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雨纷纷,细如绣花针。夜沉沉,丝线裁几缎,十丈红尘痕。昏暗灯下为谁等,山水一程风雨又一程。孤月遥遥相思枕,锦书难画别离恨,杜鹃啼痕丝缕疼,青丝莫承情一生。
园子里的牡丹花儿开了,重重叠叠,蜂围蝶绕,玉脉参差,幽香弥漫。这日风和日丽,睿贤王妃筱雨,来到宫里来给玉妃娘娘请安。说了会子话,玉妃便觉头脑昏沉,筱雨只好告辞而去,却又看到这一丛牡丹,喜得不忍离去。
正在这个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破骂的声音。筱雨顺着方向望去,只见是贤妃娘娘正在责罚一个宫女。也是可恼,这个贤妃仗着有安怀义的宠爱,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那个小宫女把头都快低到地上去了,而且还在不断的啜泣。贤妃却不顾自己已有的身子,仍是在一旁骂个不住。
实在看不下去的筱雨,正要过去劝阻。却见一<个身穿翠墨色长衫的男子走了过去,原来是四皇子子俨。筱雨见有人救那宫女,遂便离去了。且说子俨从宫里的傅司簿哪里,要来了紫兰的八字生辰,以及紫兰的平生,正要去储秀宫跟自己的母妃薛昭容说说,却看见了贤妃在处罚小宫女,就赶了过来。
子俨也没有问什么缘故,只是将小宫女轻轻扶了起来,说道:“赶紧忙你的活去吧,莫要再这里浪费时间了。”她望望贤妃,只见贤妃杏眼圆瞪,说道:“你敢!”她便仍要跪下,子俨却对贤妃说道:“娘娘是白得了一个‘贤’字的封号,也就不顾着自己的身子。”
听着子俨这般羞辱自己,贤妃更加气恼,不过子俨是薛昭容的皇子,她自是不敢得罪的。便怒气冲冲的甩袖而去,子俨见小宫女脸上还挂着泪珠儿,便安慰道:“快别哭了,若是被人看见,是要说我欺负你的。”“那你还不走?”她抹了抹泪珠,仰起头答道,“奴婢鸾枝谢过四皇子救命之恩!”
“鸾枝?”子俨想了想,问道,“难道你姐姐就是那个投湖的瑶枝?”鸾枝点了点头,说道:“我姐姐也是糊涂,就算是想不开,也不应该投湖。”子俨头一次听了这么有趣儿的回答,便问道:“那你说说看,到底是姐姐的不对?你又怎么会到宫里来做事儿?”
那鸾枝背着手,在子俨身边走了一圈儿,说道:“四皇子,奴婢也就只有姐姐这么一个亲人了。如今姐姐没了,主子又点名儿要奴婢服侍,奴婢为了糊口饭吃,就只有进宫了。”这话把素日不喜笑的子俨逗乐了:“你说这话,像是谁逼着你进宫一样的。”
鸾枝叹了口气,说道:“四皇子这话说的不对,我们这小门小户的人家,自然是要存活下去的。奴婢也不过是为了存活而已,哪里像是宫里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她这里正说着,忽见一个小宫女叫她:“主子叫你快过去呢,还在这儿喷闲话呢……”于是鸾枝也未告辞,留下子俨,还在发愣。
一路上,子俨都在想着鸾枝的话。她说的不错,他们这些皇家子弟,哪一个不是锦衣玉食,哪一个不是玉盘珍羞,又有哪一个不是绫罗绸缎?可是谁又曾真正关心百姓们的生活?子俨不禁叹气,这个凤鸾枝,言辞竟是这般犀利,让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子,心里百般滋味。
到了夜里,忽然起了风。虽说是过了春日,可是夜里到底是凉一些。这些日子忙着四公主和六公主的婚事,木槿累的是浑身酸疼。一直往返于长和凤藻宫之间,无暇用膳。好在有掬尘阁的掌势姑姑,不然真是身心俱疲了。菱角也常常劝解,说要木槿好生休养。
但是宸妃信任着木槿,总是隔三岔五的邀请木槿。见木槿又瘦了,菱角更加心疼:“王爷也是的,怎么不知道来看看娘娘。只顾着天天上朝,怎么就不关心这娘娘?难道是那个欢颜来了,他就忘了娘娘不成?”
