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正好,浣洗如织。鲛绡菱纱透锦帕,泪痕红溢锦绣湿。荷塘处,有暖风吹过,浮动十里碧波,看田田莲叶翩跹。烛影摇晃,倩影凄凄,孤立玉栏杆。慢唤侍儿,轻移莲步,一字一句,写尽凄楚。
珠帘透出月色的倩影,在桌案上,打出一片好看的光泽来。木槿坐在桌案前,提起笔来,写着一纸的思念。菱角劝慰道:“娘娘还是早些休息要紧,不然明儿早晨,又该吵着睡不醒了。”木槿抬起头,笑道:“不妨事儿,你先去睡吧……”说罢又低下头去。
哪里知道,月复中胎儿甚是不老实,频繁的踢着木槿的小月复。菱角忙扶着木槿,说道:“这孩子这么不老实,等出来了,奴婢可是要好好教训他才是!”木槿笑着坐在床榻前,笑道:“他跟你无怨无仇的,你教训他做什么?”“娘娘不是恨他么?”菱角说道,“奴婢就替娘娘教训教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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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噗嗤”一声笑了:“在怎么说,孩子也是无辜的……”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菱角隔着窗子,向外张望。随后把脸扭过来,对木槿道:“这准是皇上又去长了……”木槿知道,这几日宸妃总说她自己身子懒懒的,御医来诊断时,说宸妃又怀上了。
这几日,安怀义每夜都会到长过夜。其他妃子也都心有不满,只是不敢说出口罢了。木槿听了菱角的话,说道:“也没什么不满的,皇上对谁都是一样的……”“可惜不是魏王爷,”菱角忽然说道,“如果这会子,王爷会来看娘娘就好了……”木槿的心里,又何尝不是呢?
每每躺在榻上,木槿的脑海里,总是会出现安泽宇矫健的身姿。这时一个极好的想法,闪过脑海。故而翌日清晨,木槿唤来了韩王嫡妃伊沫。对伊沫说道:“还记得上次秋日狩猎的场景么?”伊沫点点头:“那个时候,娘娘还是宫女呢……这一转眼,竟是成了凤藻宫主子,世事无常啊!”
听了伊沫的话,木槿笑道:“你年龄看着小些,怎们懂得这么多……王爷他,对你好么?”看着伊沫的脸色红润,木槿自然知道,安栎楚虽然嘴上说对伊沫不喜欢,可是私下里看着,伊沫应该是很幸福的。
因为在草原上见过伊沫,所以木槿对她很是信任。所以拉着她的手,说道:“你能不能帮本宫一个忙?”伊沫笑着说道:“娘娘只管说就是,但凡是嫔妾能够做到的!”可是木槿想了想,还是住了口:“还是算了……”见木槿欲言又止,伊沫也不好问什么。
待伊沫走后,菱角见木槿满面愁容,就问道:“娘娘不是打算着,要韩王妃帮助,打探王爷的消息么?怎么又不说了?”木槿叹气道:“我若这么说了,她定然会怀疑的,万一对安栎楚说了,那又该怎么办?
这里正想着呢,却听见有人通报,说是韩王来了。菱角说道:“怎么他什么时候都来呢?真是烦人!”木槿说道:“大约是他听到了什么,所以就过来了,且先看看他来做什么再说。”说着,要菱角去沏茶。
茶香萦绕,安栎楚熟悉的坐在椅子上,饮着茶水,对木槿说道:“如今有人要帮我登上皇位,娘娘就不必忧心了。”他说得那个人,木槿猜得到的。“是贤妃娘娘吧?”木槿说道,“还有一个舒嫔,本宫说得对也不对?”
这番话,算是猜透了安栎楚的心思。他惊呆了,继续说道:“你不就是想做太子,可又是做不成,就打算着助十一皇子。所以就投了贤妃,到时候,你就可以做摄政王,好掌控局面。”安栎楚惊异的说道:“不愧是服侍过三代帝王,本王的心思,你都看了出来。”
木槿微微一笑,说道:“你这点儿心思,谁人不知?你每天都跑去钟粹宫,连菱角都看见了,你以为还能瞒过本宫?”“不过娘娘能猜到,本王这次来凤藻宫的目的么?”安栎楚笑道,“本王想清楚了,不做太子了。既然本王的心思,娘娘都知道了,我还忙什么?”
