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夜已深沉,敲了数下,小二方才睡眼惺忪来开门。看他这样子,更不能指望做什么事了,小二看着高玄武怀里搂着个低着头,似乎睡着了的女子,表情略显奇怪,高玄武给他塞了一小块碎银子:“还有空房间没有?”小二摇摇头,高玄武叹了口气:“好吧,没事了。”便扶着金璜,向楼上自己的房间走去。站在楼下的小二一脸“我懂,装什么装”的表情,拈着银子回去睡了。
将金璜扶进屋,点着蜡烛,屋里半点热水也无,他便拿着盆,自去厨房里打热水,想给金璜净净面,岂料到了厨房,灶也是冷的,水缸里更是涓滴全无。高玄武自嘲道:“住个客栈跟住帐篷似的。”认命的去后院井边去打水。
天上无月也无星,黑沉沉的,凉风一阵紧似一阵,风中带着雨中的腥气。天边的云中隐隐闪过白光,紧接着便是滚滚闷雷响起,高玄武打*了水,通开炉子,将水倒进大吊壶里,手扶着风箱把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推着。
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他想起进关之前的那一天晚上。
有人带着北朝皇帝的圣旨进了帝行门,北朝子民见了这圣旨,谁不得立时跪听,偏帝行门里没这规矩,对高玄武来说,这就只是张写着字的羊皮而已。此时高玄武早已全权做主,借口觉得少主这称呼比门主听起来年轻英俊,始终没有接受老爹传位的要求。这牵强的理由在草原上被传为笑谈,他心中却明亮的很,老爹是现在皇帝的亲大伯,若是行事有什么缺失,皇帝怎么也得给几分面子,而对于自己这个堂哥,则不必太客气。为了帝行门上下这么多人的生计,还是让老爹这块金字招牌多挂几年吧。
见了传旨之人,高玄武懒洋洋地站起身来,抬手接过圣旨,这传旨的也是个时常来的宫人了,自然知道这位小王爷是什么作风,再没了第一回的惊诧。
第一回这宫人与师傅一同来传旨,高玄武也是这般抬手就接,老宫人斥责他不懂规矩,没个尊卑。高玄武当场将圣旨甩在他脸上,大喝一声:“滚,爱给不给,老子还不想看呢。”老宫人原想着替主子撑一口气,当真没宣旨,便转回宫去,添油加醋的说给了皇帝听,皇帝当即大怒,拍案而起,他原以为主子便要找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高玄武算账。岂料,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扇在他的脸上。
北朝皇宫规矩不如南朝那般繁复,这一巴掌,是暴怒的皇帝耶律雄亲自赏的。耶律雄指着他大骂:“你这废物,连送信都送不好,留你何用!”随即便令侍卫将这老宫人拖下去重罚,指着小宫人道:“你去,若再出差错,提头来见。”经方才这么一闹,小宫人几乎吓的尿裤子,可主子发话,不得不听啊,他只得端着圣旨,哆哆嗦嗦的迈进了帝行门那黑洞洞的大门,见着高玄武,像是见着阎罗王,哪还敢说一个字,弯腰而入,眼睛只敢看着地面。忽觉手上一轻,高玄武已将羊皮拿过,匆匆扫了一眼:“我知道了。”
小宫人怕的要死,站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走,高玄武命人拿来一块女乃豆腐,递给他:“拿着。”小宫人不知何意,抖的更厉害。高玄武笑道:“拿着还不走,是想连明儿早饭也让我一并请了么?”小宫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跑出帝行门,好像后面有一群狼紧追不舍。
来回传了几回旨,小宫人算是知道这位爷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了,也知道这位爷其实不是很难相处,只是讨厌有人在他面前抖威风摆架子,这回传旨,又高高兴兴地拎了壶马女乃酒回去。
只是看了圣旨的高玄武,心情很是复杂。
名义上是北朝大亲王,家族却世代是尽为皇帝那支做暗地里的功夫,北朝的繁荣兴盛,高家居功至伟,却不能让人知道。外人只道高家是白拿优厚俸禄的贵族,谁又知他们为北朝付出了多少。当年开国之初,明面上两国陈兵百万于边境,最后却没有演变成血流漂杵的境地,那是暗地里的活做得细致。
南朝有耀星楼,北朝有帝行门,斥侯细作大斗法,最终两国清楚的认识到,如果硬打,便是两败俱伤,毫无意义,才各自收兵。之后小摩擦不断,却再没当年外三关烽火齐燃的大战景象。
高玄武现下手中拿着的圣旨上,没什么官话套辞,直白的就那么一行:“入南朝,杀户部尚书杜承宇、大理寺卿程可澜。”
数天前,北朝皇帝以“因连年征战,南朝北朝的国力受损,倒是在一边隔岸观火的平夏得了不少便宜。”为由,发国书予南朝,表示希望两国和好的诚意。并附言道,北朝气候严酷,子民生活不易,希望在和谈之后,南朝本着兄弟之谊,可以伸手援助,在秋冬之季送北朝一些布匹粮食木炭银两等等。
单子上列出的数字,是南朝丰年时国库的三分之二收入,立时户部尚书杜承宇便出声反对,兵部尚书也认为和谈是假,诓东西是真,等着北朝缓过劲来,少不得拿着南朝的东西打南朝,到时候更呕气。
枢密使冯瑞慈却有不同意见,他说:“北朝的意见很合乎情理,如果就此拒绝,便是南朝不近人情。就算北朝和谈是假,不如先应承下来,先拖得一时是一时,到时北朝或是反悔再侵我南朝,便是他们德性有亏。”
杜承宇大怒:“打了这么些年的仗,他们德性一直有亏,亏了又怎样,难不成向平夏承庆哭诉!”
