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他们出敬寿堂的侍女直到他们分别消失在两条不同的小径那头,立时匆匆回转敬寿堂向容太夫人禀话。
“……按你看,他们兄妹俩可是事先商量过的?”容太夫人一扫早前的慈蔼,面色平静深沉地问这心月复侍女。“当真无有异状?”
“回太夫人的话,二郎君神情中的诧异与感激不似作伪。”侍女恭敬回禀道,“至于小九姑子……奴看不出小九姑子是否刻意而为,然奴曾听说,当年在府中……也唯有二郎君待小九姑子颇有几分兄妹情谊。”
“如果小九当真是个念旧的,甚至她只是想拉拢一个兄长做为自己日后的倚仗,那她今日提的这番话,我倒还能成全了她。”容太夫人思索,一双老眼里闪着精明光芒。“诩儿能派上用场,对伯府、对荷儿都是利大于弊,我只怕……罢了,当还不至于如此。”
一个多年不得志的庶孙,还有根本微不足道的庶孙女,便是搭上了太子和冠玉侯的线,根基也还在伯府,只略一弹指就能顷刻覆灭。
“姜姨娘那儿好好看管起来,”容太夫人淡淡道,“饮食用度皆许上等,诩儿再如何也不会不管这个亲母的。”
“诺。”侍女敬佩道:“太夫人果然深谋远虑。”
“谈不上深谋远虑,不过是以人心牵制人心罢了。”容太夫人揉了揉眉心,神情隐隐发涩。“伯府既已站队,如今已然没有反悔的可能了。”
自古皇位争夺之战,底下必然铺满了堆积如山的尸骨,可伯府平庸颓倾多年,最后这奋力一搏,也是不得不为之的选择。
是夜,兄妹俩悄悄地通过地道,见了一面。
“小九,祖母看来并不完全相信我们。”
“祖母也知道我们对她老人家的‘庇护’也不会百分之百当真。”容如花温和地道,“不过只要有利可图,祖母会愿意继续维系这份‘祖孙情深’的。”
“……这伯府,”容如诩苦涩一笑,苍白的脸上有着一抹澄澈的清明领悟。
“根本没有半点真正的亲情。”
“从根基就腐朽了的,就不需要指望太多了。”她轻声低语,摇了摇头,随即杏眼明亮地看着他。“二哥哥,这是个最好的机会,你千万要把握啊!”
“小九,谢谢你。”
她笑容憨甜如昔,哪还有半点与容太夫人虚以委蛇时的世故虚假。“二哥哥,好日子会来的。”
“嗯。”他鼻头有些酸楚,胸膛沸腾发热。
“接下来还请二哥哥暂且先这般……”她压低声音,叨叨叮嘱。
容如诩神色端谨地静静倾听着,最后点了点头,忍不住噙着笑模了模她的头。
“小九长大了,已经比二哥哥还强了。”
她脸上浮现羞赧之色,腼眺地道:“二哥哥谬赞了,这种种筹划的幕后功臣自有旁人,小九不敢承当的。”
“是……”容如诩迟疑了一下。“冠玉侯?”
她耳朵不禁悄悄红了,神色犹然宁静温柔。“往后时日长了,二哥哥自会知道该知道的。”
容如诩也没有再多加追问,他心中明白如今的自己虽然有九妹妹相助,可也只是初初出了泥泞的第一步,唯有藉由此次秋闱,才是真正的投名状。
待容如诩悄然自密道中离去后,容如花轻轻叹了一口气。
眼前蓦地一花,那个修长挺拔容貌清贵俊美的如玉侯爷又出现在自己跟前。
“阿琅哥哥。”她微带讶异,双眼却弯别荡漾了起来,满满欢喜地轻唤了声。
“你……近日不是领皇命出城去了吗?”
“坏小九。”计环琅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她小小身子轻易地抱坐在臂弯上,漂亮的凤眼里隐有醋意横生,哼道:“怎么,有了亲哥哥,便不稀罕本侯了吗?”
她啼笑皆非,双手勾环着他的颈项免得掉下去。“阿琅哥哥别闹,快放我下来呀,我长大了,身子不轻了。”
“就你这浑身没几两重的,我的剑可比你沉多了。”他撇撇好看的唇瓣,不管不顾地将她抱到了榻边坐下,将她牢牢掌控在自己大腿上。
她的脸蛋在晕黄的油灯光影下绯红成了一团粉女敕娇艳,简直烫得慌,有些忐忑不安地挣扎着想下来。“阿琅哥哥……”
他忽然闷哼了一声,警告道:“别动!否则哥哥可憋不住了。”他低沉沙哑的声音里有着隐忍难耐的深深。
憋不住什……
她脸上闪过一丝迷惑,瞬间像被逮住的小动物般傻楞僵住了。
容如花的杏眼睁大,小脸涨红如熟透了的丰润红艳艳浆果子,一动也不敢动。
和府医伯伯学医多年,她熟谙天地草木和动物的药性和结构,又如何不知道女子与男子之间最大分别……的构造?