“你当真是想清楚了?”木槿很是奇怪,怎么他不提做太子的事儿了?如此说来,倒是一件好事儿呢。安栎楚笑着说道:“娘娘不信?如今伊沫刚刚有了身子,我是要做父亲的人了,总不能让我的孩子看笑话吧。再说,我觉着做王爷也挺好的。”
可是木槿却还是不信,城府这么深的安栎楚,怎么会甘心屈居人下?见木槿疑惑的神情,安栎楚笑了:“昨晚伊沫对我说了很多,当时我还骂她,说她是妇人之人。可是后来转念一想,伊沫说的还真不错。”
到底是什么话,会让安栎楚转变想法的?原来伊沫是胡族的公主,自然那是代表胡族。天朝与胡族联姻,是为着天朝北部的和平。如果安栎楚做了太子,胡族自然是要帮他的,可是天朝的军权,仍然在魏王手里。胡族是无法抵御天朝的,而且伊沫还说,如果安栎楚不放弃这个想法,就打掉胎儿。
“我不想失去孩子,还有伊沫,”他说道,“所以就放弃了……这是我给你的谢礼,还请娘娘收下吧。”说着,把那些绫罗绸缎拿给了木槿。“其实之前帮你出宫,是出于伊沫的请求,”他又道,“对于做太子,我还真的是没有打算过。真是要失败了,连退路也没有。”
这场仗,还没有打,安栎楚就放弃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失败,”安栎楚对木槿说道,“我这是刚从钟粹宫出来,被贤妃娘娘骂了一番,现在想来,还真是很失败的呢。”木槿也笑了:“贤妃必是为了你不帮他的忙,所以才恼了……不过你若是真的改了,本宫还真的为你高兴。”
他叹口气,说道:“不仅仅是贤妃骂了,舒嫔娘娘也骂我了。可是我不后悔,真的……不过瑾妃娘娘,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的。你去王府时,总会被人看见,而今又怀着孩子……这孩子到底是会是谁的,我只怕……”
木槿愣住了,这一点,她到真的没想过。“难为王爷还想着,”木槿呆呆的说道,安栎楚又道:“后日金光寺祈福,魏王爷也会去的。”可是木槿怀着身子,又怎么过去?“娘娘以后放心,”他说道,“我不会再来找你了,我会陪着伊沫。还有我们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说着,漠然的走了。
跨出宫门,只见伊沫上前挽住他的胳膊,笑道:“可是对娘娘说清了么……”他笑着搂着她的肩,说道:“以后,我就在家陪着你和孩子……”看着他们两人恩爱的样子,木槿很是羡慕。菱角进来以后,奇怪的说道:“这个韩王殿下,态度转变的倒挺快。”
可是木槿记得,后日金光寺,安泽宇会去的消息。如果自己贸然提出去寺里,安怀义会不会怀疑?她这里正想着,却见徐公公走进来,说道:“传皇上口谕,后日金光寺祈福,因瑾妃娘娘和宸妃娘娘怀有身孕,就在宫里安心养胎!”木槿追上去,问道:“皇上如今在哪里?”
