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芳从周家回来,笑眯眯地捞上衣袖,给李莞看她手腕上的一对碧汪汪的翡翠镯子,颜色很正,一看就不是凡品。
李莞笑着点头:“好看,很配你这身衣裳,是周太太给的?”
撷芳得意地扬眉:“她坚持要谢我,我当然不会跟她客气啦。”
李莞和寻芳不禁莞尔。
撷芳又道:“周太太还准备了礼物让我带回来。”拿出一个首饰匣子放到炕桌上。
李莞打开一看,是套祖母绿的头面,样子还很新,像是新做的。
她笑了笑,让寻芳把东西收起来,第二天差人送了两盒点心去周家。
周太太十分高兴,一点没觉得用祖母绿的头面换点心亏了。
到了尤老太太寿辰那日,她掐着点来驿站接李莞,撷芳把她迎到屋里奉上茶,就进去帮李莞梳妆——
过了约半个时辰,李莞才慢悠悠地从内室出来。
周太太不由眼前一亮。
只见她穿着雪青色立领宽袖袄,真紫色灰鼠皮比甲,领口和衣袖上用深浅不一的丝线绣着莲花纹,层层叠叠,栩栩如生。乌黑浓密的长发梳了高髻,簪了朵酒盅大小的珍珠珠花,上面的珍珠粒粒莹润,光华内敛。
她全身上下除了发髻上的珠花,再没有第二件首饰,可满头珠翠的周太太站在她身边,却有种相形见绌的惭愧。
周太太打量李莞时,李莞也在打量她:“你今天这身打扮勉强还能入眼,就是头上的东西多了点,那支红宝石发钗可以省了。”
周太太闻言连忙吩咐她的丫鬟帮她把李莞说的发钗取下来。
李莞满意地点了点头,和她一起出了门。
尤家作为济阳的显贵,尤老太太做寿,场面十分浩大,客人的马车一直停到了巷口,迎来送往,宾客如织。
饶是如此,周太太和李莞的马车一进巷子,就有尤家的小厮飞奔回去报信,等她们的马车停在尤家门前时,尤二太太已经领着众多丫鬟婆子恭候着了。
在李莞的授意下,周太太的马车走在她的马车前面,先她一步下了车。
尤二太太万分热情地迎了上来:“妹妹,可把你等来了!”
热络亲昵的口吻让周太太吓了一跳,强忍着心里的惊诧跟她见礼。
她们说话的功夫,撷芳已经下了车,回身扶李莞。
尤二太太和周太太不约而同地看过来。
披着貂皮鹤氅的李莞躬身从车厢里出来,清冷地眸子一扫,径直朝周太太伸出了手。
周太太立刻撇下尤二太太,两步跨到车辕前,和撷芳一左一右地扶着她下了马车。
尤二太太顿时精神一振,热情而不失恭谨地上前跟李莞打招呼。
周太太在旁边帮着介绍:“这位就是尤二太太。”
李莞瞥了尤二太太一眼,微微颔首,神色间有种理所应当的高傲。
尤二太太有片刻愣然,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笑盈盈地引着她们去了尤老太太的住处,今天的寿宴就摆在那边。
几乎整个济阳城里和尤家有交情或没交情的大户人家都有人来,济济一堂地坐了满屋,场面热闹而喧嚣。
有小丫鬟一路小跑进屋来禀道:“老太太,二太太陪着李小姐进来了!”
屋里的说笑声立刻一静,尤老太太高声道:“快请!”
