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若诩一怔,有些哭笑不得,哪有他这样安慰人的?
“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劝我,说嘴长在别人身上,由着他们说去吗?”。虞若诩杏眼圆睁,一脸忿忿地表情。
梁瑾见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这样说有用吗?”。
虞若诩只觉得额头上被轻轻点了几下,触感有些微凉,像是一下子敲开了悠远的回忆。
岳子容最喜欢敲她的额头。
她发小脾气不想默书的时候,他会点点她的额,半带威胁地说,“再任性的话师兄就要生气了。”
她低头陷入思考的时候,他会忍不住伸手敲她的额头,眼睛里都是笑意,“别老是皱眉,这样一点儿都不好看。”
她一脸献宝的神情,把写好的字给岳子容看的时候,他也会敲她的额头,“虞师妹的字,甚合我意。”
她原来记得他那么多的事情,她也没想到他这么难忘。
梁瑾见她突然不说话了,只是定定地瞧着他,眼里有些朦胧的醉意,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其他什么人的影子。
“虞小姐,你怎么了?“梁瑾心里有些发慌,试探地开口问道。
虞若诩觉得自己有些眼花,她记得明明正在和梁瑾小酌,怎么忽地一下,就变成了岳子容坐在自己面前?
她都记不清楚,这个场景在梦里出现过多少次了。她只能呆呆的,不敢动。
“子容师兄……“虞若诩对着梁瑾轻轻道,”我难过。“
梁瑾浑身一震,心里顿时涌出千万种滋味,却又不忍心戳穿她,只有叹了口气,说道,“你喝醉了,我找人送你回去。“
虞若诩倒也没有再闹腾,只是乖乖地点了点头,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梁瑾见她歪在石凳上,便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好,然后又解下自己的披风轻手轻脚地披在她身上。她的肩膀窄窄的,有种不盈一握的错觉。梁瑾看到她脖子上戴了半枚凤血玉璜,上面的雕工看起来像是阆中独有的纹样,不过只有右侧的花纹。
他不禁陷入沉思,另一半,难不成随着岳子容入土了吗?
梁瑾走出凉亭,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睡得安然,便原路返回花厅,找到在门口候着的秀儿,嘱咐道,“你家小姐在后院的凉亭,快扶她回去休息吧。“
“啊?哦……奴婢遵命!“秀儿没想到是梁瑾,一时倒没反应过来。
“对了。”梁瑾叫住她,“我有件事情想问问你……”
“世子爷请讲。”秀儿更觉得诧异了,难不成这世子爷真的对小姐有意思?
梁瑾张了张嘴,想问问那半枚玉璜的事情,可最后还是忍住了,“算了,你先去吧,若是小姐着了风寒,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秀儿一脸不明所以,听他这样说,只有点点头,匆匆向后院凉亭赶去。
虞若诩好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她记得鹤川书院有一棵巨大而繁茂的桃树,春天的时候开满了灿若云霞的桃花,微风一吹,顿时落英缤纷,引得无数书院学子啧啧称赞。
她好像看到岳子容坐在树下,靠着树干静静地看书。春日的阳光最为温柔,撩拨得无数人春困连连。
就连素日最为严谨的大师兄也逃不过周公的召唤,不知不觉就靠着桃花树开始浅眠。
虞若诩心里顿时生出了恶作剧的心思,她悄悄走上前去,想在他的鬓角插上一朵她之前摘下的桃花。可是刚刚靠近他,正准备动手的时候,岳子容就突然睁开眼睛,她被吓得浑身一僵,握着桃花的手就悬在了半空中,拿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虞师妹在做什么?”岳子容见她一脸尴尬,眼里尽是促狭的笑意。
“……没,没做什么。”虞若诩连忙退了两步,把手背在身后,脸上尽是恶作剧被拆穿的讪讪之色。
“右手拿着什么?”岳子容站起身,掸了掸衣衫上的花瓣,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
虞若诩有些发慌,连忙摆了摆左手,硬着头皮道,“我什么都没拿啊。“
面对她的嘴硬,岳子容向来是采取直接动手的策略。他侧身拉过她的右手,只见她白皙的手掌里握着一朵桃花,粉色的花瓣从指缝里透出来,衬着晶莹的指甲,倒是别有一番风韵。
岳子容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笑道,“这么漂亮的花,都被你给毁了。”
虞若诩有些泄气,翻过手掌,将捏得变形的桃花扔到泥土里,嘟囔道,“师兄真是不解风情。”
“不知是谁不解风情。”岳子容真是服了她的胡搅蛮缠,转身看到一根低垂的桃枝,便伸手摘了一朵桃花,放进她的掌心,“算我赔你的,别恼了。”
虞若诩瞪他,“我哪里恼了?”
