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天无绝人之路。
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省城大学公厕,再次醒来的景寂上仙,安慰自己说:她的精神力虽然耗损过度,但残留的那些,也足够她对一两个人下精神暗示,把他们变成自己的傀儡,供她驱使。
至于将谁变成傀儡,方能使自己与章爱国等人今后的处境更佳,景寂心中已有成算。
她瞄中了现今革委会的负责人周远山,以及省城公安局的冯主任。
这两人前者能帮景寂他们一家月兑离天天挨批斗的苦海,为他们提供生活必须的钱财和票据;后者可以替他们解决身份证明的问题,为他们出具必要的出身证明,把他们安排到比较富裕安稳的乡下锻炼,让他们得到较好的待遇。
周远山做了近两年的革委会主任,不知搜刮了多少财富。从前就是他带头抄了章家和钟家,对于把他作为自己一行人今后生活的长期“饭票”,景寂没有丝毫的罪恶感。
用章、钟两家自己的钱养活他们,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至于为何要麻烦冯主任,景寂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冯主任这人年纪不大,处事却极老练沉稳。不仅家境好,人缘好,在省城上流圈子中,有一张铺得极广的关系网,还是管理户籍的主要负责人。要解决他们一家子的出身问题和未来去向,找他最为妥帖。
冯主任背后靠山极硬,有前途无量的他,做他们的靠山,要实现白虹的心愿,完全不是问题。
尽管已经确定了傀儡的最佳人选,景寂仍旧苦恼头疼着。因为现在的她,根本没有办法接近周远山和冯主任。
长期以来,白虹他们几个走资坏分子活动的范围,最远也不过省城大学附近的几条大街。而革委会和公安局距离省城大学有十几里路,且这两个地方看守挺严,像她这样的黑户口、坏分子,等闲根本无法接近那两处。
兼之此刻她头重脚轻,甚至都没法从硬板床上坐起身来。又如何能躲开监管他们的红卫兵,走上十几里路,跑去革委会和公安局大显神通?
哎!这坑爹的弱.鸡身子哟,真磨人!
景寂上仙长叹一声,蛾眉紧蹙,抬手探了探自己的额头,果然很烫!这热度,起码有三十九度。还有这狭小阴暗空间里弥漫的浓浓的恶臭味,简直叫人没法活!
天道你等着,待本上仙重返仙界,保证一定弄死你!
“嗯……呕!”侧躺在硬木板床上的景寂上仙,终于忍无可忍,难受地呻.吟、呕吐出声。
“芝芝,你醒了?!”一个惊喜中夹杂着惊慌的低哑男声,蓦然自景寂耳边响起,“怎么又吐了?是头疼,还是胃不舒服?要不要紧?”
章爱国仅以一根带叉的木棒做拐杖,拄着它七拐八扭地来到女厕最里面景寂的硬木板床前,蹲趴在她床头,一手握着她的左手,一手按在她额头上,面色焦急又心疼地问她:“你现在感觉如何?”
“刘老刚刚偷偷来给你检查过……”刘老本是省城医院外科一位专家,因为主张引进德国医疗器械叫人举报,被医院撤了职,叫革委会的人流放到省城大学公厕附近的棚户区。
三天两头叫那些不懂事、神经错乱的红卫兵们拉出去批斗。他也是一个可怜人。
不过刘老为人慈爱豁达,哪怕历经坎坷,也活得积极向上,总是劝慰他们这些“年轻人”说苦难只是暂时的,让他们不要放弃希望。
棚户区里没有人不喜欢刘老。他老人家总是热心助人,谁有个病痛,都是他给看的。
当然,大多数时候,他也只是帮忙看看罢了。棚户区基本上是穷鬼,这里又没有药,刘老能做的也很有限。
“他说你有脑震荡,醒来想吐是正常的。你烧得那么厉害,若是今天还不醒,很可能永远都醒不来。我多怕你……”
景寂听到章爱国的声音哽咽,感觉他滚烫的热泪滴落在她的手背上。体内白虹的残念突然出现,影响到她,令她瞬间鼻尖酸涩,目中含泪,“我……没事……别哭!”
