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母果然好手段,随手命人摆了些好东西,风声再一放,自有眼红的人来闹得她不得安生。
过后当田妈妈送来了夕食,还特意叮咛她千万要记得喝完这盅老蔘鸡汤时,精疲力竭的容如花险些忘了要检查这些吃食。
“方才被八姊姊闹得头疼还口干舌燥的,劳烦妈妈您帮我倒杯水来润润好吗?”她撒娇道。
田妈妈一顿,眯眯笑道:“好好好,老奴这就去。小九姑子,你快些喝汤,凉了味儿就不好了。”
“好。”她笑着应允,待田妈妈转身到后头斟水时,迅速闻了闻老蔘鸡汤和几道小菜……眉心微蹙。
老蔘鸡汤和小菜都没事儿,但那碗淡淡粉色的胭脂粳米饭却掺了极少量的红花和麝香,少食无妨,可日积月累下来,她日后也就再难怀孕生子了。
好险恶狠毒的心思,竟是第一日就毫不客气地冲她下手了。
这区区红花和麝香之毒,她抬抬手顷刻可解,但是由此可知,嫡母在这伯府中的地位定是势大到足可只手遮天了。
一个目空一切又行事乖张的主母……
容如花脸色有些不好看,但更忧心的是倘若教阿琅哥哥知晓,定会阻止她留在伯府中以身犯险。
唉,怎么办?
她叹了口气,抬头对隐于高高梁柱上的幽暗处,小手合起暗暗拱了拱,无声嗫嚅了一句:求青五哥别告诉阿琅哥哥啊!
“……”隐于暗处的青索额际冒冷汗。
——求小九姑子别为难属下好咩?
翌日。
和一向高高在上俯视世人的容如荷不同,成了指挥使夫人,却日日陷于宅门斗争中的容如兰这些年来越发心眼狭小,暴躁易怒,她一得知容如花回伯府的消息后,第二日便兴冲冲地领着人赶了回来。
容如花看着这被奴婢簇拥闯入她寝堂内的衣衫华贵、珠围翠绕的女子,心下不由一突。
昔日娇艳刁蛮的三姊姊,数年不见竟苍老至此?
虽然精致描绘的妆容看似无懈可击,通身珠玉华服衬托出的气势也依然逼人,却掩饰不住眉眼间细细的皱纹和戾气。
“小九见过三姊姊。”她屈膝为礼。
“放肆!”容如兰身旁的大侍女毫不客气地喝了一声。“你个无品无级的小小庶女,见了我们指挥使夫人还不速速下跪行礼?”
她微蹙起眉。
“九妹妹,这可不是我这个做姊姊为难你。”容如兰带着兴奋之色盯着她受折辱的模样,过去总能在这个九妹妹身上发泄怒气的畅快感又回来了。“正所谓国礼大于家礼,本夫人虽有心同你亲近,奈何你身分也太卑贱了,今儿这跪礼,还真不能免了去呢!”
“见过指挥使夫人。”容如花浅浅一笑,恭敬地深深一揖。
“你这是什么意思?”容如兰眼神变了。
两旁侍女见状也高声斥喝起来:“大胆!竟敢目中无人,无视于夫人的命令?来人,押着她给夫人跪下请罪!”
这头的田妈妈和两名侍女早就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还不忘扯了下直挺挺站立着的容如花。
“小九姑子,还不快跪下来给三姑女乃女乃认错?”
“是呀,小九姑子,你就别连累奴们了。”
“我等真是倒霉,怎么跟到了这么没眼色的主子?”
听着田妈妈和侍女或真或假的哭求和怨慰,另一头则是势如狼虎的容如兰一行人,就连潜伏于梁柱上的青索也不禁为她暗中捏了把冷汗,胸口怒火一窜,早已随时准备出手。
“母亲说大姊姊和三姊姊都极想小九,若是知道小九回家了定是欢喜得不得了的……”伫立在原地的容如花忽然眨巴着眼睛,鼻头一红,小小声地低泣了起来。
“原来母亲骗我。”
众人闻言一呆。
容如兰也楞住,随即勃然大怒,“少拿母亲来压我,今日你冒犯了本夫人,就是母亲来了也没情说去!况且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我母亲脚底下的贱泥罢了,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儿了?”