话音刚落,就见门帘子一挑,精神抖擞的尤二太太陪着个十四五的少女走了进来。
她就是李小姐了,屋里的众人脑子里纷纷闪过这个念头,好奇而又目带敬畏地望向她。
尤二太太笑道:“娘,李小姐来为您祝寿了!”说着就准备向众人介绍李莞。
李莞却神色漠然地穿过满屋宾客来到了尤老太太跟前。
尤二太太面色微僵,讪然地笑了笑。
李莞对着尤老太太缓缓福了福身,淡笑道:“老太太高寿,晚辈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然后示意身后的撷芳把寿礼送上,“一点心意,希望您不要嫌弃。”
撷芳就把怀里抱着的用湖蓝色绸布裹着的寿礼放到桌上。
屋里的宾客便开始窃窃私语,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这样送礼的。
尤老太太往那寿礼上看了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笑容和蔼地对李莞道:“李小姐远道而来,本该是我老婆子尽地主之谊招待你才是,现在反而要你破费,真是对不住。”
“您太客气了。”
“祖母,这里面是什么东西?”紧挨着坐在尤老太太身边的一个年约三四岁的小男孩指着桌上的寿礼问道,边问边伸手去扯寿礼上的绸布。
“宝哥儿,不可!”尤二太太连忙出言制止。
可是已经晚了,滑溜溜的绸布被宝哥儿轻轻一拉,就散开来滑落到桌面上,里面的寿礼也暴露在众人眼前。
屋里顿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只见湖蓝色的绸布上立着一尊两尺来高的观音菩萨像,关键是这尊菩萨像是木头雕的。
李莞送了一尊观音木像给尤老太太做寿礼。
大家面面相觑,不少已经打好月复稿准备拍马屁的人都歇菜了。
在这尴尬的气氛中,李莞神色自若地对尤老太太笑道:“听周太太说,老太太有副菩萨心肠,专门命家中的仆妇在城外施粥赈济灾民,所以晚辈特意挑了这尊观音像送给您。”
尤老太太怔怔地看了看桌上的观音像,才后知后觉地向李莞道谢。
李莞轻轻一笑,朝撷芳使了个眼色。
撷芳走到桌前,倒了一杯酒给她。
李莞朝尤老太太和屋里的宾客举了举杯子:“小女敬诸位一杯。”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道,“小女初来乍到,有些水土不服,今天就先告辞了,改日有机会再请诸位喝茶。”
说完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径直走了。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其他人才反应过来。
满屋哗然。
尤家人的脸上纷纷露出羞愤之色,他们三番四次上门拜访,诚心诚意邀请她来做客,她若实在不愿来就算了,何苦要这样羞辱他们。送一尊木雕观音像给老太太做寿礼也就算了,竟然连坐都不坐,说走就走,当着满城贵客的面让他们尤家颜面扫地。
真是太过分了!
尤二太太愤然地看着尤老太太:“娘,她……”
尤老太太已经镇定下来,目光锐利地看了她一眼,让她把嘴边的愤慨之言咽了回去。
“李小姐年轻,多半是不喜欢应酬我这个老婆子,所以来送个寿礼就走了。”尤老太太笑呵呵地解释道,像是对李莞的无礼十分宽容似的,吩咐丫鬟把桌上的观音像收下去,“好歹是李小姐的一片心意,这尊观音像就供到我的小佛堂里吧。”
丫鬟低声应是,上前抱起观音像。
沉默地立在一旁的周太太突然过来拦住她,面带紧张道:“你可仔细着点儿,这尊观音像可是李小姐千里迢迢从京城带来的,是由皇家寺庙的得道高僧开过光的宝物,若是摔到地上,冲撞了神灵,你可担待不起!”
皇家寺庙的得道高僧开过光的宝物?
离得近听到她这番话的人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桌上的观音像。
尤二太太更是激动地一把拉住周太太的手:“妹妹,你刚刚说什么,这尊观音像是皇家寺庙的得道高僧开过光的宝物?”
周太太点了点头,又朝那丫鬟嘱咐了一句“动作小心点儿”,才答道:“是啊,李小姐大老远地跑到山东来,家里的长辈放心不下,特意让她随身带着这尊观音像,以求菩萨保佑她一路平安。听说你们家老太太过寿,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寿礼,想着这尊观音像送给老太太倒合适,就决定用它当寿礼。今早我去驿站接李小姐,亲眼看到她的丫鬟从佛龛上把观音像请下来,一路抱在怀里带了过来。”
难怪这尊观音像会用绸布包着被李小姐的丫鬟抱进来!