“别说了,”木槿心里有些烦闷,对着镜子拆下发簪,说道,“还是洗洗快些睡吧,明儿临江侯就要走了,咱们还得出宫送送呢。”菱角打起珠帘,说道:“他是宸妃娘娘的弟弟,又不是咱们的亲戚,凑什么热闹啊!”“这都是礼上的,”木槿说道,“面子上总得做足了才是,不然宫里人又该说闲话了。况且他还要把琼雎带走,这也算是喜事儿。”
说道琼雎,菱角又是一阵子感慨:“可怜了瑶枝,那么好的姑娘,就这么没了……娘娘,你说说这个什么侯爷,怎么不把瑶姐姐娶了去,或者是两个都带走,就没有这场悲剧发生了。”“胡说什么呢?”木槿说道,“瑶枝素来是个多心软弱之人,将来真的嫁到了海疆,也不是长久之事,还影响了跟咱们的关系。”
这话说得极是,琼雎懂事儿乖巧,比起瑶枝,是要稳妥许多,也是难怪,临江侯褚霖然会要琼雎而不是瑶枝。躺在榻上,木槿的脑子里出现的全是跟安泽宇一起的画面,怎么也挥之不去。
外面树影摇晃,藤条儿摆动。像是要下雨的样子,而且夜色更加寂寥了。忽然木槿只觉着喉间一阵作呕,她忙翻身下床,惊动了菱角。菱角这段日子睡得很浅,只怕是木槿出了什么事儿。这次见木槿这般,忙忙的沏了茶水,还要去请御医。诊断过后,御医笑着说道:“恭喜娘娘了,这是喜脉,已经有两个月了……”
脑子里一片混沌的木槿,登时愣住了。菱角晃着她的胳膊,轻轻叫道:“娘娘,娘娘,这是怎么了?快跟奴婢说句话……娘娘,别吓着奴婢了……”许久,木槿这才缓过神儿来,对菱角说道:“他说的是真的么,我有了,我有了他的孩子,安怀义的孩子,是么……”
菱角使劲儿的点点头:“嗯,娘娘要做母妃了……娘娘,这是好事儿……”忽然,木槿竟是轻轻地笑着,说道:“这不可能,我怎么会有他的孩子,怎么会,怎么会……泽宇他知道么,千万不要让他知道,康王爷也不许……”可是这怎么可能,今夜的诊断,必定通知了安怀义,那么明日,**都会知晓,凤藻宫的瑾妃娘娘有喜了。
纸里是包不住火的,菱角安慰道:“娘娘不怕,有奴婢在呢,娘娘不怕……”哄了半日,才将木槿哄着睡着了。可是半夜的窸窣响动,还是让菱角醒了过来,眼前的一幕,却又让她大吃一惊:只见木槿在自己的月复上,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白布条,而且双手还使劲儿的用力,妄图打掉这个孩子!
菱角急忙跑上前去,拉着木槿的手,哀求道:“娘娘快住手!娘娘……奴婢求您了,就算您心里有气,也犯不着这么折磨自己……再说这孩子是没有罪的,娘娘,奴婢求您了,娘娘……娘娘……”
可是菱角越是这么说,木槿越是用尽了力气。她将菱角一脚踹开,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口中还说道:“我宁可自己死,也不要这个孩子初生!”看着木槿咬着牙,拼命地缠着她自己的月复部,菱角则在一旁苦苦哀求着。
雨点是下了起来,敲打在窗子上,发出阵阵恼人的声音。菱角的哭声,木槿的痛哭,都在这纷扰的雨夜里,掺杂着点滴心酸。好久好久,木槿累了,她靠着墙壁坐在地上,松了手,气喘吁吁的说道:“今夜我弄不掉你,明天,后天,我都会找时间把你从我肚子里弄走的……”