“三姊姊!”她涨红了一张小脸,情急地叫了一声。“不许你这样说母亲!”
“你——你竟敢吼我?”容如兰满眼不敢置信。
“母亲向来贤良淑德,对府中子女一视同仁,全京城皆知母亲的慈母之心。三姊姊,你今日这般不管不顾,当真不怕伤了母亲的清誉吗?”容如花眼圈红了,嗓音温和中带着隐忍的规劝,叹息道:“妹妹今日若是领了罚,那岂不是坐实了三姊姊仗势欺人,连母亲都不放在眼里的恶名了吗?三姊姊,小九不能陷你于不义啊!”
隐身在梁柱上的青索几乎笑出声来,黑眸精光闪闪。
众人则是有一丝怔忡无措,就连田妈妈都悄悄地瞄了三姑女乃女乃一眼,隐约有着束手无策的求助之色。
……竟让她三言两语破了困局,这下怎么办?
容如兰脑子嗡了一下,恍惚间仿佛看见了自己那个心机狡诈,最会装模作样的继女,还有那些总是时时令她吃了哑巴亏的女人,心口积郁多时的别屈愤恨,刹那间森地炸了开来!
容如兰眼赤如血,霍地冲上前高高扬起手来。“你这个贱人!”
“住手!”
一声急促的喝止已经来不及了,容如花在电光石火之际朝身后暗暗摆了摆手,而后抬头受了容如兰这记重重的掌掴!
脸颊火辣辣爆开剧痛的刹那,容如花身子晃了晃,大袖掩住了被掴的小脸,袖里的手掌趁势在颊上抹了点自己炼制的无色无味药膏子。
平庆伯夫人在奴仆搀扶下急急赶来,风韵犹存的美丽脸庞赶得略略发白,直待看见容如花哽咽着抬起头来的当儿,心下顿时一个咯噔!
——糟,兰儿下手这般重,竟是落下把柄了!
平庆伯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地望着满面怒气不知死活的小女儿,就这样喜怒形于色,张扬跋扈又驽钝无知的性子和手段,无怪乎会被后院姬妾和继女吃得死死的。
“兰儿,你……”平庆伯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强捺下翻腾的心绪,正色道:“母亲知道你是担忧小九流落他处为奴多年,忘了身为伯府娇娇的规矩,这才让人教导于她,可你终究太心急了,万一让你九妹妹误会了你是有意刁难她,这不是好心办了坏事吗?”
容如花心下一凛,不愧是主持中馈、周旋于世家贵妇圈多年的嫡母,短短几句就把容如兰的暴戾冠上了“教妹”的美名,还祸水东引,暗示了她在外头“流落为奴”,以致浑忘了规矩教养。
只不过……单单做母亲的聪明还不够呢!
“母亲,你竟然为了她指责我?”容如兰眼中闪过受伤和怨愤之色,随即尖刻地颤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好心办坏事?我替你出一口气,你竟然还怪我好心办坏事?在你眼里,是不是永远只有大姊姊最好,只有她做什么都聪明睿智大气雍容——好,比不上她我认了,可为什么你连这个贱妇所出的小贱人都维护?”
“兰儿,你别误会母亲,你听母亲说……”平庆伯夫人头痛至极,连忙牵起女儿的手,心里又酸又急又发苦。
“如果你还是我母亲,如果你疼我,今儿就让她给我跪下磕头赔罪!”容如兰高傲地昂起头,紧紧逼视着平庆伯夫人。
“兰儿……”平庆伯夫人手微微发抖,一时被为难住了。
庶女刚刚归府就被回娘家的嫡女刁难,不说传出去平庆伯府会遭外人非议,就是素来不管府务内院的伯爷只怕也会过问一二。
可平庆伯夫人最是明白这个女儿的性情,若是今日没让她平了这口气,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小九,你也知道你三姊姊性子急,她为了你好反遭误会,也难怪她生气了。”
平庆伯夫人终究是仗着里里外外都是自己的人,丽眸笑意中透着一丝凌厉地望向容如花。“你年纪小,有些事儿还想不周全,今儿就好好跟你三姊姊赔个罪,往后你三姊姊也会更疼你的。”
——还是小看平庆伯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