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挣扎着要起身,泰然按住了她:“你躺了这么多天,不能一下子就起来,会头晕的。”
嫣然模模自己的腰身:“为什么我一点没有瘦下去?”她惊奇地看着泰然:“而且我现在精神很好,没有头晕的感觉呢。”
泰然温暖地笑:“没别的原因,肯定是因为你身体底子好。”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关于阿忽达,关于达丽,关于刺客的种种种种。不一会侍剑拾书熬了白粥端上来,泰然想喂,嫣然却坚持自己动手。
她一共喝了一碗半,不住咂嘴,饿了一个多月,她感觉胃口好极了。若不是泰然阻拦,她能再喝一碗。
然后净手洗脸,却忽然发起了呆。“哥哥,我昏迷了一个半月,这一个半月,谁给我洗脸洗澡换衣服的?”
泰然照旧温和地望着她:“在长隆国的时候是达丽为你做的W@。后来离开长隆国,便是我为你做的。”
嫣然顿时羞得脸就像红布,一头扎进被子里不肯出来。
泰然将她拉出来,捧着她的脸:“嫣然,事急从权,况且你我此时只是江湖儿女,何必拘泥于这些小节?”他深深地凝注着她鲜润娇女敕的脸,神色却渐渐悲凉:“嫣然,我有话要对你说。”
嫣然也渐渐凝起了脸:“我听着,哥哥。”
“嫣然,哥哥怕是不能再陪着你了……”
她的呼吸仿佛停顿了一刻,双眼越睁越大:“是因为巫莉吗?你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她的心如七孔玲珑,什么都瞒不住。
“我明天就要和她成婚了。”他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却发现无能为力,瞧着她眼中一滴一滴滑落的晶莹泪珠,感觉自己的眼睛也模糊了。
“不要,哥哥,我宁可被毒死,也不要你出卖一生的幸福!”
“不是出卖,是我甘心如此。嫣然,只要你能活着,我什么都愿意。”
他伸出手,替她拭泪,却怎么也拭不干。而自己的泪,正一颗一颗打湿衣襟。
“不要,你不要结婚,不要离开我!哥哥!”她能想象他求人解毒的艰难,却无法料到竟付出了这样的代价。想到这里,她无法控制地崩溃了:“你让我死吧,我不要你付出这样的代价!我不要再面对离别!安然大哥走了,小豆子死了,娘死了,你如果也离开我,我也不想活了……”
泰然猛然将她抱在怀里,仰天叹道:“嫣然,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窗外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夜风轻轻翻卷着树叶,天地一片寒凉萧瑟。
待嫣然终于平静,泰然向她说起了自己和巫莉的婚约的前后经过。
“明天一早,有一个你熟悉的人回来带你回长隆国或者巴陵红叶峰,明朗说过,两年后他会来找你,若是你现在就去,他必定会高兴……嫣然,你要好好保护自己,过你想过的生活。我在这里,也会好好的……”
嫣然哭过之后便变得很平静,只是凝视着他,一声不响。
“那个人便是你娘的贴身侍女晴翠,如今是天乾国鼎鼎大名的玲珑阁主人。”
嫣然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晴翠姑姑……”
“她视你一如从前,我在这里所做的的一切,多亏她的指点帮助。她很想看看你,所以前天就赶来了,住在我们的楼下。”
嫣然点点头。
“嫣然,人生如梦,不过数十春秋。这辈子哥哥无法陪着你,也无法实现与你的约定了,那么我的余生会一直在佛前求恳,求他赐我一个来世,让我可以实现与你的约定……”
嫣然想起了他们在红叶峰的盟约,顿时觉得万箭穿心。“我不信下辈子。这辈子尚且无法把握,下辈子不过是个梦而已。”她倔强地看着泰然:“哥哥,我只求这一辈子!”
泰然悲伤地看着她。
她不忍再说,她需要时间整理头绪,想出对策,便拍拍他的手:“我知道了,明天你是新郎……”她努力挤出笑容,“你去睡吧,我也累了。”
虽然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是,他又觉得没有必要了。听着窗外的点点雨声,他只觉得黯然断魂,内心深处涌出苍凉让他瑟缩了一下。便站起身:“明天你一早就走……我不送你了。”
他看见嫣然点了点头。就在她的注视中,他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门。一步步地跨出,就是一步步地将她从自己的骨血中剥离。没有人看见他一身的鲜血。
大雨一直未歇。
四更时分,嫣然悄悄起身下床,打开门下了楼。
她不知道她在哪里,便在自己的房间下方停住了脚步。身侧的门却及时“吱呀”一声打开,一双手将她拉了进去。
房内烛火温暖,一个白衣女人坐着,而拉她进门的是个瘦削的长胡子老伯。
嫣然上前几步,伏倒在白衣女子的胸前:“晴翠姑姑!”
