?”
她摆摆手,说道:“灵雀,咱们都知道,当今皇上这个位置,并不是他的。换句话说,这皇位本是安栎楚的,可是那时他还小,瑞贵人为了让栎楚有机会成为储君,就下嫁给当朝天子。可惜瑞贵人死得早……”
可是薛婕妤仍然不解:“咱们等什么,难道要等他们都行动了才可?姐姐,先下手为强,不然可就晚了!”然而薛昭容却气定神闲:“着急是没有用的,如今就是独善其身,教导好子俨就是了。”
雪夜多寂寥,空旷奈谁何。昏鸦睡觉,冰雪覆盖,万籁俱寂,一星灯火。薛婕妤打着灯笼,边思索着姐姐薛昭容的话,便往回走着。才只五岁的六公主宁安,担忧母后的安危,亲自到宫门口处迎接,让薛婕妤看了心里很是感动。
彼时宁安还小,就跟在母后薛婕妤身边。薛婕妤最是疼爱这个唯一的女儿,她为了宁安,也是花了不少的功夫。若不是因为四年前年染了风寒,先前怀的那一胎说不定就是皇子了。
她也不愿什么,细细琢磨着那个“等”字,她觉着,那是一个遥远的等待。不过姐姐从来没有骗过自己,那么这次,就应该是真的了。她简单梳洗了一番,便睡下了。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姐姐做了皇太后。
腊梅幽香,小径深深。枯枝生新芽,雀儿枝头叫。暗香从此生,篱笆成风景。缥缈香雪海,独坐高台。素手抚琴弦,琴弦知不知,知不知相思苦,知不知相思累,知不知相思债?谁欠了谁的泪,谁又欠了谁的债?
宫女左倾倾因为刘采女死了的缘故,被派遣到司苑房去帮忙。如今梅园梅花盛开,幽香扑鼻,倾倾陶醉在梅林中,正与前来赏梅的玉妃遇见了。玉妃好奇,问道:“你是谁,本宫怎么没见过你?”
左倾倾向玉妃行了一礼后,回道:“奴婢是朝阳宫的宫女,唤作左倾倾。”玉妃点点头,默默念道:“朝阳宫不是刘采女的寝殿么,本宫听说前些日子她忽然没了……”倾倾说道:“奴婢正是刘采女身边的侍女,采女她染疾下世,奴婢很是悲痛,后来采女下葬,娘娘就把奴婢派遣到司苑房当差了。”
本来她说这番话的用意,是希望玉妃将自己调到玉清宫去。毕竟倾倾可不希望自己一辈子都待在这个司苑房里,过两年出了宫去,还不是随便嫁一个人。然而玉妃并没有这个意思,她对倾倾没什么兴趣,只是随口问了几句便离开了。
失望的倾倾一时之间很迷茫,她继续在梅林中徘徊。海棠让她修剪梅枝,她也只是象征性的来这梅林看看罢了。这时她远远的听见玉妃,说立太子的事情,忽然一个很好的念头闪过了她的脑海。
阳光正好,云暖风清。梅瓣盛开,暗香萦绕。安怀义为了测验各位皇子的学问,决定在乾元殿出题考试各位皇子。如果答的好了,不仅皇子有赏,而且连他的师傅也有赏赐。
趁着这无风的冬日,各位皇子并着师傅们一起,来到这乾元殿,聆听安怀义的训话:“天朝的规矩,皇子到了三岁时,即跟随朝廷指定的师傅一起读书。如今皇子们都已经到了十六七岁的年纪,想来学问也大有进步。”
“朕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跟随太宗皇帝戎马天下,”安怀义神情威严的说道,“你们也应该不比朕差,好了,余下的话朕也不多说。朕就命你们默写出《学记》第十四章:尊师重教的段落,并且要一字不落。”
檀香被点着,随着袅袅青烟升起,皇子们都已经开始落座,拿起毛笔来,在纸上认真的写着。安怀义便走下龙椅来,踱着方步来回走着。坐在第一排的是二皇子子建,他是霍皇后最最宠爱的儿子,四岁便熟读《四书》《五经》,想来这《学记》中的文章也难不倒他。
而与二皇子并列而坐的,是玉妃的三皇子子礽。因为玉妃与木槿同时来自陆府,所以在宫里相互有个照应。玉妃也时时让木槿教授子礽礼仪,所以年仅十五岁的子礽,便懂得礼义廉耻。
坐在二皇子后面的是六皇子,他叫子胥,是李贵妃的独子。一直由教授过安怀义的师傅陈藻负责。虽然子胥才十四岁,不过他天资聪颖,悟性极高。与二皇子子建不相上下。
余下的是先瑞贵人的皇子安栎楚,七皇子子恒,母妃乃当朝的赵昭仪,他还有一个姐姐,便是四公主玫芬。八皇子子寅,是甘美人的独子。九皇子子宥,他的母妃,是先前受过宠爱的孙婉仪,如今失了宠,好在有子宥与七公主皓雪陪着。
这样看来,安怀义这一脉子嗣,还真是不少。他也十分揪心,这太子之位究竟要选谁为好。他可不愿像太祖太宗帝一样,没有做好准备,导致朝中生乱。只是令他奇怪的是四皇子子俨,唯独他站着答题。
安怀义十分好奇,便走过去问道:“子俨因何站着答题,你得给父皇说出个理由来。”子俨是薛昭容的儿子,他见父皇有话要问,便放下手中的笔墨,行了一礼,答道:“儿臣这样答题,心中思绪如泉涌。”
不想安怀义一把撕了他的卷子,说道:“那你给朕背一背这段话。”于是子俨不慌不忙的说道:“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是故君之所不臣于其臣者二:当其为尸,则弗臣也;当其为师,则弗臣也。大学之礼,虽诏于天子无北面,所以尊师也。”
“那你能解释一下这其中蕴含的道理么?”他想看看子俨是不是死记硬背,子俨继续答道:“大凡国家统治者要进行更新学习的过程,最关键的在于发自内心的尊敬教师。只有做到了尊敬教师,才能够尊重知识。只有尊重知识了,才能够严肃的认真学习。所以,统治者在两种情况下是不以对待臣子的态度来对待臣子的。”
“一是当下属在祭礼中担任祭主的时候,那么就不能用对待下属的态度来对待他,要恭恭敬敬的接受祭主的安排;二是当下属在自己学习时担任教师的时候,那么也是不能用对待下属的态度来对待他,要恭恭敬敬的接受教师的教诲。”
“按照大学的礼节,教师在统治者面前给统治者传授知识讲解经典,是不需要施行下属的礼节的。统治者在听讲学习时,忘记了自己的君主之尊,而恭敬认真学习,那就是尊敬老师了。”
这一番完美的,无可挑剔的言论,令安怀义开怀大笑。他连连拍手,对子俨赞不绝口。还对诸位皇子道:“好文章不在笔墨上,更重要的是成竹在胸,理解其中之意,你们可都要记住了!”
