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骢和钱福送她们回宫,一路上李慕儿话变得极少,马骢看着亲手为她戴上的玉簪花,随着她的身影晃动,倒是心情转好。
到了宫门,二人下马车与他们告别,李慕儿也不多言,匆匆往宫中跑去。
来到乾清宫前,李慕儿叫银耳先回住处,便独自盯着乾清宫殿发起呆来。
殿门关着,东西暖阁中各有几点火烛。他在里面吗?
还是去了坤宁宫?
李慕儿心中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当她看到玉簪花那一刻,却想起了朱祐樘。当她想起朱祐樘,就记起了他白日里的异常。当她记起他的异常,便突然意识到,中秋佳节让她思亲,那他呢?
他是否也想起了自己无故死去的母亲,想起了自己还在为之守孝的父亲?
他是否也同她一样,有人相伴开怀,心底却为逝去的亲人难受?
他是否也其实希望,那个陪着他过节的人,是她?
他却还放她出宫,叫她出去游玩作乐……
朱祐樘,为什么每每好不容易离开皇宫,心里念的,却还是他?
李慕儿站在银辉下,有人却站在黑暗中,悄悄打量着她。
女学士,沈琼莲,你终究,还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终于,这人迈出了脚步,徐徐从暗处走出,徐徐从侧陛走向乾清宫正殿,徐徐与门口侍卫耳语几句,又徐徐推开了殿门。
李慕儿看着进入殿中又关门的郑金莲,这才疾步跑上台阶。
既然郑金莲进去了,那他一定还在里面!
走到门口,几个侍卫对她行礼,并未拦她。
李慕儿愈加高兴,他果然还在。
推门而入,殿中无人。乾清宫高大巍峨,一派肃穆之气。此时灯火未点,正面的鎏金龙椅上也没有她想见的人,显得孤独又阴森。
李慕儿左右张望,明明没人,她却又觉得有双幽眸正盯着她背脊。记得第一次上殿当差时也曾有过这种感觉。这一张望,便看到郑金莲的衣角在东暖阁门边闪过。
赶紧跟过去,她有满月复的话要说与他听。
一把推开了门冲进去。
没有朱祐樘,也没有郑金莲,什么都没有。
只有,她的剑!她的龙凤双剑!
李慕儿却惊喜极了,自从她有记忆开始练剑,用的便是这其中一柄凤剑。可小时候不认真练武,总是输给马骢,她便耍赖说武器不好。父亲听闻后不久,便又送了它一柄龙剑,从此双剑傍身,从不离手。
她急忙将她的剑从床尾取下来,握在手中细细抚摩。
是她的剑,一定是她的无双,是她给取的名字,是骢哥哥送的剑穗,几年生死相伴,剑穗都已经发旧,就是她曾经发过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无双剑!
只有剑鞘不是她的,这剑鞘新的很。
可剑身上有几个豁口她都能清楚认得。
李慕儿毫不犹豫迅速拔出双剑,一左一右虚步持剑。剑身交叉,剑光晃眼,果然是她的!
哪里还把持得住,整整半年没有握过它们。
弓步一撩,正要耍剑,突听得一声尖叫:“来人哪,抓刺客!”
李慕儿惊,正犹豫要不要出去帮忙,一群侍卫冲进阁中将她团团围住。
电光火石之间,李慕儿忽然意识到什么,暗道糟糕。
眼下情景,自己未着宫装官服,孤身一人在皇上寝宫,手持武器,谅她再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还不快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又是一声尖利的女声,却不见其人。
李慕儿冷笑,心想现在自己是不是该叫一声“姐姐,我是莹中,你快来为我证明身份。”
实在讽刺。
只能自救道:“自己人!各位,本官是皇上身边的女学士,沈琼莲。为皇上取剑而来。若是不信,请报之皇上,即可见分晓。”
“那便先放下武器!”为首的侍卫喊道。李慕儿记得,似乎片刻前他刚向自己行过礼。
李慕儿盯着手中双剑,实在舍不得再放下。可现在情况特殊,只能先委屈它们了。
李慕儿这样想着,弯身想将剑放在地上。
那边女声却又叫道:“小心!”
眼前侍卫瞬时骚动,李慕儿的剑还未月兑手,两肩就被利物刺入,痛得她一声嘶叫,双剑委地。
玉簪花儿掉落,以绽放的姿态飘零,无声无息,不知踩在了谁的脚下。
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刺客既已擒下,不必惊扰了后宫。皇上对此事早有预见,明日早朝上,自会论罪定夺。”
以及眼前出现的一双女鞋,整洁的裙摆。
………………
坤宁宫。
坤得一以宁。果然,此处正是一片静谧祥和。
帷幔深深。空中飘散着安神的熏香,沁人心脾。一张四柱帐架床,黄杨木镂空精雕,龙凤瑞兽万字纹,气派非常。架上垂着红色纱幔,芙蓉暖帐,柔了一室旖旎。
朱祐樘却突然惊醒。
他做了一个梦,梦中听到李慕儿唤她。没有唤他皇上,也没有唤他名字。声音像飘在远处,又像近在耳边。
她唤他“喂”“喂,我不杀你了”“喂,我,舍不得”……
最后,又似听到她声嘶力竭的尖叫声,将他吓醒。
朱祐樘坐起身子,汗水已****了额头。
枕旁人也悠悠醒转,起身低语道:“皇上,怎么了?又梦到母后了?”
朱祐樘握住她给他擦汗的手,紧张问道:“乐之,你可听到有人尖叫?”
“没有啊,皇上,你定是累坏了。只是个梦,皇上,你做了个噩梦。别怕,乐之在这儿,乐之陪着你。”
皇后说着将头靠到他肩膀,双手环过他的腰,在他背上轻轻拍着,拍着……
……………………
钱府。
钱福与马骢仍在推杯换盏。
突听得钱福一掌拍在大腿上,叫道:“好啊!这么说来你和莹中早已情投意合!你要娶她我自然满意,只是莹中身为内廷女官,要尽其事数载后方能归家婚嫁,你也等的住吗?”。
马骢轻笑,“别说几载,就是一辈子,我也愿意等她。”
一辈子,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愿意等她。
等她放下仇恨,等她回心转意,等她披上嫁衣,为他。
马骢握着手中酒杯,固执地这样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