徐公公说道:“正在书房里批阅奏章呢,娘娘若是有事,告诉老奴,老奴再转告皇上,也是一样的。”可是木槿要亲自去求安怀义,让她去寺里,说是见见世面。其实就是见一面安泽宇,也是好的。
令木槿感到意外的是,安怀义竟然同意了:“瑾儿若要去,也是好的。只是还要保重好身子才是……”木槿喜出望外,连忙谢道:“妾身有菱角跟着,不会出事儿的。”那菱角也保证道:“奴婢会守着娘娘,皇上只管放心就是。”安怀义听了,高兴的抚着木槿的脸庞,说道:“还是朕的瑾儿好些……”
看着安怀义远去的身影,菱角开心的说道:“娘娘,就要见到王爷了呢!”是啊,过两日,就是要到金光寺祈福,会见到他的。不知道他还好么,是不是一如往前那般对自己体贴入微?这一夜,木槿无眠。
白草枯竭,叶落萎黄。群雁南飞,小燕南翔,天气渐转凉。莲子熟透,浸出丝丝清香。秋阳隐没山头,独剩云朵自飘零。池中小舟,划动一地落花。水墨丹青,描绘如诗秋景。泼墨素笺,写尽一篇好词。
马车里,木槿早已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她时不时的掀开轿帘,看着外面街头热闹的吆喝声,还有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就是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有些失望,放下帘子,长长地叹着气。见木槿这般表情,菱角也掀开帘子,望了一番,说道:“娘娘在看什么呢?奴婢也来看看。”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木槿心里已经是很不开心了。菱角见状,嘻嘻笑道:“奴婢知道娘娘的心思,可这也得等着到了寺里再说,而且魏王爷也要从府里出来才是,哪里会随着咱们去呢。他只能是跟着其他王爷,到了那边儿寺里等着。”
菱角的一番话,让木槿心里很是受用。她说道:“也是,你说这话有理。”菱角笑道:“奴婢看着娘娘是犯了相思病吧!”木槿脸上一红,不再言语。她抚着自己的隆起的小月复,心里却五味陈杂,不是滋味儿,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很快,随着辘辘的马车声,便来到了郊外的金光寺。这金光寺位于京都郊外的西南角,是专属于皇家庙宇的。天朝历代皇帝,每每到了祭祀祖先的时候,都会到这里祭拜一番,烧香还愿。
早几天就有安皓轩同安泽宇一起,到庙里说明了情况。所以庙里的住持师傅们都已经备好,单等着皇家的人来了。走下马车,抬起头看着这高大的庙宇,鲜红的柱子。木槿不禁叹道:到底是比杭城的那个奉天寺宏伟许多!一见到这庙宇,不知怎的,木槿忽而想起了早已出了家的素馨,只是不知,这几年来,她过得怎样呢,现在她妹妹茉兰早已是习惯了宫里的生活。
提着裙子小心翼翼的走上台阶,却在庙门口,见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庞。他正在门口和安皓轩迎接着众人。木槿望着他,微微的笑着。可是他却没有看向她,大约是没有看到吧,木槿自己安慰自己。被菱角扶着进了大殿,哪里檀香袅袅,青烟萦绕,木鱼声平复了木槿的心。
合掌默念着自己的心愿,然后就由寺里的小师傅,安排着进了后厢房休息。喝茶的空当儿,只见豆蔻走了进来,木槿心里十分欢喜。豆蔻拉着木槿的手,倾诉者这几日在王府里受着的委屈,心里难受的不行。“虽然说王妃过世了,可是王爷却日日守在灵位前,”豆蔻埋怨道,“这次若不是皇上口谕,王爷是不打算着,带我出来呢……”
可怜的豆寇,在府里受尽委屈。木槿微微点头,安慰道:“真真是委屈了你……只是以后,你要自己保重自己了……”豆蔻点点头,看着木槿隆起的月复部,惊喜的说道,“娘娘这都有了身子?这么快!我在这里可是要恭喜娘娘了!”见四周无人,木槿更是不停的摇头:“我宁愿不要这个孩子!”
