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岚这话说的着实有几分不敬了,苏峻见她如此,便颇有几分闻言地道:“好了,阿岚,你出来的够久了,还不回去,医士不是叫你静养休息!不要胡闹了!”
接着便搀着苏岚,半挟持地带着她离开,经过僵在那的纳兰珺时,还颇有些尴尬的一笑,紧接着极快速地便不见了,隐隐还能听见他斥责苏岚太过任性的声音。
苏岚才被苏峻塞进了轿子,那边郦远便悄悄掀了轿子的窗帘,低声道:“李由已经请晋先生出面请魏国安先生来了。”
“太医们呢?都束手无策了?”苏岚倒是摇了摇头,“这帮废物。还有,张澎怎么样了?”
“您放心。”
“张澎这人是个变数,若有半分不妥,便要处置,必要的时候。”苏岚点了点头,面上显出了几分难得的阴狠之色。
才放下窗帘,苏峻便—无—错—小说道:“你方才可瞧见沈琦了?他怕是要查你。”
“哥哥担心什么。”苏岚微微一笑,“我敢做这事就铁定查不到我。你可听纳兰珺说了,他说场上情形混乱,他没瞧清楚张平坠马后是什么情形。他没瞧清楚,玄汐哪里会说话,赵安和傅东阳也是乖觉的,至于乔安祎想说乔安亭都不会允准的。剩下一个李成浩,可未必真想帮也帮不了张平。且叫沈琦查。”
“你就这么有把握?”苏峻倒是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可苏岚行事鲜少和他分享细节,他也只能由得她去。
“我的把握啊,就在于我信得过魏国安的医术。”苏岚微微一笑,“身子不舒服,乏了。”说完这话,苏岚便懒懒一靠,闭目养神去了。剩下苏峻一脸苦笑看着她无可奈何。
才过晌午,皇帝便传令各家明晨开拔回京,得知这消息时,苏岚正和郑彧对坐饮茶。
“今日场上凶险,你啊,也算是因祸得福。”郑彧打赏了那传信之人后,命他离去,才笑着对苏岚说,“明儿回京,又能躲在你家马车里,我也是羡慕的很。”
“那最后,是怎么个情形,到底是谁踩的?”苏岚这居处虽只是二进,可戒备极其森严,暗卫隐匿身后,禁军十步一岗,密实如铁桶一般。
“我瞧着玄汐真是个狠性子,他那马受惊后将他扯到一旁,闪避间倒是惊了张平,张平坠马后,玄汐控不住马,便直接从他身上踏过去,才稳住了马,这全程竟没眨眼睛。”郑彧摇了摇头,“你道乔安祎怎的那么急,他被玄汐一带,那马几乎是跪在张平身上,当即就见他一口血喷出来,甚是吓人。离他最近的沈毅杆子都没握住,直接便落了下去,可巧,击在他胸口。”
郑彧说完,还颇为夸张地拍了拍自个的胸口,一副快被吓死的模样,却叫苏岚笑出声来。
“我这样是不是不大好?”苏岚喝了口茶水,故作严肃地问,倒是把郑彧也惹得笑起来。
“可我倒有一问,张平不也瞧见了你们的动作?”苏岚将身子坐直,又问道。私心里却觉着,玄汐此人心思细密,又极其爱惜自个的一身华丽羽毛,大抵是不会莽撞行事的。
果不其然郑彧随即便笑着说:“他一栽下去便昏过去了。”
苏岚心中却是暗暗地笑了一下,脑海里却是哗啦啦的铜钱声响,盘算着这回能赚多少银子。
“走吧,陪我去看看殿帅。”苏岚将杯中茶饮尽,站起身来,拍了拍郑彧的手臂,“你从球场上下来,可还没露过面,剩下那几人可都在他那等着呢。”
苏岚和郑彧步行前往张家下榻之所,二人身后三十亲卫着不同常服的绛红色镶玄鸟纹的军服,并未着甲,配玄鸟纹长剑,这一干人相貌都极为出色,身姿挺拔,显得极为惹眼,可个个都不苟言笑,自有一股低气压盘旋。苏岚和郑彧姿态倒闲适不少,不时还聊上几句,可愈近张平处所,眉头便愈是皱紧,待进到其内,便变成了眉头紧锁面无表情的模样,倒真像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入内后,这三十亲卫便在张平所居的那一进院落里各自找好位置,五步一人以作警戒,这阵仗颇大,那军旅之人更是带着旁人难比的戾气,那屋内屋外前来探视的人,大半都着实被苏岚这出场惊到了,只觉得此人真真如外界所说,性情乖戾喜怒无常又任性,叫人捉模不透。
“苏大人。”苏岚和郑彧就这么站在张平那暖阁门口也不入内,倒是将里面的张桓也惊动了,亲自出来看她,“这阵仗,瞧着可是真有些吓人啊。”
“喏。”郑彧仍旧是那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可眉宇间神色却有点过于夸张,叫苏岚都觉得这厮演的未免过了头,“这三十人乃是从羽林卫中抽调的。指挥使麾下亲卫不甚得力,如今又是多事之秋,指挥使更是身受重伤,标下实在忧心,故而遣他们来护卫指挥使。尚书大人乃是指挥使父亲,我交予您也是一样的。”
