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陈巘的第一个孩子,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虽然他面上并未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但喜悦之情却溢于言表。
这已经是这个沉默内敛的男子表达情绪的极致,李林这么些日子以来第一次见他如此放松,眉目之间尽是欢喜。
不由自主,他也被陈巘的喜悦所感染,同样都是已为人父,自然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男人,尤其是他们这样的军人,谁也不能保证下一次战争中自己是否还能活着回去,所以比其他人更渴望血缘的延续。
李林也十分为他高兴,道:“将军可有为小世子取好名字?”
他虽然是个武将,但也曾经读过几年书,学识倒要比李达那个白身要好些,陈巘出身世家,自然比寻常人家更在意这些。
不料陈巘却是淡淡一笑:“这我倒还是真没想过,”他沉吟了片+.++刻,道:“不过,我这一辈从山,他那一辈就该从火……”
巘。
陈父当初将这个当做他的名,意喻他今后能够站得高看得远,经得起风浪,受的住磨难。
再次,陈家到了他这一代,均从山字辈,但他又是唯一的嫡子,自然要比其他的叔伯兄弟身份要尊贵一些。
所以,为他取名——巘。
高山上的小山。
不可随意攀折,不能凌驾其上。
不过,他也确实没有辜负陈父对他的期望,虽然几经坎坷,大起大落,但终归还是再次回到了华都的权贵顶端。
如今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当得。远要比当初陈家权势更甚,身份更为显赫,只要他愿意,只手遮天也不过须臾之事。
只是现在他做了父亲却远远没有当初陈父对他那般的殷切希望,只愿这个孩子今后能够平安健康的长大,足矣。
这是清嘉千辛万苦为他生下的孩子,他不忍心将那些所谓的责任也强加于他的孩子身上。
为人父母,当是为孩子遮风挡雨,护他安然长大。若他今后真有什么雄心壮志,他自然乐见其成,若是没有,他也决不强求。
如此说来……
陈巘手指轻轻划过那单薄的信纸,脑中闪过无数美好的字眼,但却都不足以表达他对这个孩子的没有寄望,思忖良久,旋即垂眸浅笑:
“……群山霭遐瞩,绿野布熙阳。”
熙,光也。
他希望这个孩子今后长大能够是个光明磊落,与人温暖的人。
不需要多有成就,只需为人正直,人品贵重即可。
这样才不枉费他母亲这般辛苦的将他生下来所受的苦楚。
李林见他眉目间尽是温柔之色,不禁也由衷的为他高兴。陈巘年前刚过了生辰,如今也二十有六了,终于后继有人了。
纵然他不说,李林也能猜得到此刻他必然是归心似箭,十分思念家中的妻子和孩儿,只可惜眼下还不是时候,一想到这里,他心头就隐隐有股子怒气,严军已经和海寇激战数次而不胜,如若不然,他们早已荡平东南。
“将军,如今我们已经连克三城,这些个海寇已经退守仰潞,要做困兽之斗不知您接下来有何安排?”
一说到这,陈巘收敛了喜色,将桌上那份战报递给李林,缓缓道:“孙忠亭在信上说,他们已经放弃官道,绕行赶来,不日便会与大军回合。”
李林看了信,不禁精神一震,道:“如此甚好!这样一来,攻克仰潞指日可待!”
