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性格是不同的,大约在尹寂岚的心里,木槿就是害死他姐姐的凶手。秋葵的死,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无论过去多少年,他都会记得。他要用自己的一生,哪怕付出生命,也要对木槿进行报复。
这样一个计划,他是想了许久。要知道,想要进宫去,真的很难。他想了许多法子,都行不通。就这样在京都徘徊了四年,都未曾进得宫帏。也曾试着喊冤情,也曾试着攀越宫墙,也曾试着直闯禁宫。
可是都失败了,直到七年后的一天,他见太监总管下南边儿去采办丝绸。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做太监去,就会很容易进宫。但是太监也不是好做的,等了那么久,每次进刑房的时候,看到闪亮的刀子,他就会苍茫而逃。
纠结犹豫了几年,他终是自己鼓起勇气,为自己净身。但是他还是不敢,遂用钱买通了行刑太监。为了不让木槿发现自己,还换了名字。虽然进了宫,可是他很笨,什么都做不好,师父教他,他也学不会。后来他看到天真烂漫的五公主,就趁着夜色**了小小年纪的安宁。
初次尝到美妙滋味儿的安宁,自此以后越发不可收拾。频频与他幽会。他想着这事儿必是由木槿来管,不禁可以混淆皇室血统,也可以揭发木槿陷害秋葵的事情。一举两得,是自己想了许久才想出来的。
这一夜他来打更,没有见到五公主,心里很是失落,便无聊的走着。偶然间看见安怀义跟徐公公说些什么,便停下脚步倚在墙根儿下听着。听着听着,他很快弄清了一个事实:这个帝王,是恋着木槿的。
如此,一个邪恶的念头闪过眼前。他算计着安怀义回寝宫的时辰,然后跑到掬尘阁处,敲门道:“皇上让瑾姑姑去一趟书房。”菱角打开门,见是一个陌生的面孔,问道:“谁说的……我怎么不认识你?”
他掩着面,撒谎说道:“奴才是新来的,这两日又患了疹子,不敢见姐姐,怕吓着姐姐……”菱角笑了:“既是如此,你就先回吧,我这就去跟姑姑说。”因为不知道这到底是真是假,木槿还是决定要去一趟书房。
夜色下的他暗自笑着,到时候美人儿送上屋,不信安怀义不会动心。到时候木槿的清白没有了,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还真的是绝妙的主意。菱角不停的劝道:“又不是徐公公,还弄不清楚怎么回事儿,姑姑还是别去了。”
“你没看清小太监的样貌?”木槿见天色已晚,想起这几次的经历,心里也没底儿,菱角摇头:“他说他是新来的,还说患了疹子,不让见……”这一番说辞,木槿算是明白了,必是尹寂岚搞的鬼。
她让祥瑞问一问敬事房,最近是不是有人出疹子。祥瑞回答说没有,“若是有了,哪里还会让他来回走动?”祥瑞的话提醒了木槿,木槿放下衣衫,对菱角道:“狐狸尾巴终于是露出来了。”
一想到此,菱角就恨得咬牙切齿:“葵姐姐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她的弟弟怎么就那么可恶?还跟五公主做下苟且之事,还要来害姑姑,他还是不是人了!明儿我就去储秀宫,看看昭容娘娘怎么说!”
