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完早茶后,秦钰就算是正式见过公婆了。苏乔人不知道去哪里了,她吩咐小春:“你去给我找一套被褥来。”
“少夫人要换被褥吗?”。
“不是。总之你给我找来,我要用。”秦钰又喊住小春,“对了,以后要是没别人在,你还是叫我小姐吧,少夫人……听起来怪怪的。”
“是,小姐。”其实小春也不想叫小姐什么少夫人,小姐永远都是她的小姐。
小春猜不出小姐又要整什么幺蛾子,要被褥干什么,可是小春这么聪明,她看见秦钰拿着被褥在地上铺好,试着躺了一下,说:“嗯,正好。”
她大概猜出了小姐的意图。
难道小姐和姑爷这么不和吗?
“小姐,这……您这样要是被老爷夫人发现了,这……怎么办。”
“我才不想跟苏乔睡一起呢,这件事我不说,你不说,苏乔不说,不就没人知道了?我每天睡前铺好,早上再收起来。”
“小姐……小春觉得这样还是不好。”
今早老夫人知道小姐没有跟姑爷同房,脸色已经不好看了。而且这房里伺候的也不是她一个丫鬟,要是传出去了,小姐在苏府一定会遭人非议。
不行,她一定得帮着撮合才行,这里可不是小姐可以为所欲为的秦府啊。
“哎呀有什么不好?你想想,我跟苏乔八字不合,他脾气古怪得要死,那么难相处,我怎么跟他同床共枕啊,想想身上就难受!”
小春觉得,小姐说的“脾气古怪”“难相处”,说得好像是……她自己吧。
“小姐,您已经是苏府的少夫人了,跟姑爷睡,也是理所应当的呀。”而且您还得给苏府开枝散叶呢……
小春当然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她看小姐现在连嫁到苏府都接受不了,更别说给姑爷生孩子了。
秦钰不愿意听小春这个话,她觉得不好听:“反正我不要,这件事你别再说了,我自己心里有数。”
哎,我的小姐啊,你真的心里有数那就好了。
“是的小姐,小春明白。”
……
茶不好喝,真的不好喝,特别是泡了好几遍的,喝起来嘴里都没味道了。
林嫤坐在院子里,藤蔓架子下,手撑着脸,喝了一上午的茶。
她觉得她得去趟茅房,可是她懒得不想动,还是再憋一会吧。
“哎。”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叹给谁听的,她可不愿意听见自己叹气。
“怎么,借茶消愁?”
林嫤的手撑在脸上,脸都变形了,但是突然有人出现在她背后,她赶紧换了个姿势,改用手背轻轻地,还翘起兰花指,忧郁地支着下颌。
她转头向身后看,到底是哪个女的走路连声音都没有。
“二嫂嫂?”
原来是秦府二公子秦复的妻子,杜辅之。林嫤觉得奇怪,此人长得如此国色,竟没听人说起过,也不知其身世,真是奇怪。
这杜辅之,似乎在秦府很有威信,许是她丈夫秦复的缘故。秦复这人,林嫤只听说过他的威名,昨夜晚膳见了一眼,看起来是有些可怕。他对谁都非常冷漠,包括眼前怀了孕的杜辅之。怕是下人都忌惮秦复,所以也忌惮杜辅之吧。
林嫤站起来扶她坐下,杜辅之抬头看她:“弟妹这才新婚,怎么唉声叹气的?是下人哪里照顾不周吗?若是有哪里不遂心的,尽管与我说。”
林嫤摇了摇头,坐回位置,轻蹙眉头,表情把握得恰到好处:“嫂嫂也有贴身的丫鬟吧?”
杜辅之一笑:“我一人来去惯了,没有贴身的丫鬟。怎么,是小安不好吗?对了,她人呢?”
“小安很好,她还在里间替我整理东西。”
“那为何这么问?”
林嫤还是叹了口气:“我在林府时,有个贴身的丫鬟,名唤芷儿,她照顾我细致入微,跟了我三年多,可我爹爹说,她被杖责赶出了林府。其实这次婚事出了差错,与她毫无干系的,一想到她因此现在流落在外下落不明,我就担心害怕。”
她又说:“嫂嫂也知道,贴身丫鬟虽然是个下人,平时却拿她当作妹妹的……”
杜辅之了然:“怪不得见弟妹忧心忡忡,原是因为这个。对下人如此关切,弟妹真是心善。”
“不是她的错,却让她担了罪过,我心里愧疚。”
“你若是想找芷儿,这近日无况在城里负责城兵调动,有现成的人力还不用么?”
林嫤自己能解决的事,尽量不想麻烦别人。但是嫂子都这么说了,眼下情况紧急,光是靠她的能力,根本触及不到多大的范围。
芷儿受到杖责,必定受了重伤,她在京城没亲没故,一个女孩子流浪在外,怎么想都让人觉得难过。
芷儿是无辜的,她不应该遭受这样的对待啊。
“可是无况平日里事务繁忙,哪里有时间管我的事,我又怎么能让他私自调用兵力为我找人呢……”
“无况平日里事务繁忙?我想弟妹许是不太了解,无况这个时候,怕是还在潘楼里,听乐伶唱曲,和舞伶起舞呢。”
杜辅之不是故意说这些事的,毕竟他都成亲了,不能再像往日那样放荡,整天跟那些莺莺燕燕混在一起,得有人管着他才行。
“什么?”林嫤有些不太懂这个二嫂的意思。
杜辅之看林嫤的反应,她果然真的不知道。那个表弟,连自己刚过门的妻子也欺骗,着实有些过分了!
