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大夫……”苏乔声音虚沉,他吃力抬手,指着被拖到屏风后的闫岐说,“救……”
他现在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了,秦钰在外战斗,闫岐命悬一线,他被苏难抱着肩膀站在屏风后,也是勉强撑着。
吕隽一看见伤患就兴奋地不行,他爬起来抱头躲着就朝屏风冲了过去,险些被一箭射中!
吕隽一看闫岐已经昏迷,气息和脉象已虚弱不可捉模,身体也渐渐冰凉,他抓了一大把药丸子塞进他嘴里:“撑不住也得撑!”
苏难已经抱不住苏乔了,他没想到他这个弟弟这么没用!
“你……”苏难无奈,干脆把他扶到墙边去靠着,苏乔就擦着墙跪坐在了地上,低着头,面色十分苍白虚弱。
惠王见他如此体虚无力,只能负手立在一侧道:“小钰儿征战多年,没你想得这么没用。”
苏乔敛眸静默。
……
眼看满地尸首,横陈如山,血覆银月,腥味漫天。秦复手底下的兵都是征战多年的精兵,况且还有三万!赵敖的人已经越来越少,缴械投降的也不在少数,得空的精兵全都往大殿杀去!赵敖立在高檐之上,看着战马上手举长枪浑身浴血的秦钰,他双手负到身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给我杀了她。”他对身边的弓弩手说。
弓弩手吃惊,一时不敢相信。平王从来没让别人对秦钰下过手!
“我叫你杀了她!”赵敖对弓弩手吼道!
弓弩手惊吓了一下,立刻受命,从箭桶里抽出三支短箭,架上弩。他看了眼赵敖的侧脸,那么安静,他望着秦钰的眼里,都是怜惜和爱意。
弓弩手压下心里的感叹,箭指秦钰,赵敖就笑了一下,笑着看她。
既然他赵敖注定要死,那也一定要她作陪。他既然活着不能和她在一起,那死了,也要和她结成伴侣……
三箭倏倏齐发!秦钰侧目看见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往后躺倒在马上,沈无况飞身而起!替她砍下两箭,可是……
“我去你……大……爷……”秦钰吃痛抓着胸口的箭,往后倒下马背……
“钰儿!”沈无况接住摔下马来的秦钰,转头看赵敖!
赵敖却只是笑中带泪,他薄唇溢出的苦涩,再也无法掩饰:“等一等,钰儿,哥哥就来了……”
……
苏乔似乎听见了沈无况对秦钰的呼唤,那般紧张急促!他倏然抬起头!微张着嘴看着殿前的门……
门上,早已是千疮百孔,满地的箭矢和挂擦的痕迹,还有门外士兵浸染在门上的血,四处溅撒……
他用尽全力!撑着地站起来冲上前要去开门!脚步踉跄不能止,几个护卫赶紧上前去拽住他:“苏大人!不可啊!”
“放手!”苏乔声音嘶竭带着哭哑,用力挣扎!“让我出去啊!”
“仲惟!”老皇帝喝住苏乔!苏乔脚步虚浮站住回头,见皇帝面容震怒,他双目湮红,缓缓躬身,跪伏在地……
“皇上……臣……”
“秦钰乃大宋远行!即使是死,也是死得其所,朕允你,追她三品诰命,赐她八马殉陪,有何可痛?”
皇帝的眼里,秦钰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将士而已,也许对于苏乔来说,秦钰是他的妻子,是会难过些,可这二人成婚不到一年,死了再娶也未尝不可,他大可给他赐婚。
苏乔攥紧了拳头,愠意油然而生!
三品诰命?八马作陪?那是我苏乔的妻子!为我挚爱,岂是这些虚名可慰!
他头磕三下,撑地而起,苏难跟在他身后道:“你出去岂非送死?不如让人将她护送进来?”
苏乔现在浑身都是空的,他只想着要去见秦钰,去搂住她,去温暖她,去抱紧她,才能填满自己……
门外的喧嚣似乎已经开始静止,苏乔看着苏难,却好似在和自己说话。
“秦钰嫁我十月,****在我眼前,我却总思念她。”
苏难看苏乔泪落眼尾,哀泣无声。
“可这,约是最后一次,我能见她……”
“她心太大,却总不将我放在心上,我不去寻,我怕她忘了我。”
“所以,我得去找她。”
苏乔转身去开门,泪水从颌边滑下低落在他白色的衣领上,门被他轻手拉开,那嘈闹与火光就灼上了他的眼。他看不见秦钰在哪里,就走出去找她。
赵敖已经被万人包围,高檐上寒风如刀,他的衣摆被风掠得猎猎作响。他看见苏乔在他脚下四处张望,却好似看不见他眼前的万众。他明明穿梭在人群之间,却好似不知道自己眼前是人。
赵敖笑着看他,笑得渐渐发出了声音,笑得既悲哀又狂妄,他又开始哀哭,眼中的恨意渐渐覆上全身,就要吞没了他!
“苏仲惟!我要你死!”他飞身而下直冲苏乔!沈无况抱着秦钰朝殿上冲去!“大傅!护他!”
