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大门外越来越热闹,秦钰知道,是二哥到了。
林嫤和沈无况都站了起来,两人神色严肃地对视了一眼,朝门口走去,下人都退让开一条路让他们走到门口。沈无况走在林嫤前面,那么高大,似乎是想保护她……
马蹄停下,秦钰仰了下脖子,静静观望,手心有些出冷汗。
她看见一个身着墨色长衫的男子骑在马上,英姿勃发。他飞身下马,马被仆人接过,他依旧是那副没有什么表情的模样,看不出喜怒。
众人对他行礼:“二公子。”
沈无况别着手笑着说:“听说你要回来,真是让我等了好久。”
秦复那双清冷的隽眸抬眼看他,轻扫了站在门口的众人一眼,一言不发,踏进门槛。
……
下人上了热茶,秦复端坐在堂前,一路风尘,()似乎有些疲倦。
秦钰手心还是冒着汗,她看看林嫤,又看看表哥,再看看二哥。
二哥比走之前清瘦了些,该是这一路太过劳累的原因。他静静地坐着,眼睫扇下,低头呡茶。
沈无况坐在他对面,翘着腿,手肘撑在茶案上,支着头说:“不是说后天才到么,你这速度倒是挺快。”
秦复没说话,放下茶杯,余光注意了下旁边空着的位置。
林嫤向来善于察言观色,她看了眼坐在旁边的沈无况,给他使了个眼色。
沈无况了然,转头对秦复说:“我看你挺累的,先回房洗洗睡吧,等晚饭我让人叫你。”
秦复放下茶杯,茶杯在茶案上轻磕出声。
秦钰心有些紧张地跳起来……
秦复的声音一向清朗低沉,他抬眼看沈无况,说:“人呢。”
沈无况低头咬了下嘴皮子,啧了一声,抬头呼了口气,看着他说:“走了。”
秦复闻言,右手两指抚了抚左手的中指,秦钰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她额上冒出了些冷汗,沈无况也看出来了,说:“信放你房间的桌上了,我可没打开看过。”
秦复似乎没听见他这句话,问他:“人呢。”
沈无况叹了口气,换了条腿翘着,挑眉说:“我也不知道,没找着。”
秦复看了眼林嫤,林嫤虽然心里很忐忑,但也没有逃避他的视线,说:“给你写信的时候,二嫂还没走,所以信里没说。”
“孩子呢。”
林嫤暗暗吸了一口气,慢慢舒出,静静地放下茶杯道:“如信里说的一般,字字不落。若要问孩子葬在哪,这我不能告诉你,是她吩咐的。”
秦复说:“你是秦府掌事。”
林嫤心突然不安地跳起来,却依旧装得毫无波动:“是。”
秦复又低眸看自己的手指,他薄唇微启,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好一个秦府掌事。”
他抬头缓缓站起,面无表情,不怒自威:“无况。”
沈无况瞄他一眼:“怎么了?”
“你回去吧。”他说完,迈步径直往自己房间走去。
秦钰脸都白了,咬着嘴不敢发出声音。
怎么了,表哥都住秦府这么多年了,二哥这也太不给表哥留面子了吧!怎么弄成这样了!
沈无况向后靠在椅子上,摇了摇头,吭笑出声。
林嫤问他:“什么意思?”
沈无况脸色突然很难看,没回答她,也站起来,闭眼,皱眉,睁眼,回自己的房间去。
秦钰看林嫤一个人白着脸坐在堂前,捧着茶也不出喝,似乎在出神。
她看着沈无况走远的背影,轻声下了房梁,林嫤抬头看见,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在这里?”
秦钰猫着腰看看沈无况已经没了人影,赶紧三两步坐到沈无况方才的位置上,说:“我一听说二哥进京,我就来了,暗士说表哥在,我就躲房梁上了,没敢下来,怕被他看见。我可是够考虑你了!”
林嫤把茶杯放下:“那你都听见了?”
秦钰点点头,她说:“二哥生气了。”
林嫤瞥她一眼:“你二哥还真是个怪人,生气就生气,也没点生气的样子。”
秦钰皱眉说:“他是真生气了!他……他赶表哥走了!”