她犹豫道:“无况事务忙完了,就喜欢去酒楼……消遣消遣。”
其实杜辅之最后四个字想说花天酒地来着。
林嫤这么聪明,难道还听不懂杜辅之的意思?她脸色别提多难看了,她说:“嫂嫂我有些不适,我先回房休息了。”
杜辅之看着林嫤离开时失魂落魄的模样,也喝了口茶,叹了声气。
……
林嫤把自己关在房间,坐在床边一声不吭。
她想梳理这些天来对沈无况的印象,却一直被二嫂的话打乱思绪,于是拼拼凑凑,她总结得出以下一点:
她确实不了解沈无况。
可她也不能听信片面之辞,也许沈无况只是被人约去喝酒呢?毕竟那些男人在外要商议些事情,不都是在酒楼茶楼这些场合么?
林嫤喜欢秦府的一点,秦府对女人没什么拘束,想去哪就能去哪,这真是太好了。
她戴了面巾,换了身朴素一些的衣裳,没让丫鬟跟着,自己朝潘楼去了。
潘楼是南门大街的一家正店酒楼,里头有几个伶人,也算是名满京城的。
她来到潘楼,已是两刻钟后。
潘楼来了个美娇娘,腰肢如拂柳,掩面自风流,众多宾客都朝门口频频回顾。林嫤的姿色自然不必多说,走到哪里都有人盯着看,只不过她深居闺阁,并无几人认识她。
林嫤早习惯了这样的注目,她施施然站着问店小二:“沈无况你可知道?”
店小二能不知道沈无况?他可是潘楼的常客啊。
“小姐找沈公子?”
“是。”
“可……可这沈公子……”
林嫤掏出一锭银子:“带我去。”
店小二一思衬,这个美娇娘虽说穿着朴素蒙着面,却有着不俗的气质,出手又这么阔绰,怕是得罪不起。
店小二手下银子陪笑道:“姑娘随我来。”
雅间里传出了女子娇娇滴滴的笑声,打趣声,乐声,还有沈无况的笑声……
林嫤站在雅间外,浑身发冷,头皮发硬。
她究竟要不要推门进去?进去了要怎么说?要怎么做?要怎么样才不尴尬?难道要装作走错房间吗?或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坐下来一起喝酒?
也许,对,也许里面不是他,只是一个和他声音很像的人呢?也许这个人,也正巧叫沈无况呢?
林嫤的手放在门上,又缩回来,放上去,又缩回来……
她深吸一口气,手一推,门就开了。
里头有几个女人她没数清楚,但是男人却只有沈无况一个。
他坐在地榻上,面前一张矮桌子,摆着许许多多好吃的,好看的。
这下她数清楚了,一个女人喂他酒,一个女人喂他菜,一个女人弹着琴,一个女人跳着舞。
这些所有的动作,都因为林嫤的出现戛然而止。
包括沈无况的笑容。
真难看,林嫤觉得今天沈无况笑得真难看。
她一点都不想看。
她还是走吧。
旁边陪酒的伶人端着一杯酒,被突然站起来的沈无况打翻了,撒了她一身。
“公子……”
沈无况放下一锭银子就追出门去。
……
他一路跟在林嫤身后,回到了秦府。他不敢大庭广众拉着林嫤解释,第一是碍于林嫤的身份和面子,第二是她脚步急切,拼了命地想要逃离他。
回到秦府,下人们看见这一幕,不用多想就猜到了,交头接耳偷偷跟在后面看好戏。
林嫤回到房间,“砰”一声把门关了,沈无况刚好吃了一记闭门羹。
“林嫤!”
“你走开,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我……”
“你什么你,你给我走!”
沈无况见林嫤生这么大的气,居然不知道怎么哄她。平日里他最会哄女人了,现在他居然不知道怎么跟林嫤开口。
林嫤不像酒楼里那些女子,她矜持自重,端庄大方,他的那套甜言蜜语花言巧语,对她根本说不出口。
沈无况悻然转身坐到台阶上,心里对她有点愧疚,揪了根枯草叼在嘴里,无措地挠了下头。
林嫤突然觉得自己特别傻,昨夜他温柔的拥抱差点让她真的沦陷了,没想到他沈无况居然是个这样的男人!而且,她居然为了这种男人,冒着得罪惠王的危险也要嫁给他!
她眼泪“啪啦啪啦”地掉,当然是被自己气的。她哭却不敢发出声音,她知道沈无况还坐在外头,她丢不起这个人。
但是沈无况怎么会不知道呢,林嫤又在哭了。
果然女人都是水做的。
沈无况坐在外头,一坐就是半个多时辰。
他听房间里没什么动静了,才吐了嘴里的枯草说:“我沈无况就是这样的人,你要打要骂,我毫无怨言。”
他又说:“我喜欢钰儿,却一直不敢跟她坦白,因为我知道我在她心里只是个表哥。我跟姨夫提亲,也不敢亲自告诉她,因为我怕她拒绝我。”
他提到秦钰,似乎就有些沉静下来。
“我沈无况的为人,认识我的都明白,你却不明白。”
“总之,是我对不起你,还是那句话,我不是你的良驹,只是一匹野马罢了。”
林嫤原本哭得都没脾气了,听沈无况说了这些话,火气噌噌冒上心头。
看来他丝毫没有要改的意思是吧?
既然你沈无况都这么坦白了,我林嫤也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林嫤!
林嫤满屋子找可以打人的东西,试了试凳子,太沉;试了试杯子,太小;试了试灯台,太尖;她看到了铜黄的脸盆,抄起脸盆就把门拉开。
沈无况没想到林嫤身为太师之女,居然会这么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