可、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感觉到又是另一回事啊!
以往阿琅哥哥就算也是将她抱在腿上,可是、可是也没这么靠近……那、那物的……
哎呀!
她小脸滚烫通红,战战兢兢嗫嚅道:“哥哥放、放小九下来吧,我、我们不能——”
他紧紧将她搂在怀里,面庞深埋在她宁馨的肩窝,瘠哑的嗓音温柔却带着一丝隐忍的痛楚。
真想……狠狠地将她压在榻上恣意深吻、缱绻收拾一番!
可是他也心知这般定然会吓坏、惹恼了他的小九。
好半晌后,计环琅终于压抑下沸腾勃发的浓烈渴望,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手轻轻地拍着她僵硬紧绷的纤瘦后背,低声道:“别怕,哥哥不会吃了你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至少,这一团乱七八糟的夺嫡政事还没尘埃落定,太子大兄还没真正狠下心来剑击八方,雷霆镇压蠢蠢欲动的兄弟;小九还没报完仇,也还没卸下心防和那乌七八糟的自卑,甘心情愿地接受他的身分。
还有母亲……
唉,谁知道向来温柔好性儿的母亲虽然十分疼爱小九,可一提到儿媳的名分就翻脸。
女人真麻烦!
容如花狂跳的心逐渐缓和了下来,双颊红红,却也分不出究竟是释然还是失望。她脸庞偎着他鬓边,感受着他温柔至极的掌心拍抚,心底柔软得有些发疼。
她从来是心疼他的,有时,也真想就这样从了他,给了他,再不让他经受任何一丝一毫的忍耐和煎熬。
可是……
当理智回笼,容如花在他怀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尽避满胸酸楚,她还是小声道:“哥哥,你渴不渴?我沏盏凉茶给你喝吧。”
计环琅不禁失笑,却也有些不是滋味地起身看着她,修长指节刮了刮她的小鼻头。“一杯凉茶就想解哥哥的‘渴’,你想得美!”
“阿琅哥哥!”她如玉的耳垂绯红成一片,小脸再度红透了。“你、你再这样,我便不允你再来了。”
“罢了,哥哥不闹你了。”他终究心软了下来,舍不得再步步进逼,正色地道:“太子给容二郎留了个缺,不过还是得看他是不是真如你举荐的那样可堪大用。”
“我信二哥哥才华洋溢可为太子之用。”她的神情有一丝犹豫,有些忐忑怅然。“只事隔多年,人心易变,二哥哥若能心思坚定,一力忠于正统,那自然是最好,哥哥你便放心给他一个能施展才能报效国家的机会,可如若……”
“如若他辜负了你为他请命的这份心呢?”计环琅眸光灼然地凝视着她,轻声问。
容如花一震,过往幼小记忆中温暖的片段不断在眼前飞晃而过。
“那,那你保他一条命可好?”她神情黯然,咬牙道。
他深深注视着她,眼底透着心疼和不忍。“好。”
“谢谢哥哥。”她紧紧握着他的手。
“但愿他值得你为他这番筹划。”他反手将她柔软微凉的小手攥进手心里,胸口又止不住有些泛酸起来。
“……他已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她的笑容里有一丝脆弱。
“我才是你唯一的亲人!”计环琅闻言,果然又大大炸毛了。
“阿琅哥哥——”她一怔,知道他是误会了,陪笑着忙想解释。
“哼!”他凤眼满满不悦,傲娇地别过头去。
容如花简直哭笑不得,可也只得想尽办法哄着慰着撒娇着,直到许出了一堆丧权辱国的条件后,最后总算哄得他神色恢复正常,英挺浓眉微微挑高,眼有得色。
“三个荷包,三件中衣,两双靴子,两个剑穗,就这么说定了。”
“不对,我们刚刚说了是煮一个月好吃的,做十盒熏衣的香丸子,还有编上十个剑穗的。”她有些急了,不由得鼓起腮帮子。
他清俊漂亮的脸庞有一瞬的垮下来,皱眉不悦地道:“到底为什么不帮我做荷包中衣和靴子?”
她顿了顿,努力笑得好不羞赧,挠挠头道:“哥哥明知我的女红拿不出手的,若是编编剑穗我勉强还能行的。”
计环琅浓眉深锁,半晌后才勉勉强强颔首。“好吧,待你以后进了门,哥哥再同你计较荷包和中衣的事儿——不过我要十二个剑穗,一年十二月,一月轮一个。”
“知道了。”她杏眼又笑得弯弯的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越发歪缠不讲理的美人哥哥,容如花笑叹了口气,随即又有些怔忡起来。
荷包中衣和靴子……
除却府中针线房之外,那是专属于妻子才能为夫婿亲手所做的私密亲昵物件。
日后等海晏河清风平浪静后,阿琅哥哥身边自会有配得起他的金玉良缘如花美眷,届时他的衣衫配饰鞋袜自有妻子打点。
其实,她就是剑穗都不该为他做的。
可她就忍不住……
也罢,就当为他和她这些年的温暖流光,留下的最后一点小小念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