“你什么意思?”
秦钰觉得渴,拿过林嫤的茶喝了一口,说:“二哥让表哥回去,就是让他回沈府!表哥这些年一直呆在秦府的。沈府,他都多少年没回去了?那里连个家仆都没有,一个人都没,可冷清了。表哥本来就怕冷清的,不然怎么……总是去喝花酒呢……”
“你是说,你二哥,赶我们走了?”
“对啊!”秦钰看了眼秦复离开的位置,才说,“这下完了,二哥本来就没几句话的,表哥跟他算是说得上话的了,怎么现在搞成这样啊……”
林嫤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片刻才问:“你说的沈府,在哪里?”
秦钰说:“沈府,在西门街,挺大的,只不过多年没人住了,应该落了不少灰。”
林嫤皱眉:“西门街?你是说,那个闭门多年的……将军府?”
“是啊。表哥的父亲,跟我爹是好友,后来娶了我小姨,他也曾是威风多年的将军啊。沈府和秦府,都是皇上敕造的,虽然很好,就是……没什么人了。”
林嫤这么久,都没有好好听沈无况说起过自己的家人。这个婚是她搅浑的,所以她到现在只想着这件事,都没想起要问他关于他父母的事。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抑制不住的诧异,似乎还有些激动。
她也不太确定,看着秦钰,问得也有些小心翼翼:“你表哥的父亲……该不会是,十四年前战死沙场,万人送葬,民为其泣血的护国将军,沈戚?”
秦钰眨眼,点点头。
林嫤的手指一缩,呡着嘴,双目出神。
“你怎么了?”秦钰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
林嫤摇头,再问她:“那他的母亲,就是你的小姨,就是那个……”
秦钰捂住她的嘴,止住她的话,皱着眉,点点头。
林嫤脸色从没这么难看过。
沈无况,她感觉,自己真的不了解了。
他的母亲,就是被外族掳走,以一命换城池,却成了千人唾骂,万夫所指的当妇,成了辽王王后,最后自杀而亡的秦晴。
秦钰小声说:“小姨在我家是忌讳说出口的,你千万别提,更别跟表哥提。”
林嫤默然,点头。
沈无况曾跟她说,说他不信任何人,他是不是,感觉自己的母亲背叛了自己,背叛了大宋,所以才会说,他不信任何人。
可是沈无况,知道真相的都明白,你的母亲是巾帼,是烈女,是为了去刺杀辽王,才会委身为后啊……
秦钰拍拍她的肩膀:“你别想太多了,我小姨,我们从不觉得她像民间说的那样难听,别人都不懂的。只不过,我们几乎都不会提到她了,毕竟是伤心事。”
林嫤说:“我懂……”
“你真的懂?”秦钰仔细看她眼。
林嫤点头。
秦钰说:“你懂就好,我还怕你不懂,跟别人一样误会,因为我小姨的事嫌弃我表哥呢。”
“那……懂他的人,多么?”
秦钰说:“明事理的当然都懂了,你看我表哥在朝里,哪个不是对他和颜悦色的,不然皇上会赐他这么高的品位么?就一些街头巷尾的小人,才叽叽咕咕说我小姨呢。再说了,我姨夫好歹也是护国将军。”
林嫤说:“对。”
秦钰叹了口气,撑着头:“这下怎么办,二哥居然要把表哥赶回沈府了,表哥,跟我们住了十几年了……二哥这话说得,也太伤人了!”
林嫤问:“你二哥说的话,可有余地吗?”。
秦钰转头看她:“有,也有过的。”
“怎么说?”
秦钰回想了一下:“就是二嫂的事。当年二嫂不是夜探秦府么?她被二哥打成重伤,还是逃跑了。二哥那时说,这个刺客,绝不留她性命。可后来他知道二嫂是刺客了,不也没要她命么……”
林嫤这一听,真是要抓狂了,她“腾”一声站起来,低声骂道:“你二哥真不是个男人!”
秦钰眼睛瞪得老大,也低声说道:“你不要命了!你居然敢这么说二哥!”
林嫤说:“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真不知道了!”
