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时,她刚从外面偷偷回来。自小姐走后,她便听从她的吩咐,隔三差五去看一趟刘大嫂,把该带的银两和药材都带到。
要说刘大嫂的病也是奇怪,眼见那两日分明已经好转了,可最近不知受了什么虚热,每晚都会被梦魇缠身,常常惊得一身大汗坐起来,夜不成眠,茶饭不思,不出几日脸色便憔悴了下去。
那日,玉茗刚刚煎好药送去那间小院,见她咳得厉害,便在屋里多坐了一会儿。先是与那三个孩子玩耍了片刻,疲累之后便坐在了下来,与那刘大嫂闲聊起来。言语往复之间,她才得知,刘大嫂每晚做的噩梦,其实都是一个梦。
玉茗稍微思忖了一下,若按时日推算的话,大概就是从她渡口回来那晚,刘大嫂得知自己的相公跟去押镖之后,便开始不停地做一个梦。梦到他被人杀了,甚至砍下头来送到她面前。她说得真切具体,仿佛是真的一般,还说有一次竟梦到他的魂魄来找自己,催促自己赶快带着孩子逃离临清,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
刘大嫂边说边要流下泪来,梦魇之苦不亚于身体上其他疾苦,甚至更甚于它们。玉茗听得惊心动魄的,自己也不寒而栗起来,若说可信它毕竟是梦,可若是不信,谁又能说的准这种鬼怪神灵之事呢?
“玉茗姑娘,你是不知道的,”刘大嫂抹去脸上的泪痕,坐在玉茗对面说道,“五冈他生性胆小,以前谋生计时顶多也就是动动嘴皮子,招不来什么祸患……可是如今,他不吭一声就走上这冒险之路,你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们娘儿几个……可怎么活呀?”
“刘大嫂,您先别伤心,小心坏了身子……”玉茗听得两眼泛泪,急忙拿出手帕来为刘大嫂揩泪,“您别担心,和他一同去的都是些武功高强的好汉们,更何况,小姐也还在呢,他们都不会有事的。对了,还有两个身怀绝技的侠客,有他们在,刘大哥和小姐定不会出事……”
刘大嫂摇了摇头,垂下目光来,陷入了极苦的愁思中去。
见她那样困苦,玉茗心中也早就千般滋味了,可小姐不在身边,此事别人也帮不了,她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好心劝慰刘大嫂几句,承诺每日定时来给她送药。
不料,刘大嫂却缓缓摇了摇头,愁苦地望着她,喘声道:“玉茗姑娘,你不必再给我送汤药过来了,这样太过劳烦你,我心里过意不去……梦魇算是心病,心病得由心上之人所治,方能管用……”
“您的意思是?”玉茗疑惑道。
刘大嫂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笑,虽然极其细微但却是真的在笑,她轻声道:“姑娘想来是还未有过心上人罢……”见玉茗脸红了一下,她又轻轻笑了,缓缓说道,“玉茗姑娘,我是吃再多药都不管用的,治表治不了根……你只要,让我见上一面五冈,我便能心安了……”
“您是说……”玉茗愣了愣,呆滞一刻,随即明白过来,“可是、可是那是万万行不通的呀!”
“姑娘,”刘大嫂站起身来,委身跪在了地上,双手握住玉茗的手,“姑娘,我求你了……我知道,此事只有你能帮我……我也知道,这两年以来,实在麻烦了你和小姐太多,我已无颜面再相求你们了。可是……可是这一次,我必须要亲眼见到他,否则……否则他是会出事的呀!”
“刘大嫂,您起来……您快起来!”玉茗蹲去,紧紧扶住刘大嫂的胳膊。只见她轻轻摇了摇头,目光黯淡下来,缓缓道:“姑娘你不知道,前天我曾去了一趟庙里,求得的签是下下签……姑娘,我近来的梦魇并非无凭无据呀!我就……就再麻烦您这最后一回,我把求来的平安符交给他,等我和五冈回来之后,让他安安生生在家过日子,以后再也不麻烦您们了!”
