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步,李慕儿继续佯装观察着周遭事物。亭子的一角放着一个三脚的香炉,应该是东晋的东西。至于琴,李慕儿不懂,可听他说过,面板雕刻精致,表面光滑而非油漆,音质穿透力极深,则属上品,想来此间的琴也绝非善品。
今日的这个局,很有些味道,在亭子衍生的那条小道的交汇处,放着两个木斛,据说青萝院和教坊司商量着在城中特别挑选了一百零一人,这一百零一人每一位都会获得两枚竹签,这琴,书两局,每一位都可以把自己的竹签放到木斛中,得竹签多者为胜。前些日子,为了能够有资格获得那两枚竹签,蕲州城还颇起了些风浪。
第一局,是琴,青萝院作为蕲州最大的教坊勾栏,自然有她的“底蕴”。
赵凝儿作为花魁,更是出类拔萃。悠扬的琴声从亭子里出来,夏风轻抚白纱,倩影若隐若现,虽说只有琴音,可所有人仿佛都看到了有人在湖中长袖起舞,风度清雅,翩翩起舞,宛若一只炫目彩蝶。
李慕儿却无心欣赏,眼神透过被风抚起的白纱,拼命地搜寻着荆王的身影。
既然荆王对赵凝儿早就垂涎,那么今日他必定会来捧场。他会在哪里?墨恩会一起来吗?
他会想起她吗?
她这边心怀鬼胎,那一边的鸨儿却面带喜色,听着这悠扬的琴声,希冀着或许这场聚会,不用等到那个傻丫头那一局就赢了。
可惜,事不遂人愿。
一曲毕,众人意犹未尽,另一曲已即刻响起。
如果说赵凝儿的琴声让人如沐春风,那么燕娘子的琴音则是幽怨,给人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即便是李慕儿听着这琴声,也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他。
这世上的事情,真的没有太多道理可以讲,太多的事情李慕儿以为是对的,可明明却错了。她以为是错的,却其实才是对的。
曾经她想刺死他,可现在谁要是想伤害他,她必定第一个上去和人拼命。曾经她以为自己百无一用只能报仇,如今却在千里之外的蕲州城查案抓人。
世事当真变幻无常。
李慕儿侧头看向赵凝儿,这才发现,她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只是靠近了才能发现,她低着头,纤纤玉指轻轻抚模着腰间的一枚香囊。
那枚香囊,李慕儿看着眼熟。
同样是琴音,一个浮于表面,一个直达心间,其实不用再投签,高下立判。
输了便是输了,赵凝儿没有任何的遗憾,这一局本没有赢的把握,可接下来一句对弈,她却再也没有后退的可能,必须赢。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将所有不甘与落寞全数咽下,缓缓站起了身。
李慕儿作势要跟出去,却被鸨儿猛地拽住,并示意她噤声。
纵横十九道,是下棋,其实更是斗心,两人同时掀起白纱,走向中间的交汇处。
那里放着一张棋盘,两盒棋子,和亭子里的奢华不同,棋盘和棋不是什么名贵的器具。可是棋盘也好,棋子也好,却都被打磨的无比光滑,明显是被人无数次拿在手中把玩盘出来的。
赵凝儿很自觉地坐在白子一边,让先。燕娘子倒也不做作,初盘双方都是看不出多少实际的东西,赵凝儿稳扎稳打,燕娘子也是按部就班。
可是到了中盘,棋力更甚的赵凝儿便慢慢体现出了优势,燕娘子只有招架之力。
饶是如此,燕娘子脸上依旧风淡云清。因为这一局即便输了,到了诗文一局,她自觉赢面还是很大。
李慕儿对于下棋只能算一知半解,朱祐樘教过她,但和他的棋艺相比,她只能算是学了个皮毛。
下棋之难,和习武一样,没有几年的功力是不敢自称为“会”的。李慕儿不由想到,这赵凝儿棋艺如此高超,不知是否与她一样,是心上人手把手教出来的呢?
隔着轻纱望着赵凝儿,这女子虽比青萝院的其她女子有些才气,但脾气似乎不太好,人也有些自私。堂堂陈家大才子,怎么就会为了她“心甘情愿”呢?
这世上的****啊,果然最无缘由。最难释因,也最难结果。
一炷香后,败局以现,燕娘子倒也不做作,主动投子认输。
各赢一局,似乎注定了这场胭脂之争的精彩。
回到亭子里的赵凝儿看向一边的李慕儿,略显忐忑。诗文这一局,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先是双方各出一副对子,要求夸赞到两座教坊的风流才子。再是二人各写一诗,需是少女情怀,依旧是投签定输赢。
赵凝儿装模作样地坐在几案前,李慕儿则站在一边,隐约看来,像是在研磨,实则她才是真正的主笔。
李慕儿状似细细思索,不动声色地研着墨。奇怪的是,那墨条竟隐隐透出一股花香。随着在砚台中加水磨出墨汁,这股香味越来越浓,竟渐渐地飘出纱外,进了许多人的鼻子。
而岸边的孙瓒,在戴珊的点头示意下,忽然打开了怀中的那个包袱。
无数色彩斑斓的蝴蝶翩翩起舞,顷刻间就往李慕儿身处的那座亭子飞了过去。
“咦,快看。”
“好美!”
“怪不得要遮纱,看来青萝院的心思藏在这儿呢!”
“是啊,噱头十足,引人注目啊……”
李慕儿顾不得外头风言风语,眼看着成群的蝴蝶往此处围拢,在鸨儿和赵凝儿的惊喜笑意中,连连下笔。
………………
而不远处的天香楼,有个一直埋头喝酒的人终于被窗外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目光,并把手轻轻地放在了胸口。
那里有一个匣子,总是硌着他,一直一直硌着他。
窗边偶尔也飞进了几只迷失方向的蝴蝶,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探手入怀拿出了那个匣子。
………………
不出所料,当赵凝儿与燕娘子的诗作被众人评议之后,赵凝儿以高票胜出。
燕娘子自然不服。
数月前还是手下败将的赵凝儿,缘何突然有此才气?
再联想到今日之聚的种种古怪,燕娘子毕竟聪敏,立刻对那纱下若隐若现的另一个女子身影起了疑,招过一旁的丫头耳语了几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