这话让菱角听了心生胆颤,她搂着木槿,哭道:“娘娘快别这么说,好歹是一条生命不是。娘娘心里有苦,就说出来,何苦这么糟践自己?或者打奴婢,骂奴婢都好。就是别这么憋着自己,屈着自己……”
雨声凄凉,苦楚又一夜。丝丝缕缕,渗透漫漫光泽。空山新雨,斜挂珠帘。小径湿滑,苔浓雾厚。寂寞谁写词,空剩一事无双,眷恋伊人。常翻乐府新曲,铺就一支《莲花落》,夜覆凌波,泪凉听谁懂。
遣词寂寞,无人能懂。心疼红尘几何,情比纸伞斑驳。伞阁西楼,画舫依旧。暮春斜雨,柳絮绕城头。挥手告别,却道离别苦,离别苦,泪咽凄楚。潇潇陌路,相思人家又瘦几重。寒江剪柳,一句离愁,一篇等候。
这临江侯褚霖然回海疆的消息,在**传遍了。不是因为他要回去,而是因为要带着琼雎,自己的新婚妻子,侯爷夫人。好多宫女前来偷偷看着,一个说琼雎命好,还有一个说这是琼雎的福分。当然也有不满的宫女,说是琼雎偷偷**的临江侯,总之不管怎样,琼雎是做了侯爷夫人的。
出宫的这一日,琼雎挽起了高高的发髻,头上插着双凤点珠插翅金步摇,眉间一点梅花妆,衬得琼雎愈发华丽袭人。再加上一袭葱绿色点金高腰襦裙,腰间系着同色的汗巾子,并着玉佩翡翠之类的装饰物。叫人看着心里喜欢,还有几分艳羡。真真是:何人种植琼花丛,郁郁葱葱惹人怜。
当琼雎笑意盈盈的站在褚霖然身边时,她还不知,自己将要经历怎样的磨难,不过现在的她是幸福的。宸妃为弟弟送了许多礼品,而且还为琼雎准备了五大箱的嫁妆,加上贤妃的两箱,瑾妃的两箱,各宫主子们的一点儿心意,琼雎的嫁妆,几乎快赶上天朝公主出嫁了。
安怀义笑着说道:“我们就像是嫁女儿一样,把琼雎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不要让海疆他们看遍了咱们天朝!”说着,又吩咐礼部,将早已准备好的嫁妆都装上了车。还另外派送十个小宫女,十个小太监跟着,再加上三个女乃嬷嬷。不仅仅是宫人们艳羡,就连宫里的妃嫔们看着也眼红。
这倒是让薛昭容心里很不平,她低声说道:“一个宫女也配?这还让我们的玫芬怎们出嫁?”那红药自从认了薛昭容为姐姐,便进了宫去,做她的侍女。不过是宫里多一个人服侍罢了,她说道:“姐姐莫急,这都是面子上的,不然海疆还以为咱们天朝不够重视呢。”
这话说得好,薛昭容才收回了那口恶气。不经意间回过头的瞬间,却见木槿在一棵树下,不停地泛呕。当时宫里还不知道木槿有身子的事儿,都顾着送琼雎出嫁了。薛昭容心里疑惑,便走过去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不然找个御医给瞧瞧?”木槿摆手,薛昭容却心里如明镜似的。
有过身子的她自然知道,木槿这是有了喜。果不其然,送完临江侯以后,安怀义便宣布了木槿怀孕的消息。还给凤藻宫配了一个女乃妈,送了许多的奇珍异宝,丝绸锦缎。宫嫔们也都纷纷前去庆贺,到了下午的时候,康王爷安皓轩终是来了,这是木槿意料之中的事儿。
到底是来了,木槿吩咐菱角沏茶。安皓轩看着木槿,却是月复部有些隆起。面无表情的说道:“木姑娘这是要跟皇兄生孩子了,我三哥怎们办?”“魏王爷不也有孩子了?”菱角端着茶水,走进来,说道,“难道只需他有孩子,不许我们娘娘有?这话是什么道理?”