冯瑞慈冷笑道:“杜大人,我知道你心痛银子,该花的银子还是要花的,这可不像令郎纳小妾,不声不响的就进门,省事的很呐。”
杜书彦刚刚与郡主新婚便纳了两房小妾的事,朝堂上不少人知道,听着冯瑞慈这么说,虽不便在大殿上笑出声,一个个也是憋得十分辛苦。杜承宇深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保持冷静:“冯大人莫将国事与家事混为一谈。邻人一时手凑缺柴薪,送他些又何妨。可不能常常时时这般。以冯大人的收入,若是想养活二郎坊这片的邻居,只怕也是力有不逮吧。北朝分明就是将我南朝国库当成自家的,说要就要,既然冯大人如此大方,何不将年俸捐出,也是为国分忧。”
冯瑞慈不理他,只对着御座之上的人拱手道:“圣上,连年征战,母不见子,妻不见夫,百姓都想过几年的安定日子,如今北朝希望和谈的消息,已经被人传开,若是我朝拒了和谈,这传出去,倒是我朝穷兵黜武,好战不休了。”
杜承宇也将目光转向九五至尊:“陛下,北朝野性难驯,昔年与太祖太宗签下多少和约,后来又怎样。断不能与之和谈。”
冯瑞慈急急道:“北朝现在的皇帝与之前不同。”
杜承宇冷笑一声:“你倒是对北朝皇帝了解很深啊。”
眼看着两人话赶话,又要闹的不可开交,表情被十二冕毓挡住看不出阴晴的皇帝缓缓开腔,声音不高,大殿之上却一片安静,他看了眼杜承宇:“杜爱卿所言有理。”又看了眼冯瑞慈:“冯爱卿所虑甚是。”最后说了句:“此事事关重大,须从长计议。退朝。”
皇帝不表明态度,两人也没掐架的余地了,气哼哼的各回各家。
御书房里,皇帝收到大理寺卿的上书,他也反对与北朝和谈。皇帝将奏本放在案上,对眼前的杜书彦说:“看,这位程大人,就知道不在堂上翻脸,私底下再表明个态度。也回去劝劝你爹,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跟人在金殿之上吵吵闹闹成何提统,把你的事都给顺出来了。”
本为汇报灵楼最近情况而进宫的杜书彦,只能打个哈哈。
皇帝低头将奏本看完,抬头对杜书彦道:“刚才说,北朝国书刚刚进关,两国要和谈的消息就已经传遍市井。杜卿,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杜书彦沉声道:“北朝一心要和谈成功,首先将消息传扬于百姓之中。若南朝不允,在人和上先输一步,他们就赌南朝不敢不应。若是有任何阻碍,他们必会不遗余力扫平。”
“现在看来,最大的阻碍,就是你的父亲。”皇帝轻皱眉头:“朕担心会有人对他不利,杜卿须得小心,若有需要,也可调些人手到府上。”
杜书彦摇摇头,做灵楼楼主这么久了,对那些暗杀手段熟悉的很,宫里的禁军哪里能防住那些神出鬼没的杀手,一切只能自己小心了。
他婉言谢绝圣上好意,皇帝无法,只得白嘱咐几句,见他心神不宁,知他是为父亲担心,也没留他在宫里用晚饭,便命他回去了。
灵楼的消息,北朝帝行门有所行动,想是对老大人不利。
帝行门是北朝皇帝直属杀手,杜书彦是知道的。只是帝行门中都有什么人,他还没有查到,在北朝,帝行门中所有人的身份都是绝密。
想到这里,杜书彦心中黯然:“怎么自己灵楼楼主的身份到处都有人知道。”(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