芳草萋萋,绿杨环绕。莺歌燕舞,花红柳绿。絮染晨风,暖阳轻风。小荷正初芽,蜻蜓点水过。清溪流水,映照小桥。佳人执扇步履轻盈,桃面杏腮相映红。玉兰芬芳,鸡冠环户。赏一方美景,碧波荡漾小舟。
五月中旬的日子,天儿已经热了起来。桂儿扶着腆着肚子的宸妃,来到荷塘边儿上散步。看着碧绿的湖水,荡漾着如丝的柳枝,煞是好看。宸妃缓缓弯子,给鱼儿喂食,看那水塘里的鲤鱼游动,开怀的笑了。
“姐姐真是闲情雅致,”花林下的舒嫔摇着扇子走了过来,说道,“怎么不在宫里好生静养,跑到这日头低下,若是动了胎气,可是不好的。”这个舒嫔是一年前进宫的,虽然安怀义也很宠她,但是她的肚子就是不争气。
眼见着各宫为了争太子之位,斗得不亦乐乎。她是坐不住了,况且宸妃也快要临盆,她更是气恼不已。偷偷试了许多法子,皆不见效。桃夭见舒嫔愁眉不展,也是时常安慰,可是舒嫔心里到底不舒服。
宸妃见舒嫔这般关心自己,心里很是欣喜,遂说道:“御医说要多走动,有利于胎儿成长,不然老是闷在屋子里,不见太阳,也不好的。”舒嫔笑着点点头:“是这个理儿,那姐姐就先晒着太阳,妹妹先告辞了。”
回到钟粹宫后,舒嫔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桃夭端着茶杯走了过来,见舒嫔脸色不是很好,遂问明缘由,舒嫔叹口气,说道:“在宫里,没有子嗣是很难生活下去的。你看看刘采女和韩昭仪,都知道了……”
聪敏的桃夭一下子就猜中了舒嫔的心事,遂说道:“娘娘原是为了这个,这根本就不是事儿!”舒嫔皱眉道:“你又不是不知,我都进宫两年了,独自怎么还没有动静?你看看后来入宫的宸妃,很快就怀上了。”
随后坐下的桃夭笑道:“奴婢说一句娘娘不中听的话,这两年奴婢冷眼瞧着,皇上已是很少到钟粹宫来了,是不是娘娘哪里得罪了皇上?”“本宫一直小心谨慎,”舒嫔想了想,说道,“哪里还敢得罪万岁爷!”
那桃夭“噗嗤”一声笑了:“娘娘若是不怕,奴婢这儿倒是有一个极好的法子。只是奴婢怕娘娘胆子小,不敢做来。”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也为了娘家的荣誉,舒嫔便问道:“什么法子?你说出来,本宫考虑考虑。”
“不知娘娘可否听过‘借月复生子’这回事儿?”桃夭轻轻附在舒嫔耳畔道,“这个法子屡试不爽,而效果极好。”不想舒嫔听后连连摆手:“罢罢罢,这可是万岁爷明令禁止的,若是成功也就算了。若是失败,不只是咱们丢了性命,只怕是你我的家人都得……”说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见舒嫔这般胆小,桃夭不禁又道:“娘娘瞻前顾后,哪里还能做出大事儿来?将来娘娘诞下皇子,就算不是太子,也好歹是个王爷。还有封地,到时候一旦天子殡天,娘娘就可以,跟着小王爷去封地过日子,多好的事儿!”
况且天子驾崩,除了有皇嗣的妃子,可以免去出家或是陪葬的命运,那么无子的妃嫔就只有出家或是陪葬了。舒嫔一想到此,便浑身冷汗。“年轻貌美的自然会跟着天子陪葬,”桃夭说道,“若是上了年纪的无子的妃嫔,就要被送入尼姑庵出家了,娘娘可是要想好的。”
一遍遍幻想着自己的命运,舒嫔更是迷茫。现在她已经二十四岁了,再要生育,怕是很困难。那桃夭说得法子,可不可信。“娘娘放心,到时候奴婢自会安排好一切,”言罢又道,“娘娘若再犹豫,只怕是就要被宸妃抢了先!”
那到底是借谁的月复呢,舒嫔很是发愁。不想桃夭微微笑着,对舒嫔道:“娘娘看奴婢怎样?”一句话,将舒嫔的眼神儿拉到了桃夭身上。窈窕的身段儿,俏丽的花容,迷人的笑靥,像是开在春风里的桃花。
通过祥和跟徐公公的关系,木槿终是见到了秋葵的弟弟尹寂岚。比十年前瘦了些,而且脸色也是更加苍白。她也不质问当年的事情,只是淡淡的问道:“最近这些年,过得还算好吧?”
简单的问候,可是尹寂岚并不领情:“你莫要再装什么好人了,害死我姐姐不说,如今又害死了皇后娘娘!你可好谋夺中宫之位,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桃夭都对我说了!”