大家恍然大悟,看向观音像的眼神顿时变得不一样起来,仿佛眼前放着的是什么稀世珍宝。
尤老太太惊喜万分,亲自从罗汉床上下来,从丫鬟手里抱过观音像,珍爱地模了模。
众人见状纷纷赞叹起来。
“用皇家寺庙的得道高僧开过光的宝物当寿礼,李小姐不愧是京城来的大家闺秀,真是大手笔!”
“还是老太太有面子,我们连李小姐的面都见不着,您却能收到她亲自送来的寿礼!”
“这尊观音像一眼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可是越看越觉得不凡,菩萨的面相看起来悲天悯人,倒是和老太太有几分相像!”
尤老太太喜上眉梢,笑得合不拢嘴了,小心翼翼地拉起桌上的绸布把观音像包好,对屋里的宾客道:“老婆子我先去把菩萨安置好,一会儿再出来招待各位。”然后吩咐尤二太太招待客人,自己抱着观音像去了她屋里的小佛堂。
至此,整场寿宴上众人讨论的都是李莞和她送给尤老太太的观音像。
周太太作为“知情人”,被那些太太小姐们环绕着问个不停,她也因此尽情享受了一番别人投来的艳羡的目光。
周太太不厌其烦地把观音像的来历说了一遍又一遍,满面红光,好像收到这份大礼的是她自己。
已经离开的李莞没有看到尤家热闹的场面,她正坐着马车去白薇薇家,她和白薇薇约好了今日一起回垛石镇。
马车上,撷芳笑道:“小姐,您信不信,周太太肯定会添油加醋地跟别人说,那尊观音像是如何如何珍贵!”
“嘴巴长在她身上,她爱说就说呗。”李莞不以为意道。
撷芳一想到她们离开后,尤家可能出现的场面就忍俊不禁:“咱们不过是当着周太太的面随口说了句‘皇家寺庙的大师开过光的观音像’,她就信以为真,以为您送给尤老太太的观音像是什么宝物。您是没看见她先前看我的眼神,恨不得把观音像抢过去抱在自己怀里才好!”她说着哈哈大笑起来,“他们肯定怎么也想不到,那尊观音像压根不是什么大师开过光的宝物,而是奴婢花了二两银子在天宁寺外的小摊上买来的!”
李莞也笑起来:“不过幸亏那尊观音像雕得好,否则今天很容易就露馅了。还是你脑子转得快,能想出这么损的主意。”
得到她的夸奖,撷芳不由面露得意:“像尤家这样的人家,你的礼送轻了,他们觉得你看不起人,你的礼送重了,他们又觉得你俗气,非得要这种玄乎其玄的东西,他们才喜欢才满意。您就等着瞧吧,尤家老太太肯定会郑重其事地把那尊观音像供起来,早晚进香!”
想到那个场景,李莞也觉得很好笑。
俩人一路笑着去了白家。
马车一进院门,白薇薇就蹦蹦跳跳地迎出来,李莞还没下车,就听到她娇柔软糯的嗓音:“小莞,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忘了今天的约定了呢!”
“早几天就跟你说好的事,我怎么会忘!”李莞笑着从车上下来。
白薇薇的目光一落到她身上,就惊艳地睁大了眼睛:“小莞,你今天这身衣服真美,还有你头上的珠花也特别好看!”
她刚说完,就见撷芳从马车里拿出件貂皮鹤氅披到李莞身上,那低调奢华的颜色衬得李莞通身雍容华贵,随便往那儿一站,就让她羞惭地不敢直视。
察觉到她的不自在,李莞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身上的鹤氅:“我披着这玩意儿是不是显得特别臃肿?不过我怕冷,这玩意儿虽然笨重了点,但是特别暖和,不信你模模看。”拉起鹤氅递到白薇薇面前让她模。
一如往常的口吻让白薇薇松了口气,她略一犹豫,就好奇的模上去,随即惊叹道:“真的很暖和诶!”
李莞笑眯眯地看着她。
“薇薇,你怎么和李小姐站在外面说话?”正当她们说话的功夫,院门口突然传来一个轻柔含笑的声音。
李莞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粉色水仙花纹褙子的女子缓步从院子外进来。
除了就住在隔壁的刘含露,还能有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