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大丰安稳静谧,不念大师口中的上一世终于有了变数。记忆中的灾民遍地、满目疮痍,换成如今的风调雨顺、百姓欢喜。
当他知悉大理寺卿换人、飞燕骑编成五城兵马司的消息,他心中的愧疚终于减轻几分,身上的伤也好了许多。只是,仍旧不能肆意使用卜术。那天对蕊儿读心,后来嘴角就溢出血,以至于皇上都吓到。
快了,快了。
望着满眼金色的寒山寺,不念大师心中渐安。三小姐,也该来了。
忽然,一阵水花声打断他的思绪。
小沙弥明月朝水池扔了块石头,池中的鱼群惊得四处游走。
“明月,你在做什么?”
小沙弥模了模光秃秃的脑袋,呐呐道:“师父,徒儿只是跟它们玩一下。”
不念大师长叹一声,“唉——”。这孩子只不过是寂寞。
“师父因何叹气?”
“为师即将闭关两年,你可要爱惜山中生灵,勿再调皮了。若觉得无聊,你就去山下同那些孤儿玩耍。”
寒山下有大片药田。照看药田的是不念大师时常接济的村民,大师收养的孤儿大多寄在这些农家。从前,应无伤也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明月心中的郁闷随即一扫而光。“师父,你终于同意徒儿下山了啊?”
“嗯,只是要记得,万物皆有情。爱护小动物,就是爱护我们自身。”
不念大师之所以对明月不放心,是因为明月小时候喜欢到山中打鸟抓兔子,教训了好几回都不能全部改掉。
只是,明月毕竟不是真正出家人,大师不好对他过多苛责。
明月一心想跟他学武,从前还能教他一些防身的功夫;现在,则只希望他平平常常,像个正常的孩童一样,欢欢喜喜。
他两个徒弟,一个有名无实,一个有实无名。上一世,明月被应无伤害死;这一生,他要让三小姐替他清理门户。
他自己,终归下不去手。
想到这,不念大师打起精神,也该去准备送给新徒弟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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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荔枝被抬回二房之后,二房那边真的安分许多,悄无声息。
傅曼烟觉得她的好二叔好二婶,还真是不堪一击。
收拾完纸老虎,她心底开始预习离别。和秦彻的永别。
九月二十五是她的生日,所有人齐聚朴居。吃完这一顿,明天这一大帮人就要各奔东西。
宝伞是哭着炒的菜。菜上桌时,那双眼睛已经肿成核桃。
这桌菜做的实在有失水准,不过大家食不知味,根本没吃出来。
老太君受不得这个场面,只略微动了几筷子。
等到宝瓶几个唱歌时,老太君又是好一阵心酸,便先回了府。
哭过笑过闹过之后,分离还是会到来。
傅曼烟不想分别的时候悲悲切切,便说起朴居和丫鬟们的安排。
她一条条写,檀香一条条念。
“左边院子买下之后,前院不动,只将后院打通。等我从寒山寺回来再修整。”
“冬天生意不好的话,左边的院子就卖包子、卖粥、卖面条或者卖馄饨,价钱实惠些,卖给老百姓。”
“双儿,你好好照顾萱草。萱草,你要安心养身体。等我下了山,你就到琉璃院跟着我。”
“宝幢拂尘,没有银子了记得写信给檀香。”
“秀儿绿柳,帮我多盯着几个庄子,日子会清苦些。”
“宝瓶玉印如意,跟着胡姨娘好好学古琴,等我回来弹给我听。”
檀香念一句,哭泣的声音就重一分。
拂尘哭得最厉害,小姐还是那个全世界最最好的人,小姐没有变。
“还有什么我忘记的?”
宝伞揉了揉眼睛:“小姐,没有辣椒了。怎么办?”
傅曼烟立刻打了个激灵。对啊,这件事情忘记了。
怎么办,秦彻还没有回来。
春喜忽然道:“元王爷府里有辣椒,那晚我跟老太君吃的菜里面,有一道菜是辣的。”
傅曼烟吃了一惊,原来还是有人知道辣椒的。
“要不,回头去元王爷那问一问,看能不能买一些。”
曼烟写道:记得带份大礼,元王爷也算帮忙不少。
该说的都说了。散伙饭吃得再慢,也有吃完的时候。
将近半夜,傅曼烟又到院子里仰望星空。黑色的穹庐空空如也,没有半颗星子。她无声做了个口型,宁平。
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吗?
还记得上次,他在屋顶窥视她,被她发现后,躲进了那个墙角。
抱着一分幻想,傅曼烟缓缓朝那个角落走去,脚步很轻很轻。
可是,那里没有人。
傅曼烟失望地回了房间。
她进去后,秦彻从另外一个角落现了身。
默默凝望了她的屋顶一阵,秦彻风一般杀到雪花卫的审讯室里。
暗卫们心惊肉跳。大首领吃了什么药,跑到牢里杀人来了。
不断有惨叫声从里间传出来。
大约半个时辰后,秦彻从里面出来。“都招了。”
守门的暗卫赶紧起身,进审讯室一看,那几个审了好几天的硬骨头气势尽散,一人拼命求饶:“别打了,求你们,快,快让我画押吧。”
暗卫感叹不已,不愧是大首领。
秦彻不知道奔跑了多久,最后跑到一片树林之中。
他拔出长剑一阵猛挥乱砍,枯黄的树叶扑簌而下。不一会,他周围的树木都变成光秃秃一片。
然后,他又开始砍树枝砍树干,最后砍无可砍,一下倒在地上。
枯树叶从他脸上刮过,轻微的刮痛唤起他对自己的恨意。
他对她说过的话言犹在耳。“一切有我。”
实际呢?
上天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思绪纷乱之际,一道蓝色烟火在天空滑过。
秦彻过了好一阵才掏出信号弹,对着上空放了出去。
几个暗卫追随光亮而来。
“主子,有密信。”
秦彻一看,是皇上送来的信,明卫那边有了应无伤的消息。穆甫仁要见他。明日辰时“一品居”。
雪花卫明卫的大首领,穆甫仁,他的杀父仇人。也是他平时喊一声穆叔的人。
秦彻撕掉信。既如此,那就去会一会他。
“挑几个人,盯着穆家。”
为首的暗卫一惊,雪花卫两个首领是要杠上了。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怎么办?
“主子,若是皇上知道咱们查明卫大统领……”
秦彻眼中射出一道寒光。“你操心太多了。”
暗卫瞬间化成一阵黑风消失在树林中。
秦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回到秦府向老管家打听穆福仁的来历。他想知道,穆甫仁是单纯为了上位杀害义父,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王七跟薛四的态度十分可疑,他感觉里面还有些不为人知的事。
秦管家回想了半天,才道:“他应该是贞武元年加入雪花卫的,最开始只是一名小小的校尉。后来老爷见他骁勇善战,为人又忠厚仗义,对他多有提拔。后来在湘州平匪,他立下大功。皇上便提升他为指挥同知。与你义父之间,也是一向亲厚。”
见秦彻半天不吭声,管家问道:“怎么问起你穆叔来了?”
“随便问问。”
说完便回了房。
一躺到床上,他就想起那次罗汉庙的暗度陈仓。
傅曼烟眉心沾血的那张脸在他眼前来回飘荡。她白衣胜雪,浅笑盈盈。那件衣服,是他的。
等到夜尽天明,秦彻早早起身。他不想陷在回忆的懊悔中。
走到“一品居”,才发现还没开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