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华料不到卫雁如此不好相处,有些讪然:“奴婢不懂规矩,请小姐见谅。今后,奴婢一定好生学习礼仪,不给咱们尚书府蒙羞。”
“你出身何处?我父亲何时买了你回来?”卫雁在崔氏身旁坐了,淡淡地问。
这时紫苑端着茶碗进来,秦婉华连忙从她手中取过托盘,将茶水递给卫雁,躬身答道:“回小姐的话,奴婢来自扬州,一年前老爷外出公干之时,与奴婢相识。幸得老爷记挂、夫人宽待,因此接了奴婢进门。”
“原来是这样。好,多谢你的茶,你坐吧。”卫雁原是带着一腔怒气冲进来,不料这女子十分伶俐,答起话来滴水不漏。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不好对人太过刻薄了。
本来父亲的事就由不得她作主,只是每每父亲纳妾进门,总叫她心中不快,想起死去的娘亲,深深为娘亲不值。同时,她也听明=.==白了秦婉华话中之意,父亲本对她有意,但并未立时纳娶,想是顾及当时有孕的崔氏。后来崔氏产女,令父亲失望,父亲便接了此女进门,希望延续香火……
做人妾者,明知是被男子当作延绵子嗣的工具和玩物,仍是不顾一切的一头栽进来,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享受那点锦衣玉食,对她们有那么重要?还是,男子的甜言蜜语,令她们受了蒙蔽,甘愿抛却名声尊严,只为与这人相知相守?
卫雁向崔氏问了幼妹的近况,就将目光移向一旁立着的蔡姨娘:“姨娘身子可好些了?瞧着脸色仍是不大好,可寻大夫瞧了?药还吃着?”
蔡姨娘连忙躬身答道:“回小姐,奴婢不碍事了,倒是累小姐惦记,奴婢过意不去。”
卫雁犹豫了片刻,才问起卫姜来:“妹妹这些日子在忙什么?”
除夕过后,只在父亲书房外遇到过卫姜数次,每每见到她来,卫姜便扭过头不肯说话,她想关心一二,竟没机会。
提起女儿,蔡姨娘叹了口气,如今卫雁已经定下亲事,而年初便已及笄的卫姜,仍是无人问津,卫东康也不知如何打算,一句也不曾提及此事。只有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夫人崔氏身上,希望她能大发慈悲,给卫姜定下一门好亲事。因此这些日子以来,她拖着病体,勤于往上院走动。新姨娘秦氏入府,崔氏似乎很喜欢,她便也跟着恭维讨好,以取得崔氏和卫东康的欢心。
“回小姐,受老夫人、老爷和夫人教诲,二小姐近来刻苦研读女戒,希望能够德行兼修。又每日抄写经书数篇,供奉于佛龛之前,为家中诸位长辈祈福。”说得白些,就是:卫姜因着上回惹怒了卫东康和老夫人,被罚写女戒、抄经书,又被禁足不许她四处走动……蔡姨娘回话之时,颇不自在。毕竟在新姨娘面前,说起她自己的女儿,如此不受待见,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卫雁知道自己的问话时机不对,因此微微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向崔氏打了招呼,就要告辞。
这时,听见小翠愉悦的声音:“大人?您回来了?姑娘跟夫人、大小姐在里面说话……”
卫东康微微一笑,走了进来,“怎么这样热闹?你们在这做什么?”
众人连忙屈膝行礼,那边秦婉华已袅袅娜娜地走过来,亲昵地扶着卫东康的手臂:“大人,夫人和大小姐关怀奴婢,亲自过来瞧奴婢,蔡姐姐和平姐姐也陪着一同说话呢。大人好福气,不只有贤惠宽和的夫人为大人分忧,蔡姐姐平姐姐这样的如花美眷相伴,更有天仙一般娴雅的两位小姐承欢膝下。大人,奴婢真庆幸,能进咱们尚书府的门!”
一番话,将屋内之人都赞到了。卫东康似乎很满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向崔氏点点头,走进屋中坐了,说道:“雁娘,今日不是说,要跟霍家小姐出去游玩,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卫雁道:“父亲回来得也很早。以往倒少见父亲这样早归。”
卫东康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原本带笑的面容,浮上些许怒意。
这个长女,越来越不像话了!忤逆不驯,有负太子青睐;自作主张,与徐家小子定亲。如今,更是连他这个父亲,都敢当面揶揄!
