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听到消息是其一,冲出来反对大王才是最重要的。”林落轻轻说了一句。
齐煜点点头:“萧王妃被废的那年,我刚刚随父出征,成了少将军。当时苏宸在宫中,极力恳求大王饶了萧王妃,可是最终还是失败了。自此之后,苏寅便留在苏宸寝宫里,由他的下人照料,而他自己,也主动请缨出征,随我一同入了军营,常常在外。若不是为了苏寅,恐怕他一年半载都不会回来。”
“战场狼烟不及宫里尘烟。”林落喃喃道,“七王子是为萧王妃痛心,也是对父王失望。”
唐谷溪听来,疑惑道:“齐公子,既然你和那位苏宸如此交好,那不会不知道秋姑姑方才所言之事吧?”
“此事我只是听父亲说过一点,只不过当时年纪尚小,不太记得清了。”
“什么事?大王与赵侯的谈话?”林寻问。
齐煜点点头,道:“此事还是不要在这里说了,先回府去,回府之后再详谈。”他又看了看唐谷溪,“唐姑娘也不要着急,这解药的事,过两****自会去梅月司问问。依我看,你的陈公子,应该是还有救的。”
“少将军,所言是真?”唐谷溪不太敢相信他的最后一句话。
“当然是真。”
唐谷溪紧张的神色即刻崩解,猝然笑了。
回到将军府后,四人坐在大堂内,听齐煜讲起了他所知道的事实……
萧王妃出事那年,他十七岁,可是早在十年以前,赵侯和大王早就在密谋过一件事。那件事发生之时,他还过于幼小,因此许多情况不记得。后来听父亲提起过几次,因此才稍稍有了印象。
他记得七岁那年,父亲生过一场大病,病中不断地骂赵侯爷,说是赵侯害死了他的一个挚友。那挚友曾是西州人,当初西州与凉禹两国关系甚好,曾经轰动一时的南溪之战,便是两国结盟,西州有了凉禹的暗中相助,才大获全胜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林落和林寻都暗暗吃了一惊,心中激起了波澜,但都没有什么表面上的反应。
正因为两国关系交好,因此齐昭将军才常常携带幼小的齐煜,前去西州游玩。在齐煜的记忆中,父亲带他骑马,带他狩猎,带他和其他将军们雄姿英发地漫山遍野跑,那两年的经历给他很深的印象。
后来直到那一天,父亲病愈之后,再也未带他去过西州,未带他出去游玩过。而齐昭将军的转变,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他对大王的态度不再像往常一样,而大王看在眼里,心里也十分明白,但却从未说过什么。该出征的时候照常出征,该休整的时候照常休整,只是从前不到几日便被大王传唤去宫里闲坐的机会,如今实在少了不少。
齐煜认为,萧王妃没有说出口的话,父亲一定知道,甚至比她更明白大王和赵侯商谈了什么。只是他从来不说,年复一年,只字未提,无论齐煜怎么问。
哪知,十年之后,在所有人都几乎忘了此事的时候,宫中却发生了萧王妃一案。当齐昭将军听闻萧王妃被废一事和赵侯有关系后,便认定此事必和当年的那件事月兑不了干系。萧王妃必是知道了些什么,引起了大王的反感,加之赵侯的挑唆谗言,才最终落了个那样惨的下场。
这些年以来,齐昭将军和大王的关系渐渐疏远,只剩下了君臣之间的礼分,而往日的情谊渐渐淡薄。而赵侯恰恰相反,和大王关系甚密,而大王似乎又有点忌惮赵侯,即使有时在朝堂之上和他有了相左的意见,大王也会含糊其辞,不去深究。
而深居后宫的赵王妃便更是如此了,先王后仙逝二十年,后宫几乎成了赵王妃的天下。只是无论前朝的赵侯与大王有多好,后宫的赵王妃有多得势,这王后的位子,却是一空再空,任谁也没有法子。
齐煜说完,缓缓喝了口茶,垂下目光不作声了。
“也就是说……”林落迟疑道,“大王和赵侯密谋之事,是和西州有关的?”
齐煜点点头,看向林落和林寻:“你们两个是西州人,记不记得十六年前发生过什么?”
“十六年前?”
“就是父亲大病那一年,那事发生的那一年。”
林寻搔了搔脑袋,为难道:“十六年前我才两三岁,如何也记不得发生过什么啊……”
齐煜淡淡笑了笑,“你姐比你大三岁,那时也不过才五六岁,想必也是不记得什么了。罢了,就当我没问。”
“就算我姐她记得,也不记得了。”林寻笑道。
齐煜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记得……也不记得了’?”