于是,接下来两人又探讨了一下这战前的局势,分析了一下敌我兵力部署配置,得出的结论便是:现在严军的兵力大约是海寇的一倍左右,这还不算上援军的部分。
按理来说如此巨大的人数优势,不至于让战争陷入如此僵持。仔细分析,得出原因有二。
一来,海寇们殊死一搏,自然是意志坚定,勇猛难当,单兵作战,双方旗鼓相当。
二来,东南盛产花岗岩,由于仰潞的地理位置极为重要,所以当初在建城之初用的便是这花岗岩作为修建城楼的材料。再加上本来就是海港之城,背后靠山,易守难攻。牢不可破的城墙,进退皆宜的地势,顽强勇猛的敌人,这些都大大增加他们攻城的难度。
再说,海寇们在城楼上,居高临下,骑兵轻易动弹不得,只能依靠重甲步兵抬着攻城巨木和云梯强行破城,你能想得出办法,那对方自然有相应的对策,所以海寇在城墙上重兵布防,你纵然飞天入地也拿他无法。
这边是如今严军所面临的困境,陈巘身为主帅,自然比寻常将领更能够看清楚局势。
眼下已经容不得片刻犹豫和耽搁了,再过些日子,海冰融化,海面解冻,那这些个海盗们将会更加嚣张,届时就算是攻下仰潞也是无用,因为海战一开,严军胜算微小,必将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不仅如此,双方又会回到以前的样子,打打闹闹,时战时合,永无休止。
虽然清嘉生产的消息让他十分高兴,但眼下的形势却不容他太过于放松。
没有人可以在战争面前掉以轻心,因为代价将会是无数人的生命。
毕竟,他不是个父亲,他还是位将军。
只有守住国,才能守住家。
陈巘心情再次谨慎起来,吩咐李林:“明日,你点兵三千,前去接应孙忠亭,限他在三日内将我要的东西给我送至大营。”
李林抱拳,低应一声:“是,将军。”
……
李林走后,陈巘再次拿出那封家书,一字一句反复看着,她的自己清秀娟丽,让人赏心悦目得很。
他的心中既是欢喜又是失落,想来他在这边将战争速度拉得这样快,为的无非便是速战速决,早日回家陪她待产。不曾想他这才没走多久,她就已经早产,诞下孩子。
不能陪她度过那样痛苦危险的时刻,他深深的内疚,但一想到自己如今已然是荣升为父,心头又止不住的高兴。
真是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如果可以他真想当下就什么也不管不顾的奔回华都,将他们母子一齐揽入怀中才能有片刻心安。
但偏偏却是什么也做不得,在这样要命的时候,他身为主将,自然是要跟他的部队在一起的。
陈巘轻叹一声,为今之计,只能速速将海寇铲除,方的解月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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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经历了难产之后身子虚弱,但清嘉在床上静养了些时日之后便大大的好转,如今已经能够行动自如了。
只是还不满一个月,外头虽然已经开春,但雪化没多久,还冷得很,不敢轻易出门罢了。
若是以前,整日在房中待着,不把她闷坏才怪呢!
还是刘仲谋知道她的性子,为了让她安分便将孩子给她抱来了。
果然,清嘉欢喜,整日孩子在哪儿她就在哪儿,倒是比任何时候都还要乖巧听话了。
乳娘是早早的就安排好了的,都是经验十分丰富的妇人,虽然是早产的孩子,身子娇弱,但却也被照料的很好。
清嘉如今已经生下孩子,但却是一点女乃水都没有,若非管家得力,考虑周到,这多灾多难的苦命小世子一出生就要饿肚子呢。
清嘉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每日见乳娘给孩子喂女乃就在一边瞧着,既是好奇又是失落,还有些许愧疚。
她这个做娘的不靠谱,孩子生下来不禁身子不好,如今竟是连女乃也喝不上。
“唉……”
孩子性子乖巧,从来也不折腾人,不知道是没力气闹腾还是本就温柔喜人,整日一睁眼就是吃,一闭眼就是睡,倒是也好带得很。
清嘉喜欢抱着他,整日看也看不厌烦,真觉得可爱极了。
“哎呀,你说你爹爹会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呢……”清嘉捏了捏儿子的脸,只感觉肉嘟嘟的,手感幼滑,舒服得很。
这时一旁的女乃娘看了赶紧道:“夫人,可不能这么捏小世子的脸啊,小孩子没个控制,若是常常如此,以后容易流口水的。”
这话吓得清嘉惊了一下,赶紧把手抽回来,这带孩子还有这么多讲究呢。这一刻,她深深觉得当初陈巘的决定无比正确。
尽管如此,她还是克制不住想要跟孩子说说话的心情,一直想办法逗他。
只可惜,孩子大概像陈巘,性子高冷得很,莫说睡着的时候什么也不知道,纵然是醒着的时候也极少有什么表情。
拨浪鼓,小玩偶,统统不管用。
女乃娘笑了:“夫人,小世子还太小,可还不懂这些玩意儿的乐趣呢。再说了,小孩子精神短的很,多睡会儿身子才能长得快。”
闻言,清嘉又失落的放下小布偶。
但还是忍不住模了模他,抱怨道:“儿子,你怎么比你爹性子还古怪,这可要不得哦,以后长大了会不讨女孩子喜欢的。”她逗他:“不想要媳妇儿了么?”
