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满脸浓髭,铠甲加身,一身的血腥气。龙行虎步地进来,见到他们,朗声大笑:“爱妃,嫣然泰然,你们都在啊?”
姬夫人勉强行礼,嫣然和泰然却像被使了定身术一般,一动都不动,只是瞪大了眼睛瞧着他。
谢真酬皱皱眉,蹲下,说:“你们两个是怎么了?嫣然过来,让父王抱抱!”
在昨夜以前,嫣然很喜欢他的怀抱,宽阔,温暖,让她想终身依靠。可是现在,她看见的是他腰间带血的剑,鼻子里闻见的是浓浓的血腥味。一夜之间,慈父变作了魔王,带给她无数的噩梦,无边的恐惧。
谢真酬蹲了半晌,见一双儿女都没有投怀送抱的意思。便叹了一声起身,说:“父王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们,终有一日你们会懂的。”他转向姬妃,柔声说:“爱妃,太后之事你受苦了。我特地抽空过来,带了二十个人在外头,一应事宜你只管吩咐他们去做,切不可太过操劳。”
姬王妃低头轻轻答应了一声。谢真酬走至她身边,将她揽至自己的胸膛:“爱妃,你要好好教导这两个孩子,有些事我不能不去做。你……不许因此生分了我!”
姬王妃一双杏眼里顿时溢满了泪,只觉得柔肠寸断。
见到父母亲如往日般缱绻,嫣然不免存了一点侥幸:也许,也许父王会心肠一软,放过了小豆子?
她悄悄地看向身边的泰然,希望从哥哥的眼里看到一点鼓励。谢泰然却依然是满脸戒备,一动不动地护着身后的小豆子。
两个小孩子明显的异常终究让谢真酬怀疑起来。他放开了姬王妃,走到他们身边,将嫣然一拉,身后的小豆子惊恐的脸就露了出来。
谢真酬一见,立刻明白了一切。长臂一捞,小豆子就到了他手里。嫣然大惊,扑过去抱着他的腿,一叠声哀求道:“父王,求求您,不要杀小豆子!不要杀小豆子!”
谢泰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父王,求您放过小豆子!”
谢真酬看看嫣然泰然,又看看姬王妃,说:“原来,竟然是你们藏起了他!”
从昨夜杀了谢真宰,囚禁了谢安然后,他的手下就在搜寻小皇子谢窦然。无奈翻遍了皇宫,就是找不着人。本来也想搜查慈宁宫,但那时太后病危,谢真酬既不肯来见太后,也不便让人来打扰。想不到小皇子竟被藏在这里。
姬王妃使劲摇头,颤声说:“王爷,小豆子……小豆子不过是个孩子,不会对你有威胁的,就放过他吧!”
谢真酬“呛啷”一声拔出长剑,厉声说:“妇人之仁,毫无用处!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这条血路我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岂能在最后一步留下祸患?”
嫣然见势不对,松开谢真酬的腿,一下子抱住了谢真酬持剑的手。长剑从她的女敕女敕的脸颊旁斜穿而过,剑上的杀气激得她脸上的寒毛根根竖立起来。她抬起眼,双眸牢牢盯着谢真酬,抽噎着说:“你杀了皇伯父,又赶走了安然哥哥,我不许你再杀小豆子!否则,我会恨死你!”她一向口齿伶俐,这句话一字字说出来,既愤怒又绝望,令谢真酬也感觉惊心。
他手臂一震,嫣然一下子跌倒在地。他用长剑指着她的头,喝道:“既然你已知道了一切,我杀不杀小豆子,你一样会恨我。我不惧你恨,但这个孽种必须死!”
谢泰然惊呼着奔过去护在嫣然身上,用自己的背挡住了父王的剑。姬王妃浑身颤抖,紧紧抱住谢真酬手中已经惊骇欲死的小豆子。
谢真酬转过头,瞧着姬王妃,冷笑着说:“爱妃,你也恨我吗?”。姬王妃流着泪看着他:“王爷,就算是为孩子们积德,你放过小豆子吧!嫣然和泰然会感谢你一辈子的!”
谢真酬仰天一阵狂笑,说:“连你也来骗我!我就知道,一旦我走出这一步,就会面对你们的背叛!原指望我一人承当所有罪孽,不牵连你们分毫,或可换得你们的理解。想不到因果不爽,我背叛了大哥,你们同样背叛了我!好吧,反正我已满手血腥。这条路,必须走下去,挡我者,死!”
话音未落,他就用肩膀撞开了姬王妃,将小豆子抛在地下,提剑就刺。
嫣然惨呼一声,想跃起相救,无奈身上压着已经愣怔了的谢泰然。眼看着那剑带着森寒,急速逼近小豆子的胸膛,嫣然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血腥的杀戮又将开始。
说时迟那时快,蓦地一个身影斜扑过来,伏在了小豆子身上。
是姬王妃!
谢真酬大惊,无奈此时劲力已经送出,再也不可能撤回。只听“嗤”的一声,那剑毫无意外地刺入了姬王妃的后心。
谢真酬惶然大呼:“爱妃啊,爱妃!”