这个尹寂岚,也真是嘴巴松的很,一时气恼,把桃夭的事儿说了出来。木槿登时明白了,这是桃夭素日里说自己的话,他尹寂岚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看来是桃夭再暗地里帮着他的,桃夭是钟粹宫的姑姑,自然地位高些。
为何要帮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其实也不过是因为妒忌。木槿并不在乎,而是继续说道:“就算是我要做皇后,可是你为何还要玷污五公主的清白?”谁知那尹寂岚听后大笑:“我要毁了天朝,是你们一起害死我姐姐的……”
这个尹寂岚真是疯了,一旁的菱角摇头叹气道:“都十年了,尹公子,你就不能放下个人恩怨,过你自己的日子么?非要进宫铤而走险,你就不怕被人发现,而你自己也丢掉性命?”
“我既然进得宫来,就没想着活着出去!”他冷笑道,“你也别想着把我赶出去,我会在这里,看着你怎样变成孤家寡人,看着你身边的人是怎样一个一个离你而去的……木槿,你最后一定会输的很惨……”
他说这番话,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木槿疑惑的问道:“你这话是何意?”尹寂岚冷笑道:“陆家因为你,满门被抄;齐王爷为了你,削去王爵,被贬崖州;魏王爷为了你,被文丞相流放西北,忍受十年苦刑……这些还不够么……”
够了,这些真的是够了。木槿呆呆的坐在椅子上,不敢再回首去想。真的是因为自己,那些人才会一个一个的消失,自己难道是一个不祥之人吗?“姑姑别听他胡说!”菱角怒了,对尹寂岚,说道,“你这话最好别再宫里说,不然谁也保不住你的命!”
木槿挥挥手,让菱角等人退下,又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能不能,能不能告诉我?”他看着木槿,嘴角上扬道:“原来我们天朝的瑾姑姑,还有求人的时候!”他这些年应该为了复仇,听信了不少的有关木槿的流言吧。
看着木槿内疚的模样儿,他轻轻的笑了:“反正你也快做娘娘了,我说给你听也无妨。魏王爷早在一个月前失明了,他大约是看不到你了……”失明,这怎么可能?木槿不信,他一直托安皓轩给自己带信来着。
“我这也是听来的,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他认真的说道,“总之跟在你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好下场!”“你究竟想要怎样?”许久,木槿才问道,“你给我说这些,要我怎样对你?你说……”
尹寂岚看着木槿红肿的眼睛,遂说道:“我不想怎样,就是想看着你身边的人,离你而去。在必要的时候,我也会落井下石的。瑾姑姑,我明白些告诉你,我既然是跟了桃夭,主子自然是舒嫔娘娘。”
原来尹寂岚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木槿身败名裂。就是他嘴里的那些话,也够宫里的人闲言碎语一阵子。若想要堵上那张嘴,在宫里平静的活下去,就必需要尹寂岚永远住口,那是唯一的法子。但是现在,他还对自己构不成危险,时间一长,就真的很难说。
她紧紧攥着拳头,将所有的苦水咽下:“菱角,送蓝公公!”见木槿对自己唯唯诺诺,尹寂岚心里乐开了花儿。菱角不解:“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姑姑还在犹豫什么?难道真要等他动手?那时就晚了!”
“我杀了他,宫里势必要查,我没有理由的,”木槿委屈的说道,“你要我怎么办?”“可是姑姑,”菱角担忧道,“谁又担保那一天,他会不会把这些话说出来,或者是污蔑你跟齐王和魏王,那时候,姑姑就百口莫辩了!”
这话说的也是,可是现在真的是没有任何理由,去害一个刚进宫的小太监。何况上面还有舒嫔照着,真的是一件棘手的事儿。祥瑞见木槿如此发愁,遂说道:“姑姑放心,以后奴才和菱姐姐多留心他就是。奴才也会让祥和留意他的举动,万一真做了对不起姑姑的事儿,奴才第一个不饶他!”