她儿子回应她的只是晃了晃小胳膊,小腿一蹬,倒也不知道是在赞同还是否认了。
下午时刻,管家来向她请示,说是再过几天便是小世子满月的日子,是否要请客摆宴,热闹热闹。
若是陈巘还在府里,这种事情自然不必多提,那肯定是要大操大办的。倒不是陈巘和她喜欢热闹,而是这种事情即使在寻常人家也是天大的喜事,更遑论如今的将军府了。
但是,现在陈巘偏偏不在,她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妇道人家,若要是出面做这些事也却是多有不便,更何况她尚在月中,更是不能个不能操劳的。
清嘉思量了一下,道:“将军不在府中,我身子又还未恢复,还是不多见外人的好。还是等到将军回来再说吧,若是时间还来得及,与百日宴一起也是一样的。”
管家诺诺应好,这便退下。
清嘉又趴回小摇篮边上,静静的看着她儿子发呆。掐指一算,如今也有二十多天了,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小孩子变化很快,在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已经长大了不少。
尽管还是要比差不多大的孩子小上许多,但渐渐的小模样还是显现出来。
褪去了最开始的满脸褶子和红彤彤的肤色,如今的小孩子白白女敕女敕十分讨喜,虽然还瞧不出来到底像谁,但毕竟父母都是容色极为出众之人,想来以后长大了容貌气质应是不差。
清嘉喜滋滋的想,男孩子嘛,自然要像他爹多一点才好。
思及此,她又不受控制的将他轻轻的抱起来,亲了亲额头又亲了亲脸颊,像是个得到了心爱的玩具的孩子,万般爱不释手。
“儿子,你说你想像谁,嗯?”
他还没有名字呢,旁人叫声世子也就罢了,那清嘉便只能儿子儿子的叫了。
自然,她没得到任何回答,他儿子才刚会睁眼没多久,现在还不会说话呢。
俗话说,一孕傻三年,清嘉现在这样子也是没差了。
……
没过多久,陈巘的回信到了。
清嘉一边拆,一边对摇篮中的孩子道:“你爹的信到了,要不要娘给你念念?”
一旁的乳母和女乃妈都捂嘴轻笑,这么点的大孩子能听懂什么。
陈巘还是跟以前一样,在外人面前惜字如金,但每每给她回信都是洋洋洒洒一大篇,问好嘱咐一个不差,有些时候也看的让人眼花头疼。
他先是问了她为什么早产,清嘉翻了一个白眼,瞧,她这才为了偷懒略去了经过结果他还是追问个不停,看来也是少不得一顿折腾了。
再次便是询问她的身体状况,接着便是孩子如何。
虽然他人不在身边,但从信中来看,他应是十分欢喜的,好几处都有些语无伦次,话语重复,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陈巘素来从容,极少有情绪剧烈波动的时候,尤其是在他带兵之后,那意识更是坚若磐石,轻易不能使他动摇。
但看信上,偶有前言不搭后语的地方。
清嘉莞尔,完全能够想象得到他在无人之处写下这封信的时候,下笔时候微不可见的颤抖。
由此可想他当时内心的感受应该不如他面上表现的那般平静才是,一想到这里,清嘉翻了一个白眼,他就是这样,万事波澜不兴,若是旁人看了准以为是什么六根清净的高人,殊不知他只是个爱装冷静的家伙罢了。
最后,他提到了孩子的名字。
“熙……”
清嘉细细的咀嚼这个字,夫妻之间心有灵犀,她一下子就明白陈巘的喻义。
她为儿子掖了掖被角,声音真是柔不可闻:“熙,从今天起你就有名字了呢,你父亲给你起的名字,还喜欢吗……”
陈熙,晨曦。
多美好的寓意,那是希望呢。
孩子,你看你爹爹也这么疼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