景寂发觉自己很难开口说话。她的嗓子干涩且痛,每发出一个音,就像破风箱转动发出的声音,刺耳又沙哑。她说得难受,估计章爱国听着也不好受。
“你睡了两天!这两天都没怎么喝水,如兰和如军在博雅楼后面的小树林捡了些干枯的枝丫回来,我给你烧了热水。你等等,我出去倒来给你喝……”
“恩。”景寂眨了眨眼睛。她是真的很想喝水。
须臾,章爱国一手拄着木棍,一手端着一个缺缺坑坑的破大碗进来。在他的帮助下,景寂从床上坐起,断断续续很快就喝完了那一碗温温的白开水。
一碗水下肚,嗓子和肚子都舒服许多,脾胃和手脚也不那么冰了,就是头仍烧得她晕乎乎。
“如兰和如军呢?”没有看到两个孩子,景寂抬眸问章爱国。
“他们去林子里给你套麻雀了。刘老说你身子骨太弱,要吃点儿好的补补身子。”提起自家懂事可爱的一双儿女,章爱国又是骄傲又是自责:“都怪我腿脚不好,苦了两个孩子了。”
“爱……国,”景寂顿了顿,学着白虹那般劝慰他:“你且想开些。你的腿脚又不是自己故意弄伤的!再说,如兰和如军也不小了。要说难受,我比你还难受,都怪我这当妈的没用……”
“芝芝!”章爱国柔声唤着他给白虹取的小名,温和道:“你已经很了不起了。没有你,我和孩子们都撑不到现在。我不许你说自己没用。”
章爱国擦去景寂眼角的泪水,“你能醒来,真是老天保佑!”他脸上忽的闪过深深的憎恨:“那些学生真是太过分!把你伤成这样!还不给我们送药,也不准我带你去医院!先前你睡着时,我还在想,如果这次你醒不过来,我就去找他们拼命!”
“爱国,你冷静!”景寂真怕这个便宜丈夫乱来,赶紧安抚他:“我已经没事了。你万万不可胡来,别忘了咱们还有如兰和如军要照顾。”
“芝芝,别怕,我也只是随口说说。不会乱来的。”章爱国不想妻子担心自己,耗费她的心神。
景寂没有说话,默默看着他。是不是随口说说,她还分辨不出么?他那副样子,分明存了和人同归于尽的心思。
得尽快养好伤,去革委会和公安局走一趟!或者偷偷守在周远山和冯主任下班回家必经的路上,伺机控制住他们。下乡的事儿,不能再缓了。
再等下去,她不发飙,这便宜丈夫都得变.态了。
“还想喝水吗?外面还有。”章爱国问目光飘忽的妻子。他心中其实存了疑虑,芝芝这次受伤醒来后,举止形态似乎不大对劲。他把这归结于妻子伤得太重,烧得神志不清,没有多想。
“不了。”景寂摇头,又问他:“钟大哥呢?”
“被建成叫来的几个年轻人拉出去批斗了……”提起这个妻子认来的大舅子,章爱国目光沉重,叹息道:“建成那孩子也是!好好的一个孩子,也不知跟谁学的,怎么变得那么坏!钟大哥是他亲爹,他……”
“混账!咳咳……”景寂怒急攻心,大吼一声,扯到喉咙,开始咳嗽,半晌后,才平静下来。“我无事了,你去看看钟大哥,我怕他叫建成他们伤到。”
“建成他们把钟大哥带到外面去了,我也不知他们去了哪儿?”章爱国为难道:“我腿脚不便,再说你伤得这么重,没人守着可不行!”
他伸手模了模景寂的额头,掌下的温度烫得他眉心拧成团:“芝芝,你烧成这样,我很不放心。刘老今日没有被拉出去批斗,不如我去请他老人家来给你瞧瞧……”
“不必。”景寂小心翼翼地侧身躺下,闭上眼,小声道:“刘老医术再高明,手里没药,请来又能如何呢?别去麻烦他了,我再躺躺就好。”
“好。你安心睡吧,我守着你。”章爱国仍旧紧紧握着景寂一只手,稳稳地蹲坐在床前,他的眉目总算不那么沉郁,脸上的表情柔和不少。只有那始终绷成一条线的嘴角,说明他内心藏着阴狠和黑暗。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两天前看到被人抬回来的妻子头上流血,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时,那种灰暗疯狂得想要毁天灭地的心情。
这些日子来,他看着原本如春花般绚烂多姿的妻子,一点点叫人折磨得日渐枯萎,迫于无奈,他把心疼和痛恨深深掩埋在内心深处。想着忍一时磨难,总能等到翻身的那一天。到时再同那些人慢慢清算。
可这“一时的磨难”,未免也太长!
