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堂的气氛显得有些诡异,新皇面目阴沉地坐在龙座之上,抬手打断了阶下的说话之人,“朕的表叔?”
他看向众臣,“诸卿有何看法?朕是否该亲迎朕这位表叔进城?”
“皇上岂可屈尊降贵,去迎一罪臣?此人胡言乱语,擅论天家不是,该当重罚!”一名老臣越众而出,表情极为激愤。
“如今已被那赫连郡占了先机,凭他片面之词,就赢得了不少百姓的好感,贸然处罚,只怕不明真相的百姓会当真认为皇上无情,不讲人伦之礼。”吕尚远此言一出,方才那义愤填膺提议要处罚赫连郡的人立刻便不做声了。
如今皇上初登大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太傅吕尚远擢拔为左相,他最信任最倚仗的,大概就是他正妻的娘家吕氏一族了。稍有眼色的朝臣,都不会贸然去惹吕氏不快。
大殿之上,~突然沉寂下来。气氛静得诡异。
吕尚远脸色不大好看,他是个文人,向来自诩谦和,朝臣们这般表现,分明就是在说他独揽大权,阻断言路。他冷哼一声,皱着眉头瞧着众人。
“诸位爱卿,”宇文炜无奈地苦笑道,“可有良策?”
“皇上,以老臣之见,不若命赫连郡孤身入城,就以他在百姓面前特意提及到的‘皇亲’身份,将他扣在京中!此人手握重兵,野心已现,不得不防啊!”
“可跟随他的那数万将士该如何处置?就此遣回玉门关去?只怕他不肯啊!”
“镇国公世子带回消息,汝南那四万人马,不是在他手上吗?何不先趁机将那四万人马夺回?若他真如他所言那般忠君爱国,就应该自觉交出来才是啊!”
“此之狼子野心,岂可容他继续妖言惑众?臣有一计,愿献于皇上。”
说话之人,乃是新任户部员外郎楚祥之。
宇文炜微笑道:“爱卿但说无妨。”
“遵旨。微臣以为,赫连郡此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守卫边关十余载,无功无过耳!昔日宇文睿逼宫,其应鲁王之邀,携兵入宫勤王,说起来并无甚功绩,起决定作用的是先皇与皇上、鲁王所定下的计策。充其量,此子只算出了些许力气而已。然而其在城内闯下的祸事,却早将小小功绩冲抵。今次其又以夺回城池一事索要封赏,在城门前对百姓直言天子之过,大有不敬之心!其擅离职守,在阳城一役中错漏百出,携兵强要军粮,欺压云城百姓,一件件一桩桩皆是大罪,焉有受赏之理?可见其拥兵自重,全然不将国法、皇权瞧在眼里。为免将来此子祸乱天下,不若就此诱杀之!以封赏为饵,备下宫宴,以毒酒迷之,送出宫后命人暗杀之!只道此之酒后与人争执,方引来杀身之祸!”
楚祥之说完,目光晶亮地望着龙座之上的皇上,暗想,这个法子,该是极合皇上心意的吧?毕竟,哪有当帝王的会喜欢有人功高盖主、不服驯化呢?自己当这个丑人,将后路都给他想好了,这下皇上定会将自己视为心月复之人吧?
上头宇文炜听完他的进言,眉头紧锁,露出深思的表情。
鲁王望着得意洋洋的楚祥之,不由暗自摇头。此人也太过愚昧了!这话若是背后单独对皇上说,也许还行的通,在朝堂上便公然说起,要诱杀有功之臣,岂不陷皇上于不义?
皇上新登大位,正值用人之机,他若同意此举,谁还敢向其投诚,为其卖命?
不待宇文炜表态,那边吕尚远已怒斥道,“胡言乱语!如此卑鄙下作的手段,还要搬到朝堂上来议,岂非有辱皇上清听?”
楚祥之悻悻地道:“皇上广开言路,微臣不过略尽薄力,大胆献策,给皇上多一个参考而已。至于启用与否,还待皇上与诸位大人商议后决定……”
吕尚远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另那边却有一个朝臣冷笑出声,阴测测地嘲讽道,“如今的朝堂,原来做主之人已非天子!吕家兴旺之日不远矣!”
众人朝他看去,见是太皇太后的弟弟,孟阁老的次子,大理寺卿孟仁川。
楚祥之不由捏了一把冷汗,背脊发凉,暗悔自己失言。孟仁川是宇文睿的舅父,在他面前,自己建议诱杀其甥,这不是当面结下梁子了吗?若是方才的建议被皇上采纳还好,毕竟以后自己是皇上的人,有皇上这棵大树做后盾,就是树几个政敌也不用怕。谁想皇上并未表态,却被吕相给骂了个狗血淋头,……他无语问苍天,自己还有活路吗?试问他一个小小从五品员外郎,如何斗得过历经三朝不倒的孟家和吕家?
不过……,他的眼眸转了转,突然想到,孟家不是早就放出话来,不认那个弑父弑兄的外域之子为孟家之后吗?只是太皇太后妇人之仁,才把自己姐妹的独子还当成亲人。为此,孟阁老还曾数年不与太皇太后说话,直至今日,两父女都还未和好。太皇太后每每召见孟阁老进宫叙话,均被其以“年老多病,弱体不宜入宫”为由推拒掉了……
这么一想,孟家该不会为了自己的一句谏言对自己赶尽杀绝吧?
楚祥之暗暗抹了一把汗,心里好受了些。一回神,才发现朝堂上竟已吵了起来。
吕尚远颤手指着孟仁川道:“吕家百年清名,岂容你诋毁?吕家对皇上忠心耿耿,何曾在意过自家荣辱?皇上年少,老朽身为天子之师,难道劝谏数句也不行?……”
孟仁川冷笑道:“劝谏?有你这样劝谏的吗?皇上尚未说话,朝臣的建议,就都被你给否掉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尚肆意对朝臣破口大骂,你可有将天子放在眼里?”
其他朝臣默默无言,听闻二人争执,一时不知该劝和还是该各自站队,摆开泾渭分明的态度将自己的立场亮出来。更多的人则是深深感到尴尬,一边是太皇太后的胞弟,当今皇上的舅公;一边是未来皇后的祖父,皇上的岳家。帮谁才好呢?
最头疼不已的,却是皇上本人。每天理不完的政事已令他焦头烂额,如今还要调理朝臣之间的关系……
正胶着间,有内侍高声唱道:“太皇太后驾到!”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太皇太后已经踏入大殿。她昂首自朝臣之间走过,路过孟仁川身旁,她冷冷地骂道:“亏你还是当人舅舅的!有人要杀你外甥,你却只顾斥责旁人不敬皇上,未曾替你亲外甥说半句好话!”
她白了孟仁川一眼,走到阶前。宇文炜连忙起身:“皇祖母,您……”
太皇太后打断了他,只见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哭道:“求皇上赐哀家一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