苏乔听见了沈无况的声音,隐隐看见那个方向秦钰缨红的发带飘过人群之间,他提起衣摆就朝沈无况跑去!万军见赵敖就要攻向苏乔,皆举枪阻挡!苏乔却不管不顾穿过众人朝前寻找,直到穿过最后一个人,他才看见,沈无况横抱着秦钰,满身是伤……
“丫头!!!”苏乔冲上前!似乎根本不知道赵敖已经在他身后被千军万马包围拿下,他跪地跌倒在沈无况身前,抓着他的战衣爬起来。沈无况怒吼道:“他娘的现在跑出来!不要命了!”
他抱着秦钰绕过苏乔就往殿上跑,苏乔只能转身跟着他!
殿里的人听见外头的打斗声已经停止,众人战战兢兢,看向皇上。皇上挥手,护卫们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大门。
众人静张着眼,看见一个身影静静站立在门前,背对着身后漫天的火光和千军万马。他手中横抱着一个瘦小的人儿,低着头,掩去了所有的情殇。
秦钰的马尾那么长,扫落在地上,她胸口插着一只铁箭,外面的手已垂落在侧,丝毫没有血色了。
吕隽抓了把药就冲上来塞进她嘴里:“这个也得撑着,一定得撑着……”
可秦钰的嘴都已经冰冷了。
沈无况抬脚进门把秦钰放到矮塌上,苏乔冲进门来,止步见榻上之人,他又冲上去跪倒在地,握上了秦钰无力的手,那么冰凉,颤了人心。
他把她的手握在手中呵气,揉搓,揉搓,他又俯身用脸颊贴着她的脸,嘴唇细细亲吻她的脸颊,眼角的泪不停地往外流,喉咙里不停地反复地念着她的名字,好似这样就能让她不再变冷,好似这样就能把她留下。
众人无言看着苏乔哽咽涕泣,沈无况也红了眼,静静站立在旁。
此时贾大傅双手擒斧进来禀报:“启禀皇上!叛军已全数拿下!”
皇帝也将自己从这股哀伤中抽离出来,问道:“赵敖呢?”
“已被押上殿台!”
众人随皇帝出了殿去,只有苏乔和沈无况还在陪着吕隽医治秦钰和闫岐。
苏难道:“秦钰这丫头,吉人自有天相,她一定能挺过去的。”
苏难看着苏乔不闻不应依靠着秦钰,还闭着眼眸泣着念着她的名字,他无声地叹息,转身看向殿外,迈步走去。
皇帝被人拥着站在殿门外,赵敖被人押着走他面前,皇帝抬手直接给了赵敖一个巴掌!打偏了他的头!
“逆子!”
赵敖闷闷地笑了几声,没说一句话。
四周寂静。
夜风中,丝丝飘来的血腥味伴随着伤兵的哀嚎,好似满城的死亡的哀歌。此时的皇宫,依旧是那般宏伟壮阔,那笔直的宫道中,灯无一盏,路无一人,好似整个城都空了。唯有那不知谁圈养的猫狗,不识这人间的哀疾,还兀自地叫着,闹着,好似往常。
皇帝静静地望着他的儿子,他被押得低了头,却依旧那般桀骜不驯,那冠簪下的发,依旧一丝不苟,毫未松乱。
“为何造反?”皇帝问他。
赵敖敛着眸子,静静地望着地上的月光和血色,没有作答。
“我问你为何造反!”皇帝飞唾怒喊!
“因为……”赵敖缓缓抬起头来,他那双眼那么细长阴狠,他静静地望着皇帝的眼说,“我恨你。”
皇帝又给了他一巴掌!
“我是你父皇!”
“父皇!呵!父皇!!!”赵敖咆哮道,“你也知道你是父皇!可是对我做过什么?!你可曾关心过我吗!你眼里可有我吗!你杀了我母妃!连全尸都不留下!你丧心病狂!弑父夺位,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不放过!连大哥你也下得去手,连夏国公你也下得去手!你还有什么资格说你是父皇!”
“啪!”一个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赵敖嘴角凝出血。他看着皇帝,开始笑,“是不是戳中你的脊梁,你就慌了?”
“你给我住口!”皇帝斥吼他!
百官闻言,皆隐住惊色,面面相觑……
“可我已不怕了。”赵敖看着皇帝,戏谑地笑出了声,“你瞧瞧你,演得多好,所有人都觉得,你是个好皇帝。唯独我,敢反你,对么?”
皇帝怒吼道:“给朕杀了他!”
旁边的护卫见赵敖满面狂傲,根本不敢动手,抓在刀柄上的手迟迟不拔,皇帝怒挥开护卫的手,拔出了刀!
亮光晃过众人的眼,赵敖哀笑出声:“杀了我呀!杀我了呀!你杀死了多少人,也不少我这一个!”
赵敖红着眼看着皇帝,看着这个他从未亲近过的父亲,看着这个他一直抱有希望,却让他越来越绝望的父亲。
“你以为朕不敢杀了你吗!”皇帝面色吼得皴红!怒急攻心,一下子竟然有些站不稳,手抚上胸口咳了两声。徐公公赶紧上前搀扶他,却被他用力挥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