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果真醒了。隔天的审讯便安排在卧薪斋。各房头的主子带着仆妇,黑压压一片。老太爷的卧室容不下这么多人,王氏就将门帘掀起,让秋悦跪在门口。老太爷一眼能瞧见。
傅浩寅清醒了许多,不像昨晚那般懵懂。看清跪地之人充满怨毒的眼神,他知道儿子媳妇说的不假,就是秋悦这个恶奴,趁机下毒害他。枉他平日对这个丫头那般倚重,真是可恨该杀。
祝妈妈在屋里扫视一圈,道:“秋悦,你谋害主子,还有何话说?”
秋悦淡淡一笑,大声道:“是又如何,我只恨自己心软,没有下狠手。”
老太爷听得眼冒金星,怒道:“你这个贱人,贱人。拉下去,打死她。给我狠狠地打。”
“哈哈,哈哈。”秋悦一脸无畏大笑出声,众人被她脸上凛然的神情震撼到,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行刑的阵仗早就备好,片刻之后,屋内清晰可闻木棍打在人肉上的“啪啪”声,一声比一声钝重,夹杂着秋悦断断续续的抽气声。血迹一点点渗透出来,秋悦不曾有半句求饶,观刑的仆妇不寒而栗。
祝妈妈得意地瞅了下方嬷嬷,上前一步走到门槛处,“老太爷,昨晚秋悦和方嬷嬷在竹林下边的凉亭私会,半夜三更不知道商量什么阴谋诡计。秋悦还将一个纸包吃进嘴里,奴婢怀疑那就是用来害老太爷的药粉。”
方嬷嬷忙跪倒在地,“老太爷,冤枉啊。奴婢从来没跟秋悦商量什么阴谋诡计,昨晚只是
在凉亭跟她随便说了几句话。老太爷,秋悦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老奴跟她总是有一两分旧情的……”
话未说完,老太爷就气得吹胡子瞪眼:“来人,将这个老刁奴一并绑起来打。”他才不管什么真的假的,对他不敬的人,就是该打。
老太君撇开春喜的手,冲进里间质问道:“连我身边最后一个伺候的人,你们也容不下是不是?看来我活着碍着你们了,我这就随浩彦去,顺了你们的心。你们也将我一并打死吧。”
秋悦眼见主子因她受辱,高声叫喊道:“你算什么老侯爷,不过是沾了大老爷的光。你就是个老畜生,不仁不孝不义不悌,枉为人子枉为人父,除了会坏姑娘家的清白,你还会做什么?我就是要给所有被害枉死的姐妹们报仇。我为什么要给你喂什么蒙汗药,我应该给你喂砒霜,让你早日见阎王……”
打板子的婆子听得愣住,秋悦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这样辱骂主家。还是祝妈妈用一块破布堵住秋悦的嘴,众人才回过神来。
老太爷已经气得手指发颤,半天说不出话来。
曼烟走进里间,劝道:“祖父息怒,为了这样的恶奴气坏身子不值当。您喝杯茶,顺顺气。”说着将一杯茶水递过去。老太爷喝过茶,方才快要瞪破的眼眶才恢复原状。
曼烟趁势道:“祖父,您快点好起来,回头烟儿和您一同玩耍。为了您的病,祖母都急坏了,昨晚还摔倒在地,额头都起了一个大包。”
老太爷侧头一看,果然,老太君额头还肿着,心头的怒火顿时消了三分。春喜见三小姐如此亲近那个老混账,心里失望不已。三小姐竟然那样说秋悦姐姐,秋悦姐不是恶奴,秋悦姐救了她,救了府里所有可能被老太爷垂涎的丫鬟。她方才那样辱骂老太爷,一定活不成了。想到这,春喜心如刀绞。
“祖父,方嬷嬷做的糖糕可好吃了,您不要罚她了好不好?烟儿喜欢吃糖糕,回头祖父尝了也会爱吃的。”
众人暗自称奇,这会子吃什么糖糕啊,三小姐平日也没那么嘴馋。偏偏老太爷居然吃这一套,怒气楞是下去了,嘴里还连连应声:“好好好,烟儿说不罚,那就不罚了。”
王氏更是倍感惊诧,老太君哪是因为担心老太爷摔倒的,明明是惊得摔了一跤。这个丫头还真会红口白牙说胡话,想这么轻松就让方嬷嬷逃过一劫,没门。她刚想说话,旁边的二老爷扯了下她的袖子,她只好噤声。
一个婆子突然喊道:“秋悦断气了。”
祝妈妈伸手一探,果然断气了。“真不经打,才打了二十多下就没气了。”
王氏悻悻然看向二老爷,二老爷挥了个手,“丢到乱葬岗吧。”
审讯戛然而止。秋悦嘴太硬,没有咬出任何人,似乎就是因为被老太爷坏了清白,心怀怨恨才做出报复之举,与人无关。方嬷嬷因三小姐的孩童稚语免了一顿打,老太君毫发无损。
回到翠园后,王氏悄悄问道:“方才为何不让我说话?”
“此事关键还是在于没有人赃并获。既然若是不能彻底扳倒,就不宜和那边撕破脸。”二老爷有自己的考量,此事若是闹大,皇上说不定会问起,到时候他如何应对。皇上,也是不喜他这位父亲的。“以后,你要多注意烟儿。”
王氏问道:“可是发现什么异常?”
二老爷摇摇头,异常聪明算不算异常。老太君与老太爷说话,一向横冲直撞,所以不知道,他这个父亲其实极为好哄。还是娘亲告诉他这一点,他总是顺着毛缕,才能得老太爷的欢心。烟丫头刚才对老太爷软言安抚,是发现了这一点,还是碰巧呢?若老太爷就此亲近大房,那他的处境更加不妙。娘让他找的那些人,他已经跟父亲仔细打听,可是父亲根本不知道那回事。如今,他是束手无策了。
荔枝将面盆端进房间时,二老爷仍在暗自沉思。王氏见他对姿色明媚的荔枝视若无睹,心头几分担忧烟消云散,看来让荔枝过来确实是常姨女乃女乃的意思。老爷的心思,仍旧以大事为重。
……
松鹤堂的人多少还是有些失望。方嬷嬷算平安,但秋悦被活活打死,死之前那番痛骂言犹在耳,还有浑身的血渍、咬破的嘴唇、强忍的抽气声,无一不说明她死前有多痛。
春喜没有跟三小姐打招呼,老太君懒懒半靠在床上发呆,方嬷嬷也不说话。曼烟进去后看见这番景象,没有解释半句,稍坐了片刻就离开。
想起那番淋漓尽致的痛骂,曼烟哑然失笑。不愧是祖母带出来的丫鬟,骂起人来头头是道且字字珠玑,可谓振聋发聩。这样的女英雄,以身喂狼,一心护主,值得所有人尊敬,她不该就这么死去。至于那个祖父,确实还是睡着比较安逸。今儿被她一哄息了怒气,明儿换另外的人再一哄,怒气又会涨起,这么个墙头草的性子,不知道还要惹出多少风波。还是睡着的好。
她安坐在庭院,沐浴着凉风习习,等待崔婆子归来。
夜幕刚垂下,虽没有听见脚步声,但曼烟感觉到一股生人气息。问道:“都办好了?”
崔婆子回答:“一切都遵照三小姐的吩咐,人已经安顿好。”
“那就好,辛苦了。回头我将东西给你。”
崔婆子低首道:“多谢三小姐。”
曼烟笑得云淡风轻,她和崔婆子不过是做了一场交易,何须言谢呢?各取所需,互不相欠。只希望不要生出什么后患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