他感觉自己的耐心一天天被消磨殆尽,快要忍不下去。直到失去意识的妻子,面色惨白地叫人抬回来。那时若不是刘老和钟大哥几个拦着他,他怕是真的会杀了那个伤了芝芝的人。
“芝芝,你一定要好好的。”章爱国爱怜又后怕地对着妻子静好的睡容低声呢喃:“我和孩子们都不能没有你。”
景寂已经睡熟,她的精神力在她熟睡时,在功法的引导下,按照特定的律动,自动在她体内流转,修复着她脆弱的身子,缓慢地淬炼着她的身体。
景寂再次醒来时,睁眼便见到钟之恒和如兰、如军两个瘦瘦小小的小家伙,立在床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妹子,你醒了?”钟之恒面带喜色地跑出去,拿了碗热水进来,然后动作小心地从破旧的中山装口袋里,掏出两颗白色的药丸,并着水一并递给景寂:“这是消炎药,对你的伤有好处,快吃吧。”
景寂讶异地瞧了他一眼,什么也没问,乖乖地吞了药。
如兰和如军见母亲吃完药,脸上顿时浮现出灿烂的笑。两个小家伙依偎在景寂身前,转头笑吟吟问钟之恒:“大舅,妈妈吃了药,是不是明天就能好了?太好了!”
不待钟之恒回答他们,心急的如军抓着景寂的手,面黄肌瘦的小脸上满是喜意:“妈妈,妈妈,你好了就能抱如军了吧?你睡了好久,人家和你说话,你都不理我。我好想妈妈快快好,抱抱我呀。妈妈你睡那么久,可把我吓坏了!”
景寂被小家伙整得哭笑不得:“哪里有那么快!妈妈的病要好转,得要好几天,明天可好不了,抱不了咱们如军。再等一周还差不多。”
“要一周这么久啊?”如军失望极了:“那等妈妈你好啦,人家都已经长成大人,不用你抱了。唉!”
他那小老头一般的叹气声,惹得屋里的其余三人呵呵大笑。
景寂勉力坐起身,低头亲了亲遗憾不已的小老头的脸,又给了歆羡不已地盯着弟弟的乖女儿一个甜蜜的吻,问笑看他们的钟之恒:“钟大哥,爱国呢?”
“刘老在外地的一个学生,给他老人家送了些生活用品和药品来,刘老把爱国叫过去,给他敷药了。他说爱国的右腿虽然没有希望治好,但左腿康复不是问题。”
“刚刚你吃的消炎药,还是刘老给我的。妹子,等你好些了,可要出去好好感谢刘老一番。”钟之恒对景寂道:“若不是他老人家,你们夫妻俩还不知要多遭多少罪。还有刘老的那个学生,也得给人送一封感谢信去。等我们有能力了,再慢慢报答他们。”
“我知道了。”景寂点头,她见钟之恒今日貌似心情不错,便问他:“哥,之前我醒来,听爱国说,今儿你又被建成拉出去批斗了,你还好吗?”。
钟之恒面色淡淡:“妹子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经看开,彻底和那个孽子断绝了关系。哎,现在钟家的户口本上,就只剩我一个人……”
“哥,你别伤心。你还有我这个妹子呢。”景寂赶紧道。
“大舅,还有我,还有我!”如兰和如军两步跑到钟之恒跟前,一左一右地抱住他的两条大长腿,急急忙忙道:“如兰(如军)永远是大舅的亲人,以后我给大舅养老!”
钟之恒被两个孩子的童言稚语逗笑,心里的阴霾尽散,蹲将他们搂在怀里,笑道:“嗯,大舅不是孤家寡人,还有你们呢。”
这一幕看在景寂眼里,叫她感动不已。她的两个孩子真是太懂事太可爱了!
“怎么了?我在外面远远就听到你们的笑声。”章爱国拄着他那简陋的小拐杖进来,看到屋里一派温馨暖意,眉眼霎时变得温柔。他微笑问景寂:“芝芝,你可觉着好些了?刘老给的药,吃了吗?”。
“吃了。我感觉好多了。”景寂摆出一副白虹氏的微笑,正要说什么,肚子乍然奏鸣,一下子把屋里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身上。她面色微红,尴尬道:“呵呵,我好像有些饿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