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雁此时方知,原来鬼面人的名字,唤作染墨。她这也是第一回,看清了他饱经风霜的面容。
如果她进入小镇之时,没有被捕快掳走,而是沿街走上一圈,就会发现,面前这十来个自称西桥、徐虎……的人,分别是玉器店伙计、贩盐的富商、衙门的师爷、打铁的铁匠、教书的先生……
卫雁朝他们抬一抬手,轻声道:“请起。”
染墨率先起身,立在她身侧,向众人道,“圣主午后吹响幽冥之声,为何尔等未曾前去参拜?难道区区数年,尔等便忘了主子,忘了宫规?尔等可知罪?”
那几人低垂着头道:“幽冥之声二十余年未曾出现,我等……我等还以为听错了……”
“圣宫信物所发之声亦能听错?依我看,是尔等已然起了忤逆反叛之心!该当何罪?”染墨厉声相责,斥得那些人抬不起头来,一个个脸皮涨得通红,尴尬不已。
“啧啧,我说染墨,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一个阴柔的声音,骤然响起。卫雁朝门外看去,见一人手持火把,身穿农人衣衫,戴着鬼头面具,飘然而来。
说他“飘然”,毫不夸张。他的确是“飘”进来的。他开口说话之前,没人听到脚步声响。卫雁虽然不懂武功,亦是明了,此人轻功极佳。
染墨捏了捏紧皱的眉头,“洛言,你来做什么?见到圣主,还不跪拜?”
洛言笑嘻嘻地打量着卫雁,毫无恭敬之意地笑道:“这么个毛头丫头,随便是个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掳她去做小妾,你确定你一个七尺男儿,要认她为主?”
“洛言,注意你的言行!幽冥信物为证!她再年幼,也是主子!请你放尊重些!”
染墨开言提醒,话却说得不如刚才喝斥旁人之时响亮,显然颇有些心虚。卫雁实在太过柔弱笨拙,难以服众乃是意料之中事。
洛言嬉皮笑脸地在卫雁身旁的椅子上坐了,凑近去打量卫雁的容颜,嚷嚷道,“模样儿不赖!做主子虽不够格,旁的嘛,倒可以考虑!我侄儿今年已有十八,倒与这丫头相配,染墨,不若你做个媒,替我侄儿说和说和?”
“放肆!”染墨怒道,“洛言,圣主面前,岂容你张狂胡言?你可知罪?”
洛言掏掏耳朵,恍若未闻,毫不在意地道,“凭一只埙,就想我地宫万众认她为主?这买卖未免太便宜了吧?小丫头,你除了弹琴唱曲,哭哭啼啼,还会什么?你自己说,我们这些年纪可以做你爹爹的人,凭什么服你?”
染墨喝道:“洛言你不得……”
“染墨!”
一声柔柔的呼唤,止住了染墨的话音。卫雁从椅中缓缓站起,向众人一一望过去,说道,“我自知无能,不能匹配地宫之主身份,叫各位英雄认我为主,我自问……是不够资格……”
“哼哼,还不算傻透了,好在有些自知之明!”洛言阴沉地冷笑。
“不过……我想试试!我想知道,在各位眼中,真正有本事的人,是什么样子?只有力拔山兮,飞箭没石,方算是真英雄么?”卫雁一面说,一面瞧着众人反应,见除染墨外,人人均是一副“懒得听你废话”的表情,虽十分心虚,偏又升起一股不肯服输的傲气。“要我从现在开始练功,只怕此生都没有打败诸位的可能。但诸位并非狭隘之人,应知,每个人都有些旁人无法企及的本事!我既然鼓起勇气走入这地宫,就没想过要退缩、放弃!”
“你凭什么认为,你能统领宫众?”洛言冷笑,“你只怕连我地宫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我的确一知半解,还请各位多多指点。至于认主一事,我愿从大家心意,在我真正了解地宫,并对地宫有所贡献之前,诸位可以不向我行礼,不理会我的安危……”
“啧啧,瞧瞧,露怯了吧?一个需要人贴身保护的女流之辈,妄想染指圣主之位,笑话!”
“洛言!你越矩了!不敬圣主者,死!”染墨话音一落,就立即出手,快速地朝洛言飞扑而去。
洛言笑嘻嘻的一面格挡,一面说道,“染墨,你别犯浑,你这老东西未必赢得过我!为着这么个女娃子,你可连多年情谊都不顾了?莫非,这女女圭女圭,是你私生的女儿,值得你这样拼命?”
“满口胡言!”染墨喝道,缠住洛言,招招往他命门上招呼。
洛言笑容不变,口中兀自不停,“要我服她也行,前方阳城如今被镇国公的兵马接管,若她有办法将城守册印取来,我就磕头道歉,将她当成祖女乃女乃供着!”
染墨反驳道:“你奉命往阳城办事,数月未曾得手,如今却叫她一个姑娘家前去犯险,你岂非强人所难?”
“瞧瞧,瞧瞧!这可是你说的!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她是个姑娘家,什么都做不到?连你自己心里也明白,这样的人不配做我地宫之主!”
染墨一时亦找不到话来圆场,只一味出招,希望能堵住洛言那张口无遮拦的嘴。
一旁卫雁却陷入沉思,原来阳城就在近前。为救卫姜也好,为获取地宫庞大的势力也好,她总是要犯险前去的。总不能一辈子靠着卖艺和托庇旁人而活。况且,辱她之人还未得到应得的报应!若地宫真有从众数万,势力遍及京城及九州各地,以后,还有谁能欺辱她、折磨她、伤害她?到时,别说卫姜、舅父、卫贞……说不定,还能找回秦姨娘月复中、她那未曾谋面的幼弟!
思及此,她提声道,“两位且住。我愿前往阳城一试!若我真能取得守城册印,诸位是否就甘愿认我为主?”
染墨道:“圣主慎言!”话说得太满,来日收拾不了场面,会连他这个引荐之人也跟着丢脸……
“我只管试试。如果自己实在不争气,也没脸面做什么圣主。到时,我会将信物送还。”卫雁微笑道,“染墨,我自知此事千难万难,其实我自己也不抱希望,只是,不做些什么便放弃,总觉得十分可惜。”
洛言哈哈笑道:“甚好,甚好!小丫头夸下海口,要取阳城城守册印,我便擦亮双眼,看你如何表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