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她最近的崔氏惊呼一声,却已拉她不住。卫雁大吃一惊,叫道:“卫姜!”一个闪身扑过去,挡在柱子之前,卫姜来势迅猛,一头狠狠撞在她月复上,痛得她闷哼一声,脊背贴在柱子连连抽气。
崔氏连忙上前,一手拉住一个:“雁娘,姜娘,你们伤着没有?”
卫雁顾不上崔氏,忍着痛弯身去瞧卫姜。
卫姜双目紧闭,泪水涔涔而下。
卫雁声音发颤:“卫姜,你别傻……”
卫姜陡然睁开双目,攒足了劲儿甩开手臂向卫雁打去!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一耳光结结实实拍在脸上,卫雁有些头晕目眩,不敢置信。
卫姜打了她?她最在乎的妹妹,打了她?
崔氏、卫东康、卫老夫人,及屋中的下人们,尽皆惊得呆住。
卫姜嘶吼着:“卫雁,谁要你假惺惺的拦住我?谁要你假惺惺的关心?谁稀罕你的同情,谁稀罕你的照顾?你知不知道,我最恨的人就是你!”
卫雁圆睁双目,在卫姜狰狞的脸上,清晰地看到她对自己的恨意。
可是,为什么?她从来没有为难过卫姜。甚至为了她,对蔡姨娘、这个令母亲直至临终都未曾开怀过的女子,也多有呵护。为何卫姜如此恨她?
卫东康上前,一把扯住卫姜,怒道:“作死么?你自己不想活,不要连累你姐姐!”说罢,将卫姜掼倒在地。
卫姜咧开嘴,笑了。她放声大笑,发丝散乱,泪水冲洗过的容颜狼狈不堪。
卫东康仔细瞧了瞧卫雁被打的左脸,见上面指印分明,有些红肿,被打得不轻。心想,若被雍王瞧见,免不了要过问……自己却该怎么圆过去才好?
卫老夫人怒捶几案:“混账东西!好好一个除夕夜,被你们弄得乌烟瘴气,晦气至极。谁想死,给我死到外面去!别在我眼前,做这些假惺惺的姿态,滚!滚出去!”
卫姜大笑不止,从地上爬起来,状若疯癫,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门帘被掀开,夹杂着雪片的冷风吹进来,给屋子带来一股彻骨的凉意。
只是那凉意再刺骨,也不及卫雁心内的冰冷更甚。这个家中,自私的父亲,势力的祖母,事不关己的继母,对自己充满恨意的庶妹,究竟谁才是她的亲人?谁才是值得她付与真情的那一个?
她捂着疼痛的小月复,踉跄着向外走。
崔氏在后,关切地呼唤:“雁娘,雁娘……”她恍若未闻。
卫东康回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母亲,莫动气。孩子们年幼,咱们慢慢教吧。大年下的,真出了人命,难道很吉利吗?”。
也不等老夫人回答,向崔氏吩咐:“叫人去请秦大夫,叫他先去看雁娘,然后去碧云阁,瞧瞧那母女俩。”
崔氏低眉应“是”。
老夫人知道自己今日发作得有些过火,便别过头不再言语。
卫雁真的病了,数日昏昏沉沉,无法起身。卫姜那充满恨意的双眸,那狠辣无情的一耳光,让她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霍琳琳和吕芳菲皆写了信来祝福新岁,她却连提笔回信的力气也没有。
卫东康叫人通知了与她向来处得不错的袁先生,希望能够稍稍劝慰,让她解开心结。
袁先生来时,雪已停了。卫府门前的阶梯扫得很干净,大红色金粉对联上写着吉祥话,来拜年送礼的宾客甚多。往日里崔氏有卫姜帮衬,尚能够应付,如今老夫人、卫姜、卫雁三人皆病了,忙得她团团转,连去瞧瞧女儿的时间都没有。
袁先生轻车简从,自卫府的偏门而入。虽然她戴着面纱,下人们也俱认得出,她是大小姐卫雁的教琴先生,见到她来,并不阻拦,一一躬身问候。
袁先生踏进小院,熟悉的院落雅致非常,一石一树,皆被精心布置,纵是冬日里,无甚花草,也显得颇有生气,毫不死板。
走近门扉,早有婢女丁香在内掀了帘子,小声地问好,请她入内。
袁先生月兑去木屐,穿着软底绣鞋,走了进去。
散发着香气的一丛水仙,插在妆台上面的碧色琉璃瓶中。墙角新增了博古架,上面错落地放着几枚古朴萧、笛、埙等。——自被父亲禁足后,琴瑟琵琶皆被收起,卫雁便迷上了这些轻便小巧、可随身携带的小型乐器。
袁先生向幔帐里看去,卫雁躺在锦被中,闭着双眸,似是睡着。她也不言语,给里面迎出来的如月打眼色,示意她不需吵醒禀告。袁先生自行在榻边的春凳上坐了,摘去脸上的面纱,一双温柔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卫雁。
此时,卫雁长睫抖动,也不睁眼,低低说道:“先生来了?”
