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朕与大学士沏壶茶来。”
那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时,李慕儿十分诧异。
她不确定,他是否在唤她。因为她以为,他该不想再看见她才对。
朱祐樘再次不爽。将她贬至此处,便是留着还能见她的后路。而今见着了,她还是这副不给回应的模样,当真叫人失望!不愿再多说什么,朱祐樘放下手指,拂袖入了东阁。
好在片刻后,李慕儿终究端着茶水恭恭敬敬走了进来。
邱濬虽年事已高,倒还不至于老眼昏花,怎会认不出眼前女子就是常年侍奉御前的女学士?是以对她毫无避讳,顾自上奏着要言之事。
“皇上,日前老臣上疏广图籍之储,不知皇上可有决断了?”
“邱爱卿,文渊阁藏书,足够严密规整,且典藏甚多。这提议费时需久,倒也不急于一时吧?”
“皇上,”邱濬摇摇头,耐心道:“这经籍图书保存中,已出现了种种严重问题。单说现今内阁所收藏的经籍与永乐时内阁的《文渊阁书目》相比较,已不能十一。近十年,在内未闻考较,在外未闻购求,如不采取措施拯救尚存的经籍,老臣是担心,将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邱濬说话间,李慕儿已为两人倒好了茶水,退到了一边。但他说的话,李慕儿倒是十分同意的。文渊阁内阁虽是秘境,这藏书的西阁却显得懒散随意多了。上回她还在这里碰上了太皇太后和郑金莲来找书看。这说明什么?
说明藏书之地,不仅得朱祐樘特许的她能进得,后宫的主子,至少也是随意能进得的。
这样只出不进的情势下,“已不能十一”也是必然的。
“嗯。”朱祐樘轻轻应了声,拉回了李慕儿的神识。自知不能越矩再待下去,李慕儿又默默移步想要离开。
她的举动显然引起了朱祐樘的注意,只是朱祐樘此刻大概是沉浸在与邱濬讨论的事宜中,叫住她纯属本能,本能地问道:“女学士,此事你有什么看法?”
李慕儿一怔,大着胆子凝住了他。
他刚拿起茶杯,眼神闪烁了一下,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喝了口茶。
李慕儿突然觉得好笑,拱手如往常一般自信答道:“回皇上的话,微臣读过邱大学士所著的《大学衍义补》,当时读到‘广图籍之储’的条目时,也是一眼带过,觉得非必行之举。今日听大学士一番良言,莹中却终于明白大学士之用心。‘今世赖之以知古,后世赖之以知今。’当我们为今世缺少‘赖之以知古’的东西而遗憾时,就当为后世拥有‘赖之以知今’的东西而努力。文渊阁内的图籍,不但保存了古今帝王丰富的统治经验和臣民必须遵从统治的道德规范,同时又记载了从古至今的山川、人物、风俗、物产和朝廷礼乐刑政的演变和发展。这些精神文化财富有多珍贵,不容忽视。”
“女学士所言极是,”邱濬立即接道,“太祖掌世之初,便极注重访求遗书,既平元都,得其馆阁秘藏,又广购于民间,没入于罪籍。故明初图籍储存不减前代,为一时盛况。迄至太宗,虽急于经营北京和北部边疆,犹聚众千百纂集《永乐大典》,以备考究。是以,老臣要奏请皇上加强典籍的管理工作,自吾而下,至专司其职的翰林典各官,皆需重视。”
李慕儿点点头,“如大学士所言,便从此刻开始,就要积极清理现存图书,访求所缺,珍贵的图籍,务必抄誊正副,使一书而存数本,分别藏于内阁、国子监、南京国子监。各藏书之处也要加强管理和保护,防止遗失和虫蛀湿坏等。”
李慕儿说完,与邱濬相视一笑,以示对彼此观点的赞同与欣赏。而朱祐樘一口口不徐不疾地饮着茶水,半晌才淡然开口道:“嗯,那就依邱爱卿所言,行事吧。”
茶杯离开双唇,他的嘴边却分明挂着丝浅浅的笑意。
………………………
李慕儿忙碌了月余。
她主动揽了一些抄图籍副本的活儿,这本不该是她可以触及的,但有邱濬在前,朱祐樘在后,倒没人敢提出异议。戴琼莲工于书法,自然也帮上了忙。
这一日,戴琼莲埋首抄录,李慕儿则捧着一本略显陈旧的书籍读得津津有味,两人都没有发现,身后渐渐靠近的天子。
直至朱祐樘自顾自在长案对面坐下,两人才蓦地抬头,立时惊慌失措。
朱祐樘也不责怪,拿过她情急之下从手中滑落的那本书,扫了一眼。这本厚厚的册子,装订得并不规整,纸张也有些泛黄,看来应当是购于民间的轶事杂谈之流,入不得眼。可方才分明看见她目不转睛专注的模样,才被她吸引了过来。朱祐樘不禁好奇问道:“有什么好东西吗?”。
“有!”李慕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又觉得欠有礼,补充了一句道,“回皇上的话,奴婢方才看到一条有趣的传说,道龙生九子,各有所好,却不为龙!”
朱祐樘被她的“奴婢”二字说得皱了皱眉头,不太爽快,旋即端出一派皇帝的架势来,道:“朕就是龙!龙生九子?你且说说看,九子各是何等名目?”
“是,皇上。”李慕儿随之开口,将方才所看一一背来,“老大囚牛喜音乐,蹲立于琴头。老二睚眦(yázì),嗜杀喜斗,刻镂于刀环、剑柄吞口。老三嘲风,平生好险,今殿角走兽。老四蒲牢,生平好鸣,吼声惊四座。老五狻猊(suānní),形如狮,喜烟好坐。老六赑屃(bìxì),龟形有齿,气大好负重。老七狴犴(bìàn),形似虎,有威力,生平好讼。老八螭(chī)吻,好张望,是宅院守护。老九貔(pí)貅,生性凶猛,招财进宝。”
朱祐樘听得有意思,却还是回对了句:“拗口难记!”
李慕儿噗嗤一笑,道:“不难记,我教你一句口诀,囚睚嘲蒲五子狻,赑狴负螭九子全。琴剑殿钟炉角烟,重衙碑脊避火安。”
她言语间分明又忘记了身份,朱祐樘总算听了进去,默默地在心中重复了一遍,才开口道:“龙生九子,只可惜,朕唯有一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