见木槿这般伤心,豆蔻便小声问道:“难道你还念着魏王爷么?”木槿轻轻地点头,说道:“他是我的希望,为着他,我才支撑到现在……你见着他了么?”豆蔻点头道:“见是见着了,可是他身边好像还跟着一个小孩子,才刚跟着皇上进了南厢房……”
这就是了,那个孩子,是他和欢颜的孩子。木槿道出了实情,豆蔻很是同情木槿:“你也真是不容易……这样吧,你先做着,我去跟皓轩说说,看能不能让你跟魏王爷见个面儿。”说着就走了,菱角走来说道:“这个康王妃还真是心好,难为跟着娘娘在陆府来着……”
既然如豆蔻所言,那个孩子来了的话,那么欢颜也会在场的。毕竟安怀义说过,祈福的时候,要各位王爷带着王妃前来的。木槿揪着衣裙,不知见到他时,该说些什么,还有那些给他做的衣衫,他都穿了么?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在焦躁不安的等待之后,安泽宇终是进来了。还是那么俊朗潇洒,看着比先前还精神了不少。看来欢颜和那个孩子来了之后,他的心情是好了许多。木槿看着他,虽然熟悉,却又很遥远,很陌生。
两人都没有开口,沉默了半刻,安泽宇才问道:“这些日子,你过的……还好么……”生硬的问候,让木槿觉着,不如往日那般温和了。她也是略微的点点头,答道:“还好……还好……”他们之间就那么坐着,再没有更多的言语了。他不开口,木槿就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好了。
可是正当他才要开口的时候,门却开了。是一脸笑意的欢颜,她笑着对安泽宇道:“王爷,皇上哪里叫你过去呢……”说着,就挽了他的手臂,一起出去了。看着他们二人亲密的样子,木槿只觉着胸口一阵发闷。她一时没坐稳,竟是向后躺去,眼前模糊一片。
好在随后赶来的菱角扶住了她:“娘娘这是怎么了?”“忽然觉着有些头晕,”她撒谎道,“咱们回宫去吧……”菱角想起方才安泽宇和欢颜并肩的情景,心里明白了许多。对木槿道:“娘娘不必为那种人伤心,咱们回宫去!”说着,将木槿扶上了马车。
也是凑巧,豆蔻一阵小跑,来到马车前,将手中的信笺递给菱角,说道:“这是魏王爷让我交给娘娘的……”菱角恼了:“他这是想怎样?”说着就要驾着马车走,木槿却颤着手,说道:“给我看看……”“娘娘,”菱角只怕是这封信里,会惹着木槿的。
可是既然事情如此,那就不要再躲避了,不是么?木槿展开信笺,只见上面写着一首诗:昔日万般柔情,今宵肠断孤影。莫为君意心伤,卿可忘却曾经。细细的念着这一首诗上的每个字,木槿却着有万斤重。菱角看着木槿的神情有些不对,问道:“信上都写些什么?”
为了不让菱角和豆蔻担心,木槿将苦涩的泪水咽下,强装笑颜道:“没什么,不过是他随手写的一篇字而已……咱们走吧……”见木槿无碍,豆蔻也放了心,说道:“娘娘可要保重身子,万不可再胡思乱想了……”木槿点头,笑着说道:“你也是,记得有空的时候,进宫来看看我……”
本来还以为没有事儿的菱角,口里正骂着欢颜的坏话。谁知待木槿一下马车,竟是吐出一口鲜血来!菱角吓坏了,忙扶住木槿,担忧的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要不要请个御医?”
“这怕是急火攻心,”木槿轻咳了两声,对菱角道,“我想喝莲子粥,你去给我弄一碗来。”可是菱角看着木槿的脸色,实在是不好,担心着说道:“还是让奴婢守着娘娘吧……再说,皇上他们最早,也要到太阳落了山才能回来,这身边总的有个人照应不是……”
可是木槿不肯,偏要菱角去。岂料菱角刚要出门去,就听见屋子里传来木槿惨痛的叫声。待她慌张的跑进屋子时,却看到木槿已经是歪在了地上。裙子下面一片血迹。原来木槿想要喝水,心里却惶惶忽忽的。脚下又不稳,绊倒在桌子的一个角。菱角吓得脸色发白,拼命地喊着人去找御医。
也不知是怎么的,木槿总是做梦,梦见安泽宇的脸,还有跟他秋日狩猎的场景,后来却又是欢颜忽然出现,将自己推下了山崖。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微微睁开眼,模糊的看着四周,原来是菱角正坐在一旁,揉着眼睛。看来是哭了好久的,再看看自己的月复部,已经是下去了。
见木槿醒来后,菱角喜极而泣:“娘娘醒了,娘娘醒了……”“小声些,”木槿低声道,“我现在脑子里乱得很……”菱角点头应道:“奴婢备了您最喜欢吃的莲子粥,还是才刚我让梅掌司去荷塘上采摘的,新鲜着呢……”可是木槿却摆摆手,问道:“我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