崔氏连忙上前一步,拉着卫雁的手,笑道:“老爷想必记挂着秦妹妹初来乍到,不习惯府中生活,因此过来瞧瞧。咱们也不必都在这里杵着了,妾身还要去瞧瞧贞姐儿,雁娘,你要不要同去?”
平常,卫雁是愿意去瞧她那个幼妹的,但今天心情不佳,没什么精神,便道:“夫人且去忙。我有些不舒服,别过了病气给妹妹。”
卫雁提步向外走,崔氏带着两位姨娘也跟着一同出来。隐约还听得到里面秦婉华的说话声,平姨娘便飞了个白眼,不忿道:“夫人,您真是好性儿,一个来路不明的货,也配得上夫人亲自前来探望?您没瞧见,见着老爷,咱们好端端的行礼问候,她却像只耗子见了蜜糖似的,没羞没臊地贴上去,当着大小姐这未出阁闺女的面儿,亏她做得出!”
崔氏低声喝道:“不得胡说!什么来路不明,那是扬州大户秦家的嫡女!以后在她面前,管住你自己的嘴,如今老爷正兴着她,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卫雁距她们只几步远,将平姨娘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不耐烦理会这些争宠斗艳的烦心事,头也不回,快步走回自己的院子。
丁香迎出来,接了卫雁进去,散发浣面,正忙着,听见屋外吵了起来。
如月开窗一瞧,正见守门的计婆子扭着肥胖的身子,身边陪着几个年长的婆子,对着蔡姨娘高声笑道:“蔡姨娘不常来,想是忘了咱们家里的规矩。我不过回头去倒了杯茶,就叫姨娘溜了进来。小姐这里,是姨娘可以乱闯的地儿吗?姨娘要脸面的话,这便请回吧,别叫我说出难听的话来。”
蔡姨娘连忙赔笑道:“对不住,计嬷嬷,我是路过,想着许久不曾给大小姐请安,便进来了。刚巧你不在,就没跟你打招呼。”
见蔡姨娘放低姿态,计婆子更加得意,大声吆喝道:“蔡姨娘是什么身份?二小姐的亲娘!咱们一个奴婢,怎么敢劳姨娘跟咱们打招呼?咱们人呐,就得认命,主子奴才、奴才主子,到底不一样的。蔡姨娘,您说是吧?奴婢劝您一句,好好照照镜子,瞧瞧自己什么身份,别没头苍蝇似的,随哪儿乱逛!大小姐这里规矩大,惹恼了小姐,奴婢可担不起。想您蔡姨娘,也一样担不起。”
蔡姨娘本是奴婢出身,这计婆子来来回回几句话,无非是讥讽她不安分,一个奴婢身份,还妄想翻身做主子!这些年来,她虽生了卫姜,抬了姨娘,可从前那些知道底细的老奴,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过。如今,别说是蔡姨娘,就是二小姐卫姜,也得看这些奴才眼色。卫姜大闹团年宴,被老夫人、老爷责罚,数月来被禁足在房内,除了送抄写好的经书和女戒到佛堂、外书房,根本没机会去别的地方。
蔡姨娘又羞又怒,眼圈儿也红了,捂着脸就往外冲,她的婢女莲儿,小声地辩驳道:“姨娘就是姨娘,计嬷嬷不该对姨娘不敬!”
计婆子哪会将莲儿放在眼里,想也不想,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啪”地一声扇在莲儿脸上。
莲儿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蔡姨娘回过头,含泪道:“走,莲儿,咱们回去!”
就在此时,里面门扉开启,卫雁一手扶着如月,一手扶着丁香,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站在廊下,眉目森冷。
计婆子满脸堆笑,带着院中做活儿的丫头婆子们向卫雁行礼。
如月柳眉倒竖,骂道:“计婆子,小姐还在屋里呢,你在外头瞎嚷嚷什么?你眼里可有小姐?”
“哎哟,我的好姑娘,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奴婢是小姐的人,自然心里眼里都只有一个小姐。”计婆子笑道,“小姐叫奴婢往东,奴婢不敢往西。奴婢忠心耿耿,做什么都是为着小姐。”
“那我问你,蔡姨娘来给小姐问安,你一个当奴婢的,也不通报,也不问小姐要不要见,直接就把人往外赶。什么时候起,你竟能作小姐的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