袁先生微笑:“是闻着了我身上的熏香?”
卫雁“嗯”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娇气,“我身上懒得很,不想起来。先生坐着,跟我说说话吧。”
袁先生与她亦师亦友,均是琴痴,在袁先生面前,她十分轻松随意。
袁先生宠溺地一笑:“好,你就这么躺着,听我说话。”
如月奉上茶果点心,袁先生摆手叫她退下,回过头来,柔声劝道:“雁娘,你从前清高,我自知你是曲高和寡,不同于世俗之人。只是,这回究竟因着何事,你竟将自己封闭至此,憋闷出病来?”
卫雁苦笑,握住袁先生的手:“就你看重我,说什么曲高和寡。却不知在旁人眼里,我不过拿腔作势,自作自受。”
她睁开眼,对上袁先生的双眸:“我知道,你是他请来的。”
袁先生并不尴尬,淡然一笑:“你我之间的情谊,岂会因着是谁出面请我而来,便掺了假、不作数了?”
卫雁报以一笑:“自是不会。先生,也许一开始,你是被权势所迫,不得不出面教习于我。到后来,你我情志相投、惺惺相惜,必是做不得假的。也是我父亲,过于钻营,一直希望我能足够优秀,以引起那人的兴趣,却不知,他虽相求那人迫你出山,但若非你真心甘愿教习,恐怕我也不会有今日的技艺。”
“正是。”袁先生微笑,“若非你在此方面天分极高,我也不会甘心倾囊相授。到如今,你早胜于我。你我名为师徒,其实早为知己!”
“多谢你。”卫雁闭了闭眼睛,轻轻说道,“就为了能与你相识,我心底,还是感激父亲和那人的。”
“你知道的,我不得不从命于他,一方面,是因着他的权势地位。”袁先生停顿片刻,似乎思索着该不该说。
“……另一方面,我愿应你父亲邀请,前来劝你,也是因着那人,的确堪配于你。”
卫雁别过头,将脸掩在塞有花瓣的枕头中,闷闷地道:“你也要跟我说他好?”
“你自己也明白,他是好。”袁先生耐心劝导着,“你这般容色,嫁与旁人,若是个无权势的,根本护你不住。就算他肯放手,难保你不会被其他权贵强夺而去。你父亲能够护你一时,能护你一世?再说,到得你出嫁后,他纵是想护着你,也鞭长莫及。”
“若嫁个寻常人家,甚至不需权贵强抢,为着争名逐利,你被夫家甘心奉上,你又能如何?难道你要走我的旧路么?”
卫雁忍不住心中一酸,撑着坐起身,反握住袁先生的手,“你别难过。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不是活的很好么?你说的不错,如果真是那样,也许,我会选择跟你一样,毁去容貌,隐了姓名,自此换个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