林寻长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林落,正欲说话,却被林落抢了去,“公子还是继续说正事吧。”
齐煜笑了笑,“正事呢,已经说完了。关于萧王妃的事情,就是这样,我所知道的已经悉数奉告各位了。接下来,就是你们所说的那位文武双全、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陈公子了。”他把目光移向唐谷溪,“年节将至,最近府里和宫里必会十分繁忙,梅月司估计也是如此。因此,唐姑娘怕是要多等上几日了,等年节一过,我便去梅月司寻问,如何呢?”
唐谷溪早已是满心的感动,今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已经够她消受,尤其是寒毒症解药一事,使得她脑袋振奋,甚至神情恍惚。如果真能寻得秉风哥哥的解药,那她吃多少苦都在所不惜。
“好,好,当然好。”唐谷溪激动说着,不由自主站了起来,鼻子一酸,竟当即跪了下去,“齐公子请受谷溪一拜……”
“你这是做什么!”齐煜即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疾眼快地伸过手去拦她,唐谷溪还未沾地便被他扶了起来,“这是何苦呢,齐某实在不值姑娘一拜。”
“不,不……”唐谷溪挣扎着还要下跪,眼泪涌了出来,“秉风哥哥命悬一线,本已穷途末路,可如今又有了解药,若不是齐公子,我恐怕就要……”
林寻和林落也站了起来,过去将她扶了起来,林落道:“你挂念陈公子心切,我们都能理解,但这解药还说不定会有,因此,不可抱太大希望。”
“就是啊,这解药的事还没一撇呢,你这样……万一最后乐极生悲呢。”林寻也劝道。
“其实,唐姑娘也是情到深处,齐某能理解。”齐煜收回了双手,缓缓道,“不如这样,后日我便去一趟梅月司,毕竟这病症也是不等人的。”
唐谷溪抬起头,清亮的眸子里全是欣喜,一滴清泪挂在她的下颌角上,她胡乱地用袖子擦了一把泪痕,道:“好,好……”
也是那一日,齐煜四人从晨曦殿出来之后,大王便魂不守舍了一整天……
桌案上的奏折自停笔之后,便再没动过,大王坐在晨曦殿良久,老公公站在一旁静静地陪着,默不作声。
直到到了该用晚膳的时辰,经过公公的提醒,瑞乾大王才从思绪中抽了回来。他没有去吃饭,而是来到了晨曦殿后院的寝宫,穿过了几间小隔间之后,在最东侧的小暖阁内站住了,伫立良久。
闪烁摇曳的烛火下,大王的身影孤独而又落寞,伟岸而又沧桑。在他的面前,是一幅挂在墙上的画,画上的女子冰肌玉骨,气若幽兰。眉毛如远山芙蓉,目若秋水,唇红齿白,一袭华贵的鹅黄貂毛大氅,搭上月白色雪羽肩,一头乌黑的秀发轻挽,斜插着紫玉珍珠簪。一双眉眼轻轻弯着,如同皓月当空,略含娇羞,温婉贤淑的气质跃然于纸。
“大王,这幅画……”
“这幅画一直挂在这里,你不是没见过。”大王背对着他,缓缓道。
“老奴知道,只是……”公公抬起了头,瞥了一眼那画上女子,“只是这画上的女子,大王一直不跟任何人讲,老奴心思愚钝,终究猜不出这画上佳人是谁。”
大王叹了一口气,烛影下的脸颊满面风霜,苍老的眸子缓缓移动在这画上女子身上,目光代替手指,细细地摩挲过女子的发丝、眼眸、朱唇,最终停在了她饱含深情、温润如水的凤眼上,久久凝视。
倏忽间,似是红了眼眶。
“她……她是一位早就过世的人。”大王的声音从胸腔发出,沉重而缓慢,“生前朕未得到过她,可就连死后,朕也未找到她的尸首。如果……如果不是朕,她恐怕也不会死,是朕,是朕害了她。”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红颜依旧,魂已归天。这般也好,这般……她在朕心中,就一直是风姿绰约、倾国倾城的最美女子了,只是朕,终究敌不过岁月蹉跎,越来越老了。”
公公静静地立在身后,听闻大王此番言论,见他从未有过的伤心和悲怆,自己也不觉悲从中来,眼圈变得炙热。
“大王还不老,如此硬朗精神的体魄,任谁也不会说大王老的。大王只是……只是心里放不下故人哪,相思可是会要人命的。”
大王苦笑一声,声音有些颤抖,公公在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