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错背上背着一个竹筐,手里一把小刀,胸前挂着一个破旧的布偶老虎。那是娘做的,总共两个,她和小豆子一人一个。这是她离家时带出来的物品。本来安然的那把剑也带着的,可惜竟被恶人没收了去。无数的黑暗日子里,她就靠跟这个小老虎说话来驱赶孤单,消除恐惧。
她一边细心地从草丛中翻找草药,一边絮絮叨叨地说:“小虎,你说我们今年怎么一直见不到仙鹤草呢?去年采到了一株,救了镇上李三丫一命。她上茅厕被毒蛇咬了**,幸亏我有这种可解百毒的草药……”
“话说回来,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肯在茅房四周砌上墙呢?就那么四面敞亮地蹲着如厕,男子还好说,那女子可不会羞死么?难怪人人都知道李三丫**大……”
她将肩上的竹筐带子紧了紧,一边脚下不停,一边继续絮叨:“依我看呢,李三丫跟阿贵叔家的龙龙很般配的,可是阿贵叔就是不肯,说李三丫的**都被人看光了……可是大家都蹲那样的茅厕,谁的**能藏得了啊……啊呸呸,我怎么这么不害臊,老说**……”她真的羞红了脸,顿了顿,立刻又两眼放光:“看那边一丛草怎么那么旺盛?去瞧瞧!”
在阿错侧前方的高坡的上,有一大片草丛,密密地一直长到了坡下方。
阿错脚步如飞地跑过去。这五年她一直住在巴陵山脉的高山之中,登山爬坡如家常便饭,一点也不费劲。
来到地方,用刀分开草丛,开始细细地辨别起来:好多车前草,还有黄袍、乌袍,金银花,通泉草。她一边找一边不停地报着这些草的名字,半晌,叹了口气:“小虎,都是常见的草药,没有意外收获。也算不错了,我不能太贪心。”背篓里不知不觉满了,她直起腰背,擦了擦额上的汗,又望望天色:“回去还早,再找找吧,说不定运气好,采到点稀罕草药呢!”
继续蹲,一点一点鉴别着:这是红蓼,这是小漆草,还有兰花参……脚!
一双脚!
被扒开的草丛中出现了一双脚!
阿错大吃一惊,却并没有像一般女孩子般尖叫起来。
她此刻已经深入草丛。那双穿着破烂马靴的脚就静静伸在一丛兰花参中。
阿错四周望望,用手中的刀将那丛兰花参归拢好,就像从未被扒开一样。那双脚又被掩藏了。
她慢慢倒退着回到来时的地方。
仔细瞧瞧,泥地上并无脚印。朝上望望,草地的上方有一个矮崖。
定是从顶上摔下来。阿错一边往山下走,一边想,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
下了山,她又朝天空望了望,见西北飘来一朵乌云,直逼太阳。
她眼前不断闪现那双脚,破烂的马靴中露出的脚背,蓝色的血管,还有……她常年辨别草药的双眼异常敏锐,虽然是惊慌中的一瞥,还是看到了血管的轻微脉动。
想了想,终究放不下,转身又朝山上走。
草丛深处,兰花参丛里,那双脚还在。阿错拨开了更多的草,看到了脚的主人,是个脸色苍白的少年。
用手探探鼻息,果然还有微弱的气息。不知昏迷多久了。
阿错低头又叹了口气。作孽哟!
她将少年拖至草地边缘,再将他吃力地背起来。他大概十三四岁,很瘦。趴在阿错背上,垂下的双脚几乎拖到地。她背着他气喘吁吁地下了山,又一步一挪地爬上红叶峰怜花堂,放下少年,阿错几乎月兑力,倒在地上直喘息。幸亏这些年一直爬山攀崖,体质比一般女子练得好,否则,她就是有心救他,也搬不回他。
缓过气来,阿错先烧了一大锅热水,将少年全身擦得干干净净,将月兑下的衣衫和马靴都拿到后山埋了。
他右肋受了伤,伤口血肉外翻,不知流了多少血。怪不得他的脸色白得跟雪一样。
小哇蹲在少年的头边,目光炯炯地看着它家姐姐给人月兑衣,擦身,心中充满怨念:“你就没有一点害羞之心吗?你不知道男女大防吗?你看光了人家,叫人家以后怎么办呀?万一他要对你以身相许……”它不由悲愤欲绝:“你们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伤害我幼小的心灵!”