这一剑,他是用了真力,长剑的一半都刺入了她的身体里,哪里还能活命?
为什么?为什么?你竟然为别人的孩子,舍弃自己的命,也舍弃了我,舍弃了我们的孩子?
十年的恩爱,竟一点都不值得你留恋?
你怎么可以这么绝情!
他仰天狂呼一声,手上一使劲,那剑穿过姬王妃的身体,又刺入她身下的孩子的身体,一直刺进了地板。
谢嫣然尖叫一声“啊——”,便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大,牢牢地盯着那柄杀人的剑,和剑下血流如注的两具躯体。她似乎要将这世间所有的黑暗与悲伤都一毫不差地看在眼里,刻在心里。
谢真酬松了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伏在那昔日的娇软身体上,喘息着,流出了泪。
嫣然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谢泰然终于从嫣然身上挪下来。他一步步地爬着,向那血流成河的所在靠近。
听到声音,谢真酬受惊般地站起身,看了一眼谢泰然,又看了一眼死去的姬王妃,一跺脚,转身踉踉跄跄出了慈宁宫。
他的路,他一定会走下去,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爱情不能,亲情也不能。
长剑上串着的两人想来已无生还的可能,谢泰然站起来,咬着牙,将剑“嗤”地拔出来,扔在一边。他将姬王妃翻过身来,发现她竟然睁着眼,眼珠尚在转动。只是身下的小豆子已经毫无生机。
谢泰然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姬王妃的脸上,姬王妃嘴角咧了一下,朝着嫣然指了指。谢泰然点点头,急忙跑到嫣然身边,又是拍脸又是掐人中,终于将嫣然弄醒。
谢泰然呜咽着说:“嫣然,母妃还没死,她有话跟你说!”
嫣然连滚带爬地来到姬王妃身边,看看毫无气息的小豆子,又看看满身是血的姬王妃,只唤了一声“娘”,泪便像断线的珍珠般落下。姬王妃挣扎着褪下手上的一串黑色珠串,将它塞入胸前汩汩流血的剑洞中。那血竟然渐渐止住了。
姬王妃喘息了片刻,开口对嫣然说:“孩子,娘还有话要交代,但时间已经不多,你且收了泪,细细听。”
嫣然点点头,用一个软垫垫在姬王妃的头下,和谢泰然两个一左一右地跪在姬王妃两旁。
姬王妃拉着嫣然的手,说:“孩子,你其实并非你父王的血脉。”
嫣然年幼,一时竟未听明白。谢泰然却是大吃一惊。但知道姬王妃此刻大概是借助珠子的止血功能拖延时间而已,只能忍住满月复的疑问,听她说下去。
“我本是月照国西北边陲忽喇族的女儿,名叫姬瑶环,自幼与草原勇士阿什龙的儿子阿史那结亲……十年前,我即将大婚,阿什龙却起兵造反。你父王带兵来平乱,阿什龙战死,阿史那受伤败逃。乱军中我坐骑受伤,被你父王俘虏……那时,我月复中已经有你,但是你父王不知道。为了保全阿史那的性命,我答应做你父王的妃子。”
嫣然渐渐明白过来,娘是在说,自己不是父王谢真酬的孩子,而是阿史那的孩子!
她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这一天遭遇的打击太多太多,然而所有的打击都没有娘告诉她的这个秘密来得直接而猛烈。原来?*??厣?盍苏庑┠辏???约菏撬?疾恢?溃狘br />
“孩子,这个秘密我不告诉你,这个世上就没有人知道。父王待你不薄,但是他无德无义,犯下大错。我不想你从此生活在阴影下,你的人生,还可以有另一种选择。”
谢泰然担心地看了看嫣然。却发现姬王妃的眼睛正在看着自己,便急忙调转目光,听她接下来的话。
姬王妃喘息不止,可是却努力伸出手,抓住了谢泰然的手,说:“泰然,我死后,嫣然在这个世上的依靠便只有你了。她是个苦命的孩子,你要……要善待她!”
说到这里,姬王妃再也支撑不住,眼珠直往上翻。嫣然和泰然丢了所有心思,一叠声地呼唤她。姬王妃终于又颤悠悠地回过气,已然黯淡的双眼却一直盯着谢泰然。
谢泰然明白她的心思,急忙说:“母妃,我会记住您的嘱托,这一辈子定会尽心尽力,护得她周全,直到我死!”
姬王妃微微点了点头,嘴角咧了咧,又将目光转向嫣然。深深的凝注,无尽的不舍,终抵不过生命的流逝。仿佛叹息了一声,她头一歪,芳魂黯然而逝。
嫣然悲恸地喊了一声:“娘!”,双眼竟然流出了血泪。窗外不知何时升起的月亮,也在这一室悲哭中颤了颤。冷冽的月色下,慈宁宫一地鲜血,三具尸首,两个悲泣的瘦小身影,恰如人间地狱。
真兆十五年秋,皇叔平西王谢真酬发动宫变,杀皇兄谢真宰,发配皇太子谢安然,杀皇子谢窦然,举国震惊。一个月后谢真酬正式登基,改国号为“康来”。大赦天下,减税赋,杀奸臣,百姓称颂,各族咸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