“这。”张桓此刻神色颇为复杂,叫苏岚都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一脸的表情说不出是怒还是楞,看起来倒很像,便秘。
“您不必担心,这三十人个个都极是骁勇,乃是我羽林郎里翘楚,手下都有不少周人性命,护卫指挥使定不会出纰漏。”郑彧倒是难得正经地继续说道,脸上忧心不似作伪,态度又是极诚恳。
“既如此,标下也要给指挥使出三十护卫。”玄汐此时亦从暖阁里走了出来,神色依旧冷若冰霜,可若细细看过去,唇边却有一丝掩不住的微淡笑意,“毕竟,指挥使遭此横祸,标下也难逃干系。”
张桓神色此刻已是黑如锅底,挑了挑眉,抖了下胡子,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已是怒极,正要发作。
苏岚瞧他这模样,心知若他真是在这发作,他们几人到哪里都占不着理。一来这举动确乎算是挑衅了,二来张桓乃是世家家主,身份和辈分上亦是压着人。这口舌上的痛快逞了,实际的好处也得了,又何必再横生枝节。
她叹了口气,上前规规矩矩地给张桓行了个子侄辈的礼,又是一脸微笑,却又恰到好处的捏出愁绪,显得颇有几分担忧而又克制知礼。
“尚书大人,我等年纪轻,不知礼数,大人莫怪。”苏岚说着这话,又狠狠瞪了郑彧一眼,“只我这三十人还望大人收下,指挥使乃我上官却不控兵,当此时,确实不便。”
有句老话叫伸手不打笑脸人,张桓此刻亦有此感。这政坛上都是仗势欺人的,而他面前这个十九岁的少年,便深谙此理。张桓叹了口气,心口翻涌着的却是无力之感。若说方才尚有疑惑,此刻却是笃定,房内躺着的爱子,十之八九与这位月兑不开关系,甚至就是他的手笔。不单是那场上其余十一人皆有可能是他帮凶,便是这张氏上下,也并非铁板一块。可他又能如何?世家自有自己的法则,遭人打击,那便还手,还手无力,那便认栽。世家之间在乎制衡,各家势力此消彼长乃是公理,便是苏家为世家之长,主持公道,也不过是避免某一家真被瓜分除名而已。况且这一次,苏岚既然敢公然对张平出手,便不是两人恩怨,而是两家相抗衡,而苏晋定然知悉苏岚所为,由得他出手便是支持。张家和苏家对上,哪里是讲究风骨气节的时候。
张桓心里虽是闪过千般念头,可在面上却也不过一瞬,便神色如常,语气和缓:“几位既是来探病,便请入暖阁吧。只吾儿仍旧昏迷未醒,老夫实在挂心。”
“还请尚书大人珍重。”玄汐却是缓缓说道,“我已是瞧过了指挥使,前面还有许多琐事,这便告辞了。过几日,再来探望。”
说完这话,玄汐行了个子侄礼,又对着苏岚点点头,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张桓听了他的话仍旧立在原地,眼前苏岚已经挑起厚重锦帘转入了暖阁内室,只剩步履轻缓的郑彧,正立在那门槛处似笑非笑地瞧着他,那神情竟似十足的嘲讽。
这时一排太医鱼贯而出,当先的便是太医院的院判,张桓见得他这才回过神来,克制着神态上前与他见礼,故作平静地问:“大人,吾儿如何?”
那院判却是神色恭谦地拱了拱手,面上颇有愧疚之色:“尚书大人,恕微臣医术不精,张指挥使,唉。”语罢他长叹口气,摇了摇头。
张桓如何能再强作镇定,急急便问:“周大人还请直说,吾儿到底情况如何?”
“老夫与诸位同僚救治之下,保得指挥使性命无虞。此刻他虽仍旧昏迷不醒,乃是坠马时头部受到撞击所致,消肿后便好了,过几个时辰便会清醒,按着方子吃药,几日后便不会有晕眩等等症状了。”
张桓听了这话倒是长出口气,竟也对着这太医拱手行礼,要知道张家虽是九世家最末,可也是九世家,乃是凌驾楚国其他贵族之上,是何等尊贵。那院判连连欠身,无论如何都不敢受了他这礼。
“只是。”这一个只是,让张桓本有了几分笑意的脸色又沉了下去,见这情形,更是一声长叹,“张指挥使的腿,即使老夫拼尽这一身医术,也是无能为力了。”
“您的意思是?”
“张指挥使腿上伤势太重,多半是要,唉。”那太医把心一横,道,“瘫了。”
“什么?”张桓只觉得眼前一黑,多年的修养逼得他没有栽倒在地,可也已是无法在维持那惯常的从容气度,“当真?”
“微臣听闻您已经请了魏国安先生,他医术可谓是独步天下,远在我等之上,他或许还可一试,微臣,已是无能为力了。”说完这段话他已是冷汗涔涔,可心口一块大石到底落了地,“而且,指挥使的胸前肋骨断了几根,贴近胸口有一根几近粉碎,微臣只恐外伤之下,心脉有伤,但这只能等他醒来,再行细细检查。”
张桓此刻,只觉如遭雷劈,竟是再说不出一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