溪水流长,浣纱池旁。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水波清杨,泛舟荷塘。东南处,建几处亭台水榭;西北角,架一座石拱小桥。古柳挂软帘,拂遍堤岸还。微风轻轻扫,荡尽尘埃处。又有莺啼晴空,燕舞苍穹,真乃佳景也。
最近这两日,掬尘阁的大门,都快被各宫妃嫔踏破了。木槿被封妃的消息,不到一个上午的时间,就传遍了整个**。不仅仅是因为木槿是最高尚宫,还因为她总共服侍了两代帝王,这是第三代,在宫里颇有威望。
除了每个品阶的妃嫔,还有各处的宫女太监,姑姑掌司,也都送了许多珍奇古玩,珍珠首饰,丝绸锦缎等罕物。一时之间,掬尘阁里热闹不已,库房里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礼物,菱角和祥瑞都忙不过来了。
等送走膳食坊的杭姑姑,菱角才坐在椅子上,舒活着筋骨,叹气道:“真累,我的胳膊都酸了,腿也不会动了……”祥瑞也是吵吵着浑身酸软,木槿笑了:“也就是让你们搬搬动西,那里就那么累?”
不想菱角抱怨道:“这可是抵过我半年的活儿呢……况且咱们还要往凤藻宫搬,又是一阵倒腾,想想都累!”说到这儿,木槿再也笑不起来了,菱角也是忽然住了口,不再多说什么。算算日子,距离自己封妃,只有五日了。
想必这个消息,已经传到了康王府上,自己要怎样跟安皓轩解释,还有安泽宇的失明是怎么回事儿?正想着,便见安皓轩负手走了进来。看着脸色有些不对,木槿忙打起精神,吩咐菱角和祥瑞退下。
不用问,必是为了自己,因何嫁给安怀义的缘故。她想着要如何去说时,不料安皓轩忽然说道:“这几日你是等不及了三哥,才要嫁给我皇兄的么?”真是误会了,木槿想过各种理由,却都觉着不妥。
“王爷!”木槿一时哭了,“你如果信我,就应该知道我这么做的理由!”过了一会儿,他扶她起身,拂去她的泪花,说道:“我信你,三哥也会信你的。只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三哥他的眼睛……”
是了,尹寂岚说的没错,他听来的消息没错。木槿一时呆住了,她跌跌撞撞的走到门口,想要冲出门,往荷塘的方向走去。却被菱角死死抱住:“姑姑万万不可……这只是听来的消息,那里就能当真呢?姑姑还是想清楚了再说……”
一旁的安皓轩说道:“菱角说得对,许是我听错了……三哥是不会有事儿的,你放心就是……”“王爷,”木槿转过头,声音颤抖着说道,“不要告诉泽宇,我做了皇妃,我怕他会……会受不了的……”
“我答应你便是,”安皓轩点头道,“如果三哥真的失明了,你还会守着他么?”“会,”木槿的声音很遥远,“我会一直等着他,守护着他的……”到这个时候,木槿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恋着的人,到底是谁。
回首往事,当初对安夜辰,不过是因为自己太过寂寞。一时冲动又做了翩跹的影子,一直活在自己幻想的梦境里,害得安逸云失去了爵位,还被贬崖州,终生不得回京。只有安泽宇,这个温顺的男子,一直在默默地照顾自己。
这才是真正的情感,而不是因为寂寞,因为冲动。木槿想要好好呵护,就像是一只琥珀琉璃球,只怕是有一天,会碎了自己,碎了他,碎了这苦苦等候的痴情。难道一切都像是尹寂岚所说,自己是一个不祥之人?
见木槿如此哀痛,安皓轩便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伤痛,若是三哥他知道了,心里也必会牵挂与你的。”菱角也符合道:“康王爷说得对,眼下姑姑就应该好生休养,等着魏王爷回来。”谁又知道,回来以后,会是什么样?
夜里木槿睡不下,翻来覆去,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他的身影。一会儿是他背自己下山的情景,一会儿是与他联诗喝酒,吃肉玩笑的的画面,一会儿又是与他踏秋赏湖的场面。时光虽然短暂,却是一段弥足珍贵的回忆。
晨日阳光很好,映照着荷塘上的光圈儿,泛出好看的涟漪来。偶然有几片荷瓣随风吹落在水面,被鱼儿当作花伞,在水塘下游来游去。凤冠霞帔在木槿看来,很是刺眼。宫人们的朝贺声,像是尖锐的讽刺。
她回过头,看着那生活了许久的掬尘阁,竟是有些不忍。菱角和祥瑞也是满眼含泪,伴随着喜乐,往承乾殿走去。这是自己的命运,她只是希望着,安怀义能够遵守诺言,放了安逸云,放了安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