在它的碎碎念中,阿错找出一匹白布,用它裹住少年的全身,只留下右肋的伤口**着。
她开始给他清理伤口,剪去边缘发炎的碎皮烂肉。剪刀轻微的嚓嚓声不由让小哇浑身狗毛倒竖,它仿佛也感觉到了锥心的疼。
阿错虽然也双眉紧锁,嘴唇紧闭,但手却一直很稳定,很坚决。任何颤抖、犹疑,都会让他更疼痛。
过程中那少年醒了过来,看了一眼阿错,又晕了过去。
最后,阿错在伤口上撒上厚厚的止血药粉,再一层层绑起来。伤口终于处理完毕。
全程以监督者和观察者身份蹲在旁边的小哇也”呜哇——“了一声,表达了自己的复杂心情。
然而阿错并没有停止忙碌。她从柜子里取出一截腊肉。
小哇立即感觉不妙,“嗖”地一声跳下床,滚到她的脚边:这是我的专用食品,不许给别人吃!
阿错只是侧着头瞧了瞧小哇,手脚不停,继续将那截腊肉剁成肉糜,又淘米,煮粥,熬出一锅浓香四溢的肉糜粥。
小哇悲愤地“呜哇”一声,将头埋在爪子里:见异思迁的人类!不讲信用的人类!
仿佛呼应它的悲愤,屋外开始大雨如注。小哇得意地瞧瞧它的姐姐:看吧,连老天都在为我悲伤……能不能先给我喝一碗?
阿错自然听不到它的心声。盛了一碗粥,吹冷了,扶起少年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空出两只手,一口一口地喂他。
少年已经饿了很久了,虽在昏迷中,嘴巴却本能地接受了浓浓的米粥,一口一口地滑下肚。
吃了半碗,粥冷了。小哇以为她该停手了。虽然半碗少了点,可是……可是人家也不过一餐喝五碗嘛,他那么瘦,半碗也差不多了……它乐颠颠地跟着阿错,以为下来总该轮到自己了。
却见阿错倒掉冷粥,从锅里舀出半碗热粥换上,继续喂。
小哇的心碎了一地。
一碗粥喂完,阿错又是一身的汗。
观察者和监督者饿着肚子仰天长啸一声,滚到自己空空的食盆边,用尽胖身体里所有的力气,朝着阿错瞪去——如果你这时给我喝粥,那么我还可以原谅你!
阿错将锅内剩下的肉糜粥盛在瓦钵里,吊在屋后的井里去了。她一脸歉意地对小哇说:“你就跟我喝白粥吧,腊肉没了……明天我去镇子上买。”
小哇“啪”地一下瘫在地上。
这天临睡前,小哇模着灌满白粥的圆肚子,悲愤地想:我堕落了,竟然喝白粥!俗话说好,喝白粥的狗不是好狗。我发誓绝对不会有第二次了!明天如果吃不到肉,我,我就离家出走!
想想狠心的阿错,又想想屋里浑身裹着白布的少年,它哀伤地以狗族的逻辑得出了一个结论:“人类真是太可怕了!”
半夜,阿错起来走到堂屋,见木凳上的少年竟然睁着眼睛,脸色酡红。
少年静静地看着她,眸子映着烛光,水晶般发亮。他朝阿错咧咧嘴,嘶哑着嗓子说:“谢谢你,美丽的姑娘!”
阿错一探他的额头,滚烫。叹息一声:“先别谢,救不救得活你尚未可知。要能扛得过这场高烧,才能保得住小命。”
少年说:“你背我的时候,我醒来过,听见你的喘息,就想着,我一定要活下去,亲口对你说谢谢。”
他双眼微眯,脸色仍然苍白,但嘴角的笑容却纯粹,还带着一点孩童般的稚气。
阿错说:“我并不想救你。你的马靴虽然破烂,但质料豪华,应该出自宫廷。在那个荒郊野地,你从崖上落下,应该是被人追杀。若不是见天色有变,怕你死在那深山,我断然不会惹这个麻烦。”
少年说:“那么我先谢你,再谢老天……”
阿错将他肋下的布解开,看了看伤口,见血已经止住了,但估计内里情形不容乐观。重新撒了一点药,扎紧。又取出睡前熬好的药,热了,依旧扶过少年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空出两手,一口一口朝着怀中少年的嘴里喂。
这次顺利多了,少年在清醒的状态下非常配合,一碗药汁转眼喝完。
阿错将他放平,说:“我的医术有限,能用的药都用了。你的伤口太深,外面的伤口给你处理了,但内里可能有点麻烦……如果剑上无毒,如果你体质够好,差不多能扛过去吧……”
少年却毫不担心:“姑娘,你的医术已经很了不得了。为了证明这一点,我一定会活下来的,放心!”他朝她挤挤眼,“等我好了,做你的学徒。这样医治男病人的时候就不会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