薛玲珑搂住了她,抚着她的背:“郡主,你受苦了!”
她伏在她的胸前,竟然闻到了娘的味道。她贪婪地嗅着,却一声不响,仿佛在积蓄力量。
薛玲珑发觉了什么,一声轻笑。嫣然抬起头,在她怀里坐下,那瘦削老者也在她们身边坐下。
“知道你今夜会醒来,我在这里已经等候多时。”
嫣然抬起红红的眼:“姑姑,哥哥说您神通广大得很,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哥哥的婚礼?”
薛玲珑瞧着嫣然:“郡主,你确定要这么做?”
嫣然点头。
“为什么?巫莉的身份不低,公主配王子,不会辱没了谢泰然。再则巫莉对他很是中意,是真的打算归宿于他。你为何一定要阻止他们呢?”
嫣然抬起眼:“我已经在床上躺了一更,也想了一更。您刚才的问题也是我一再问自己的。姑姑,我现在有答案了。因为我要嫁给泰然哥哥!”
她将和他相认之后的所有经历都慢慢地回忆了一遍,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什么如此悲伤?仅仅是因为他救了我?”她感觉答案绝对不这么简单。因为,在失去的悲伤之外,她还有彻骨的疼痛,仿佛剥去血肉一般。
尽管才半年,他已经迅速融入她的血脉。她是孤独惯了,也封闭惯了的人,唯独对哥哥,她可以活得最真实,最自然,因为她所有的悲和痛,喜和爱,他都知道。
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人能这么了解她。
薛玲珑扬起了脖颈,转头和身边的瘦削老者对视了一下。
“想必您已经知道,我和他并非血缘兄妹……哥哥半生都在为我付出,而我到现在才发现,我们之间的情感早已超越了兄妹之情。所以我不要离开他,我要嫁给他!”
“你确定你对他不是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爱?你确定你不是嫉妒巫莉抢走了哥哥,而是准备和他过一辈子?”
嫣然眼光热烈,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很确定!”
薛玲珑叹息:“郡主,我不愿你和你娘一般被男人所伤,虽然我也瞧出,泰然殿下对你是真心实意,但是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你:此事是你们理亏了,人在江湖,讲究言出如山。既然人家已经给你解了毒,而你却反悔不结婚,你能承受可能的后果吗?”。
嫣然道:“我也想过了。哥哥是认死理的人,他即便心中万般不情愿,也不会食言反悔,所以一切后果我来承担。我宁愿将命还给她,也不要哥哥和她结婚。他值得更好的女子爱。”
“你如果死了,他又能爱上谁呢?”薛玲珑无可奈何的问。
“老天待我不公,但愿我死之后,一切不幸都会消散,而哥哥也会开始自己的人生。”
薛玲珑长叹一声:“孽缘啊!又是孽缘!”她看着瘦削老人:“骨兀兄,你怎么看?”
那被叫做骨兀的男人拈着胡须道:“当然是助你家郡主抢人去。”
“你有几成把握?”
“目前来看,有一成。”
薛玲珑指着骨兀向嫣然介绍。骨兀是她的义兄,天乾国鼎鼎大名的蛊师,玲珑阁大掌家。嫣然便口称老伯,与骨兀见礼。
嫣然道:“我也有一个法子,有两成把握。”
薛玲珑长袖一拂,豪气横生:“如此,咱们还等什么呢?”
五更,宫里来接泰然的车马挤满了一条街。
一堆内侍和宫女簇拥着泰然走出房间。在嫣然的房门前,泰然停住了。他知道她并未离开,却再也迈不开步子走进去看她一眼。昨夜的离开就是他们分别的开始,他失去了回头的力量。
什么时候开始,自卑与悲伤已经深深地攫住了他的心。
他转身直直地下了楼梯。客栈老板前几天就接到了通知,这些天完全清空了客栈,只剩泰然和他的客人。此刻带着全部人员跪在前庭,恭送驸马爷。
门前的大轿早已备好。泰然脚步不停,直接跨上去坐了,将轿帘放下。隔断了目光,也隔断了一切过往。
他没有带任何东西,连侍剑拾书也没带,只身一人走向自己的命运。
八个大汉抬起轿子,锣鼓敲了起来,唢呐吹了起来,一群人欢天喜地向皇宫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