既然子俨答的如此之妙,安怀义自然是要给予赏赐。他笑着说道:“方才朕在巡视时,看到子俨气定神闲,问话时不慌不忙,回答时妙语连珠,解释的又如此透彻,此乃天子应有之风范!今日殿试,子俨第一名!”
为了嘉奖子俨的师傅姜之瑜,安怀义又将姜之瑜提拔到了礼部,做了个郎中。这个好消息,迅速传到了薛昭容的储秀宫。此时不仅薛昭容开心,连薛婕妤也跟着欣喜,而这一切,都是左倾倾的功劳。
坤宁宫里,霍皇后不肯吃饭。她憋着一肚子气,就是因为子建没有拔得头筹,而抱怨安怀义。左右劝不下,唯有安怀义亲自劝慰:“所有皇子都是坐着答题,唯有子俨,他小小年纪,站着答题竟然这般沉静,可见其修养。”
不料霍皇后耍起小性子:“子建也答的很好,你怎么就不看看他的卷子,就妄下评论?你知道么,子建在里面哭了半个时辰了……”本想着讨好安怀义,可是一听到说子建在哭,他便怒了:“小小殿试,也值得这样!”
一时气恼的安怀义去了储秀宫,霍皇后气不过,让晚莹把木槿叫了来。“今日殿试,子俨得了第一名,”霍皇后说道,“照这样下去,她薛昭容日后可就爬到本宫头上了!你说说,这以后可怎么办?”
因为二皇子没有名次,又在哭闹,霍皇后不得不找木槿,分析当前形势。木槿早就知晓会是如此,便对霍皇后道:“娘娘无须有心,目前看来,四皇子虽然是站得上风,但是天朝有古训:立嫡立长,相信陛下不会糊涂至此。”
然而霍皇后却不那么想:“那个薛灵芸,仗着自己的父亲救过皇上,自己又有几分姿容,这才进了宫,不到两年时间里,便做到了昭容。咱们可不能对她小觑,不然她早晚会……”
“不会的,”木槿坚定的说道,“请娘娘相信奴婢,娘娘只要韬光养晦,最后势必能成功。”木槿说话从来不会错,所以霍皇后认真的点点头:“本宫就放心了。”随后又对木槿道:“这几日你要多到储秀宫走动,打听一下那边的动静。”
在这幽幽深宫,木槿只求平安长长久久,她并不在乎谁登上皇位,她在乎的是安泽宇能够回来,安逸云也能平安回京。而这一点,能做到的,也就只有韩王安栎楚了。安怀义将他封为王爷,并赐了府邸,也就是告诉他,不要对皇位抱有幻想。所以木槿也就没有可能达成自己的愿望了。
回到掬尘阁里,她脑海里不断闪现着那个梦,她梦见安泽宇回来了。那么清晰,却又那么陌生遥远。“姑姑又在想王爷呢?”菱角端着茶走了进来,说道,“奴婢才刚打听过了,那个左倾倾如今到了储秀宫。”
不经木槿调动,她怎么敢自主从司苑房出去?海棠难道不知,当初这命令可是霍皇后下达的。菱角摇摇头:“如今四皇子得了势,薛昭容可是不得了!依奴婢看,定然都是那左倾倾的意思。”
也是,薛昭容有了安怀义和四皇子,这样一个的靠山,要一个宫女,自然是不需要木槿同意的,而海棠就更不好说什么了。“你还记得上次狩猎时么?”木槿回忆道,“她左倾倾哭着要投我,我不同意。当时我便觉着,她不会就此甘心,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
“姑姑是要知道的,”祥瑞接口道,“皇上连着病了两次,宫里除了娘娘和几个御医知道以外,其他的宫人们都不知,这个消息还是奴才的弟弟祥和说的。他是御前太监,自然晓得。奴才不知轻重利害,所以才告诉姑姑……”
也不知是什么病,病了多久。但是木槿不想知道,在宫里,最好是捂住嘴巴和眼睛,或许能够活得长久一点。“祥瑞,以后别让祥和打探了。我不想知道,你明白么?”木槿看着祥瑞,道,“不然你会活不过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