玉茗惊得说不出话来,现在似乎还没有缓过神,她犹疑了好一会儿,才道:“大嫂,不是玉茗不想帮你,要是小姐在也一定会想尽办法帮您见到刘大哥的……可是,可问题是……我不知该如何让你们二人见面呀!玉茗一人之力实在单薄,此时更不知道小姐她们行至何地了,还有……还有您这三个孩子,您要是走了他们该怎么办?”
“姑娘放心,孩子们我自有旁人照看,此事不必担心。”刘大嫂见有些说动了玉茗,便心生宽慰,急忙解释道。
玉茗还是一脸的慌张与无措,清秀的柳眉微微皱着,紧咬着嘴唇不知该怎么办。以往所有的事情都有小姐在,她只管听了吩咐去做就行。可这次情况,是她第一次做主,没了旁人,没了主子,她当真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了。
她回头看了看正在一旁玩耍的三个孩子,其中两个女孩一个男孩,较小的男童和女童正蹲在地上玩泥巴,较大的孩子正在一旁踢毽子。“红儿,你过来。”玉茗招了招手。
小女孩听到叫她,急忙丢下毽子便跑了过来,乖乖叫道:“玉茗姐姐。”她才十岁,虽然一脸的稚女敕童真,但却乖巧懂事,平日里娘亲不能做的事,她基本上都做了。砍柴煮饭,烧水买药,无一不会。此时虽然在一旁独自玩耍,但是玉茗和娘亲说的每句话,她都听在了耳朵里。
“红儿,你……你能照看好弟弟妹妹吗?”。玉茗蹲在红儿面前,微仰着脸,用手模住她冰凉的小手,轻声道。
刘大嫂吃了一惊,满含热泪的眸子抬了起来,热枕地看着玉茗,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转而看向红儿,点着头跟她示意,“能照看好,能照看好……红儿一向懂事!”
红儿望了一眼母亲,转过头来温顺地看着玉茗,眨了眨眼睛,点点头:“能。”
“那……那如果你娘离开你们几日,你能照顾好自己和他们吗?”。玉茗接着问道。
这次红儿不说话了,听到娘亲真的要离开,她不确定自己能否不想念娘亲,能否照顾好自己……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妹。
刘大嫂颤抖着双手拉过红儿来,一遍一遍模着她的胳膊,双目紧盯她的眉眼,道:“红儿,你听着,娘这回要去见你爹一回,然后就随他一同回来。到时……到时我们一家人就团聚了,你爹也再不会离开家了。否则……否则不仅娘心里不踏实,就是你爹……他也安危难测呀!你大了,懂事了,不想让爹爹出事对不对?”
红儿睁大了眼睛,重重地点点头。
“那如果娘去看看爹爹,给他送个平安符,你看可不可以?”
红儿再次点点头,添了几分坚定,“可以。”
“好孩子,好孩子……”刘大嫂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双臂紧紧搂着她瘦小的身躯,仿佛害怕失去她似的,眼里滚出一行热泪来。
玉茗看得也红了眼睛,不禁要垂下泪来,不过又勉强笑了笑,说道:“刘大嫂,您看你这是做什么呢,又不是不回来了,弄得红儿也要哭了,该多不好……”
刘大嫂听罢,才放开双手,看了看红儿,她不仅一点也没哭,反而安静得有些反常。她伸出两只干枯的手模了模红儿的脸颊,又看向玉茗,道:“谢谢……谢谢,多谢姑娘。”
玉茗抬起手背擦了擦脸,转身拿过地上破烂不堪、几乎只剩下铜钱的毽子,放到红儿手里,笑道:“等姐姐和你娘回来之后,保证给你做一个崭新的毽子,好不好?”
红儿咧开嘴巴笑了笑:“好!”
玉茗也笑了笑,随即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咬了咬嘴唇,对刘大嫂道:“既然如此,玉茗就胆大一回,帮大嫂您这个忙。我想……我想如果换了小姐,她也一定会尽力而为的,小姐说过……她不在时我便如同她。以前我就只当小姐此话说笑了,可事到如今,玉茗也就认真一回。到时倘若真的违背了她的心意,那要罚要骂,全凭小姐一人了!”
刘大嫂扶着双膝站了起来,蜡黄憔悴的脸上终于显现出了一丝红润,眉眼也顾盼神飞起来,她淡淡笑了笑,对玉茗道:“姑娘……果真和小姐一个模样,性子也倒越来越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