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识回到揖翠院时,已经快晌午了。
想到父亲絮絮叨叨的一早上,话里话外都是在责备自己没有用心温课,如今落了榜,丢了诚意伯府的面子,害得他也没脸面对那些前两天还羡慕他养了个好儿子的同僚,只能请了假,窝在家里避风头。
才从外书房回来,就又被母亲着人叫去荣安堂,又是一番絮絮叨叨看似宽慰实则指责的训诫。
还有那些前两日还点头哈腰地讨好自己的下人,如今也换了一张脸,顺而不恭。
对于这个家,刘识愈发地失望了。
大概,只有彭瑾,不论自己显达还是落魄,都会真心诚意地陪着自己,开解自己。
这么一想,刘识的脚步匆促起来。
打帘子的小丫鬟远远地见刘识走过来,慌忙屈膝问安,一早地打起了帘子。
也只有揖翠院,还如同往日一样的秩序井然、安宁祥和,没有因为他的落榜而改变分毫。
刘识怀着感叹,进门就见彭瑾正伏在榻上的小几上,执笔画着什么。
虽然彭瑾的画技一般,远不如她的字写得漂亮出名,但在闺阁之中,也算得上是上佳。
岳父彭永新可是当朝有名的书画大家,专攻淡墨山水,与擅长青绿山水画的大家柳旭之齐名,自己书房里张挂的《雨后空山图》,就是翁婿第一次见面时,岳父赠给自己的见面礼。
同时,岳父还兼善人物花鸟,彭瑾嫁妆里有一幅已故岳母的画像,纤毫毕现、栩栩如生、音容宛在。彭瑾珍而重之地把它收藏在拔步床的暗格里,不时拿出来,对画暗自垂泣。
不过最近,倒没有见到彭瑾把它拿出来感伤过。
大约是有了孩子,心灵有了寄托,不再像过去一样沉浸在岳母早逝的自责和悲伤里。
刘识心里转过千般念头,脚步停在榻前,倾身察看。
彭瑾早在小丫鬟向刘识请安时就收了笔,朝刘识温暖一笑,轻声道:“你回来了。”
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问候,刘识却觉得心里暖暖的,被父母责备训诫带来的沉郁,一下子都消散了。
别人因落榜再嫌弃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在意的总会温柔以待。
不论走得多远,走得多累,总有一个人守在那里,温柔静待,微笑迎接,让他的心变得踏实、安稳、轻盈。
“嗯。你在画什么?”刘识说着,在小几的另一侧坐下。
彭瑾把画了一半的图样给刘识看,笑道:“玉佩的图样。昨天收拾的时候,我看你有几套冬衣没有合适的玉饰,闲来无事,就自己画花样,挑几块原玉,准备送到宝华楼去雕琢,做成玉佩给你压衣……”
彭瑾的话就如拂面的春风,吹开了刘识心田上深埋的百花,一霎时姹紫嫣红,春色无边。
“你看看怎么样。”彭瑾说完,做羞涩垂首状。
在刘识面前,还是得收敛一点,免得一下子变化太大,惹刘识生疑。
毕竟成亲小三年,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刘识对原主肯定非常了解。再加上刘识智慧多谋,又因自由被家人忽略,为人敏感,难保他不会看出什么异样来。
彭瑾不知道,云雾早就无意间替她解决了这个隐患,不论她变化多么大,刘识只会猜想她是回到了他未曾见过的小时候的模样——聪慧果敢,并且为之欣喜。
彭瑾的羞涩、脉脉含情,像是一阵温柔的清风,拨动着刘识的心尖儿。
刘识突然很想亲近彭瑾。
而他也这么做了。
当刘识的手突然握上来的时候,彭瑾差点尖叫起来,浑身僵硬,强忍着才没有立即甩开。
这个刘识在搞什么?!
好好地说着话,怎么就突然间手就握了上来!
感觉到手里握着的柔荑一下变得紧张僵硬,刘识体贴地松了松手,改为轻覆在彭瑾的小手上,说:“谢谢!”
语气诚恳,面色含笑,如秋之朗月。
彭瑾提着一口气,总是不习惯这样亲昵的接触,所以她借着刘识减少了力度,忙把手抽了出来,拿起帕子装着拭汗,半遮了面,佯羞道:“你同我还这样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温软的小手月兑离了掌控,刘识有刹那间的失落,但是彭瑾羞涩含情的样子,又让他心底的失落一扫而空,一片月朗花好。
刘识心里感叹着自己的好运,双手拿起彭瑾画的玉佩图样,仔细看了起来。
丛石幽兰,疏朗雅洁,一派高士遗风。
中规中矩,很漂亮,也很适合他。
“我很喜欢。”刘识言笑晏晏,好心情表露无遗,“你的山水画不能继岳父之志,花鸟却颇得岳父真传,栩栩如生,风姿天成。”
彭瑾螓首微垂,嘴角轻扬,看似一副得了丈夫欢心的喜悦娇羞模样,其实心里却在呐喊,该怎么化解眼前这样暧昧尴尬的局面。
她做不到把刘识当做真正的丈夫看待,这样的温情的夫妻相处,原主求之不得,对她来说却是煎熬。
云雾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
“三爷,女乃女乃,午饭提回来了。”
彭瑾松了一口气,觉得云雾真是可爱极了,几次三番地化解尴尬的局面,救她于水火煎熬之中。
刘识却觉得颇为遗憾,脸上的失落毫不掩饰。
看得彭瑾突然有点小孩子恶作剧后的快、感,心底忍不出发出得逞后的笑。
两个人就把午饭摆在榻上的小几上,相对而坐,愉悦地用了饭。
饭后,刘识应了汪其真的邀请,出门参加同窗举办的一个诗会。
彭瑾便找了小梅来,把上午画的花样子递给她,吩咐道:“这是三爷极为喜欢的玉佩样式,正琢磨着雕琢来佩冬衣。这件事,想办法悄无声息地传给荣寿堂的表小姐听。千万不要留下把柄,也不要惊动老太太。”
这是通过考验后的第一桩差事,小梅极为重视,仔仔细细地把图样刻在心里,领命去了。
云雾有些担心,看着小梅离去的背影蹙眉道:“不知道小梅能不能胜任?”
其实小姐完全可以自己出手,干净利落。
彭瑾知道云雾担心什么,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三爷落榜都没能让她萌生退意,领的差事还力求做到尽善尽美,自然有她的可取之处。若是这回我们信错了人,那至少也能拔出了暗桩,省得留下后患,将来更加难对付,贻害无穷。”
还有一个原因彭瑾不方便对云雾直言,那就是她叱咤职场多年,小梅这种有野心又有能力的下属她见过的太多了,她是不会看走眼的。
或许小梅的忠诚有待考察,但是小梅的野心和为之坚持努力的毅力简直不要太充足。
云雾点头,笑道:“小姐说的对!”
能争取成功,也能淡看失败,并且于败中求胜,小姐真是越来越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