“菱角!”木槿低声说道,“你先出去,我这里要跟王爷说几句话。”菱角气不过:“王爷,奴婢出去可以,不过奴婢要说一句话:娘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魏王爷!”说罢,气愤地走了。
牡丹花蕊,层层叠叠,卷尽尘埃,淡荡出寒。柔风细细,呼吸浅浅。高槐绿柳处处栽,小径芳尘无人来。素手拨弄柳琵琶,谁人堤岸自徘徊。黄莺戏燕雀,蝉鸣声声闻,凑一曲夏日歌,唱到天尽头。
自从褚霖然走后,宸妃的日子又回到了以前。她仍旧是为着自己的十皇子子凡做着鞋袜衣衫,虽然有女乃妈照应着,可是宸妃还是觉着与子凡的关系,疏远了许多。桂儿见宸妃百无聊赖,就想让她到园子里散心。
可是宸妃看着窗外的日影儿,不觉啧啧道:“这大早上的就出了太阳,想来今日也是热的很。”桂儿知道,宸妃有些懒惰,不肯动弹。便说道:“不如把瑾妃娘娘请了来,可以一起说说话儿。”宸妃却摇手道:“她如今有了身子,不便动弹……这会子我倒是有些乏了……”
看着宸妃打呵欠的样子,桂儿就知道,宸妃是要休息了。可是才刚到巳时,早着呢。于是桂儿便应声退下了,她捡了一根柳枝儿,在园子里走着。因为不想耽误宸妃休息,便只好自己到园子里散步了。
看到宫苑南墙根儿下的一丛牡丹花,桂儿心里欢喜。凑上前去,嗅着浓郁的芳香,还自语道:“这牡丹开得还真是好!”“这哪里是牡丹花?”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桂儿回头,见是六皇子子胥,忙行礼问安。
子胥摆手道:“罢了!你什么眼神儿,这分明就是芍药花儿,你这是鱼目混珠呢!”桂儿听后,心有不满,却只好说道:“六皇子,奴婢才疏学浅,自然是不懂。还要请求六皇子给多多指点指点才是……”
“那要看本皇子的高兴了,”子胥见桂儿这般,心里很是开心,又道,“要指点你可以,只要你答应,做我安子胥的女人,你看可以不可以?”那桂儿听后脸红了半边儿,随后抬起头说道:“六皇子这是在开什么玩笑?”然后竟又举起拳头,朝着子胥身上打去。
素来就是对桂儿有些意思的子胥,自然是不舍得还手。直到他一头撞到了子俨的腰上,才对子俨道:“四哥你看,桂儿她总是欺负我!四哥可得为你的六弟做主啊!”其实子俨早就看在了眼里,笑着道:“这个我可做不得主,你得问问桂儿姑娘才是。”
看着桂儿在一旁偷着笑,子胥才明白过来,说道:“好啊你们,合起伙儿来欺负我!我这就去告诉父皇和母妃……”桂儿忙拉住他,说道:“好殿下,奴婢这就给您赔礼了,还请六皇子高抬贵手,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子胥一甩手,说道:“那你的给我跪下才算!”
那桂儿却不肯,子俨劝和道:“那就先欠着吧……六弟,我这里有些话要对你说。”说着就把子胥拉走了,桂儿心里有怨言,拽着衣角还站在原地。那子胥则忽然回过头来,冲着桂儿吐了吐舌头,把桂儿逗乐了,才走开了。
待来到一处僻静的小径处,子胥问道:“四哥看着愁眉不展,究竟是怎么了?”子俨长叹道:“母妃不许我娶紫兰,非要我娶那个虞姑娘。你也是知道的,这宫里的婚姻,都是权利相互利用的。他们无非是要我也去拉拢东华郡王,可是我不是那样的人……”
原来如此,子胥挠挠头,说道:“这事儿还真不好办……不过话说回来,紫兰比四哥你大十几岁,四哥是怎么想的?紫兰会同意么?”子俨背着手,想起那日在荷塘边看到的紫兰,淡然出尘。他拿出那方绢帕,说道:“一轴丹青难写意,挥毫笔墨花容艳。芳尘移步小径里,浅语暗香朱砂迟。”
“好诗好诗!”子胥读的书不过,却知道自己的这些哥哥弟弟,唯有四哥子俨文采最好。而且他还是第一次见四哥,对一个丫鬟这般上心。“其实这也不是爱恋,”子俨皱眉道,“就是觉着,跟她在一起,很是安静,不那么闹心。”
不知道这是什么,子俨只是有些依恋紫兰,虽然只是见过一次,虽然年龄不合。偏这时候,紫兰进宫来,要到宜兰馆处,为未央公主收拾遗物。其实算算年龄,紫兰也是该出宫去的,可是紫兰不舍主子,只有留了下来。
看着一袭淡紫色轻纱的紫兰,袅娜走在鹅卵石小径处,仿若花蕊般的细腻。子俨心里很是安宁,像是离开了政治漩涡。子胥玩笑道:“四哥还不快去,迟了可就追不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