岳子容挑眉,一脸“你明明刚才还在生气”的表情。
虞若诩又羞又气,转身就跑回了屋子,“啪”地一声关好门,却掩饰不住满脸的绯红和鼓点般的心跳。
那朵桃花,就夹在她那本诗经里,稍微褪了些颜色,可还是能依稀看到旧日的灼灼韶华。
待虞若诩悠悠醒来的时候,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她只觉得头痛欲裂,听到外间好像有动静,便哑着嗓子唤道,“秀儿——”
“小姐醒了?”秀儿听到虞若诩的声音,连忙推开门进了里屋。只见虞若诩挣扎着坐起身来,指着桌子上的水壶道,“帮我倒杯水吧。”
“好的。“秀儿给她倒了一杯茶润润嗓子,又端来洗漱用具,”小姐昨夜醉的厉害,现在好些了吗?“
“酒是醒了,不过还有些头疼。“虞若诩用帕子擦了擦脸,慢慢回想起昨天的事情,忍不住问道,”昨天……我是怎么回来的?“
“是世子爷来找奴婢,说小姐在后院的凉亭里,让奴婢送小姐回房歇息。”秀儿答道。
虞若诩没想到自己会在梁瑾面前如此失态,本想着这段时间多避避嫌,可来了这样一出,自己好像又欠了他一个人情。
“小姐,依奴婢看,这世子爷倒真真和定远侯的作风大不相同。”秀儿一边帮她梳头,一边絮絮地说道,“奴婢难得看到如此守礼的梁家公子,就拿咱们阆中的梁太守来说吧,他家里那位混世魔王,跟世子爷比地位差远了,结果还那么……”
“今天是公主进府的第一天,一会儿得去花厅用早饭。”虞若诩淡淡地岔开她的话,“帮我挑一件庄重些的衣裳。”
“奴婢遵命。”秀儿讪讪地住了嘴,转身去柜子里找衣裳了。
虞若诩有些失神,就如秀儿所说,梁瑾的行事作风和梁家人太过不同,导致她老是忘记,他是敕封的定远侯府世子,更是梁家嫡亲的子孙。
如果以后真的成为不可挽回的宿仇……她突然不敢接着想下去,只有默默叹了口气,原来,自己总归还是在意他的。
昨晚醉酒的事情,她和梁瑾都没有声张,所以只有秀儿知道,连虞仲钧也被瞒了过去。虞若诩坐在花厅里,心下感到暗自庆幸。
许小娥今日一身桃红色的衣裙,瀑布一般的黑发被高高挽起,满头珠翠的样子更添了几分贵气,只是那一双熟悉的媚眼里偶尔闪过一丝不太自然的神情。
虞仲钧携许小娥坐在主位上,虞若诩起身行礼,“爹爹……”
看着那张年轻而妩媚的脸,那句“娘亲“,她实在是喊不出口。
“虞小姐这是不认我这个娘亲不成?“许小娥见她沉默了半晌,忍不住开口尖声问道。
“不敢。“虞若诩咬牙,索性绕开话题,”公主以后也不要唤我虞小姐了,直接叫我的小字若诩吧。“
“那是自然。“许小娥哼了一声,还准备说什么,虞仲钧淡淡开口道,”公主和若诩年岁相仿,一时间难以改口也是情理之中,还望公主见谅……“说罢,便对虞若诩道,”你要是暂时改不过来,就还是先叫着公主吧。“
“相公,你……“许小娥有些生气,正准备发作,只听她身后一个婢女低声道,”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老爷说的有道理,新婚第一天,夫人还是不要动怒为好。“
许小娥听她这样一说,只有忍住怒气,“算了,妾身听相公的就是。“
虞若诩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她身边的婢女,问道,“这位是……“
“昨儿忘记跟虞小……给你说了,这两个是我从南越国带来的陪嫁侍女,一个叫云碧,一个叫阿媛,以后就是我身边的大丫头。你今后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尽管吩咐她们。”许小娥指了指身后的两个丫鬟。云碧就是刚刚出声提点许小娥的侍女,倒是生了一副清水出芙蓉的好相貌,而一边的阿媛也不逊色,只是眉眼之间透出打量的神色,像是个心思极多之人。
“南越国果然是个好地方,连公主的丫鬟都生得这般水灵。”虞若诩笑着恭维了几句。
许小娥露出满意的神色,丝毫不谦虚,“那是自然。”
虞若诩一愣,觉得这许小娥倒有几分意思,怪不得能够当着百官的面如此直白地向爹爹逼婚。
“先用早饭吧,为父一会儿还要进宫议政。”虞仲钧开口道。
“爹爹今日不是休沐么?”虞若诩有些疑惑,按道理,大臣们成亲后可以三天不上朝,算是恩赐的休沐。
“最近鲜卑和广陵都不太平,为父休息不了。”想着公主在场,虞仲钧也没多说,只是匆忙地用了早饭,便起身离开了。
虞若诩一边喝粥一边用余光打量许小娥,见她没有任何抱怨,脸上更是没有露出丝毫不悦的表情,心里更加好奇,“爹爹热心于国事,恐有怠慢,还望公主不要介意。”
许小娥摇摇头,一脸不以为意的神色,“相公一心为国,我是不会介意的。”
“公主能这样想,是爹爹的福气。”虞若诩笑道,眉头却微微皱起。
等用过早饭,许小娥当着虞若诩的面唤来了虞府上下所有的家丁和奴仆。看着丫鬟婆子,护卫小厮,齐刷刷地站在屋子里,许小娥摆出了一副十足的主母架势,“从今天开始,我就要替相公管理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务,日后这后宅之事,都是我说了算,如有不从,立刻家法处置!“
众人皆是一震,“不敢。”
虞若诩坐在一旁,抿了一口茶,心想,这是要开始立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