他到底对杜辅之是流水无情,还是藏得太深,林嫤现在越来越混乱。
秦钰曾说,他是为了孩子才娶杜辅之,可杜辅之却说,他不信那是他的孩子。
秦钰说,他说了不留刺客性命,在得知杜辅之是刺客之后,却没有要她性命。不仅如此,还娶她为妻。可杜辅之怀了孕,要摔了他也置之不理。
林嫤知道,杜辅之的身手,哪怕怀了孕,也不可能摔,所以,秦复究竟是知道她是在试探,才置之不理?还是他真的对她没有情谊?
他连夜赶回京城,连问两遍人在哪里,如此大发雷霆,到底是不是因为他心里在意?
林嫤闭眼狠狠跺了两下地。
秦复啊秦复,要是你真的在意杜辅之,那你真是得了报应!不关心人不过问,一句话都没有就走,你既然表现得这么铁石心肠,你现在又何必故作多情!
你知道杜辅之对你爱得多么绝望么,她把真心托付给你,可你除了一个名分,什么都给不了。
就算你知道杜辅之摔的那一跤是试探你,那又如何?你哪怕看她一眼,过问一句,她都不会放弃你啊!
秦钰看林嫤一副懊恼到跳脚的模样,感觉莫名其妙:“你到底怎么了?”
林嫤说:“你二哥,真是报应!”
秦钰越来越不懂林嫤的话了,算了吧,林嫤现在这破罐子摔得太厉害,连二哥都敢骂了,她还能说什么?
秦钰想起破罐子破摔,就想起刚才的事:“喂,我刚才看见,你亲表哥了。”
林嫤本来想着秦复和杜辅之的事,可是秦钰总有办法把一个话题转到另一个话题,她白了秦钰一眼,轻哼一声说:“是啊,我厉害吧。”
“是挺厉害。你怎么做到的?我看表哥那副模样,你还是有点希望。”
林嫤说:“那当然,他已经是我林嫤的人了,我当然有希望。”
谁还能逃得出我林三娘的手掌心。
秦钰没听懂林嫤这句话里的深层含义,挠了挠头,说:“那表哥现在对你,还跟以前一样不?”
“一样啊。”林嫤别着手坐回位置,“但是我对他不一样了。”
她还笑了一下:“你表哥呢,我现在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但是他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林嫤说到这里,用力捏了下拳头!
秦钰瘪瘪嘴,说:“那你有没有什么办法,不被二哥赶出秦府啊?”
林嫤说:“赶出秦府好啊,沈府以前没人,现在不是有我么?”
“可是,表哥是被赶出去的,不是他自己想回去的,他得多伤心啊!”
林嫤觉得秦钰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既然有沈府,那她是一定要去的,至于沈无况被赶一事,怕是有点麻烦。
她转头对秦钰说:“你赶紧回去吧,别让你家苏乔等了。”
秦钰皱起眉头:“你怎么说得那么肉麻呢……什么我家苏乔……”
林嫤笑道:“那难不成是我家苏乔?”
秦钰被她这一说,想起昨夜苏乔说,他之所以同意娶林嫤,有一部分是因为,他本来就心仪林嫤。
秦钰仔细看了看林嫤,越看越美,越看越……自卑。
“你怎么这么好看啊?”秦钰问她。
林嫤模模自己的脸:“这还用说么?我爹好歹是个美男子吧,到我这里,也不能太磕碜。你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怎么突然夸起我来了?”
秦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叹气,也说不出口:“没事了。”
她发现,林嫤真的很厉害,明知道表哥心里有她,还能坚持这么久,她对表哥的喜欢,一定比她感受到的难过,还要多吧?
她作为苏乔的妻子,知道苏乔喜欢林嫤,都觉得闷闷的,林嫤不仅是表哥的妻子,还这么喜欢他,她知道表哥这么喜欢她秦钰,还被她看见表哥抱她,心里一定特别难受吧?
秦钰拍了拍林嫤的肩膀:“我走了,二哥这里,你有什么不懂的,你找人来苏府喊我出来,二哥……哎,我其实也不懂他。我走了。”
秦钰转身走了,林嫤看着秦钰离开的背影,觉得奇怪。
这人什么时候也开始有心事了,问了藏着还不说,真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