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慧嘉转头看着张大夫动作。
这边宋熠骨折处的夹板已经全被解开,古代中医给骨折病人上夹板,通常是只做外固定的。所以夹板被拆开之后,这边众人就能清楚看到宋熠骨折处的情况。
他双腿骨折的位置十分相近,都在髌骨以上二寸处。
江慧嘉可以看得出,宋熠本来是有一双大长腿的,而如今因为当初的接骨错位,他断腿处的生长状况十分不好,以至于仅仅只从外在表征上都能看出明显的畸形了!
不过张大夫上回就给他模过骨,见此并不意外。江慧嘉也早就多次在暗中查看过他的腿伤情况,所以对此也早就心知肚明。
像这样接骨错位的,等那错位的腿骨完全长合以后,不仅会使得病人站立困难,严重的还会再留下其它的诸多后遗症。
张大夫上手轻轻捏了捏,道:“时日尚断,骨骼尚未完全长合,只是产生了黏连。我再出手,虽未必能保证使宋郎君痊愈,但至少能接得比从前好。”
说着他从随身药箱里取出一个用夹棉布套包裹好的竹筒,将竹筒盖一揭,顿时一股凉气带些白雾从竹筒里头直窜而出。
原来这竹筒里装的竟是冰水!
江慧嘉多看了一眼,张大夫解释道:“我们悬壶堂自家挖有冰窖,我今日便带了些冰块过来。”
说话间他忽然将竹筒凑到嘴边,猛灌了一大口冰水到口中,就对着宋熠右腿伤处一喷。
噗——!
密集的冰水如同漫天白雾喷洒在宋熠腿上。
宋熠腿部肌肉忽然轻轻一阵收缩。
张大夫就快速伸出双手,模到了宋熠右腿伤处。
他两手合握住骨折处,双手猛地用力一捏,就有“咔嚓”一声响起!
张大夫只是这么一捏,宋熠的腿骨就再次折断了!
旁边的药童脸上就露出了不忍卒睹的痛楚表情,仿佛这一下,他这个旁观的都觉得痛。
宋熠脸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他修长的剑眉微动,但除此之外,他竟连哼都不曾再多哼一声。
江慧嘉知道,张大夫在给宋熠断骨之前先喷那一口冰水,其实是在做一个简单的术前麻醉。突然的冰冷刺激会使人体神经产生一段短暂的麻木,但这个短暂也的确是非常短暂,它甚至不能完整地支撑到再次正骨结束。
因为这种麻木本来就是一经受疼痛刺激就会自动解散的,张大夫这边一捏断宋熠腿骨,他的神经感触就自然恢复了。
至于张大夫徒手断骨这件事情看似神奇,其实倒也不算什么。
因为宋熠的腿骨本就尚未完全长合,张大夫这里只要技巧得当,要再捏断他的伤骨其实不需多大力量的。
张大夫双手落在宋熠腿上,两手轻轻地上下动作着,不断寻找着正骨的最佳位置。不多时,他额头上就微露了汗意。旁边小药童紧张地看着他,江慧嘉记得这个药童的样貌,是在悬壶堂见过的。
时间其实过得并不长,但因为此时情景,这短短数十呼吸的时间就像是被无限拉长了一般。
又过了数个呼吸,张大夫手下忽一用力。
只听得又是“咔嚓”一声!
张大夫终于下手正骨了,他轻喝一声:“夹板!”
药童连忙拿着夹板过来,张大夫扶着宋熠的腿,很快将夹板上好。
这时宋熠脸上的汗水流淌下来,已经将他半片衣襟都打湿了。
他脸色惨白的,可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即便是痛得汗如雨下,他竟然都一声不吭。
张大夫固定好他右腿上的夹板,又如法炮制,以最快的速度将他的左腿捏断又重新接好。
等到左腿这边的夹板也被固定好,宋熠不但是脸和衣襟,就是满头乌发也尽数被****了。
“娘子。”他声音极低极轻,眼中含着笑,“劳烦帮我拿块布巾来。”
江慧嘉顿时就觉得不好意思,宋熠这里都满头大汗了,她居然光顾着看张大夫动作,竟忘记给他擦擦汗了。
她连忙去拿来布巾,给宋熠擦过一遍汗。
张大夫收了手站到一边,他身边的药童也忙服侍他擦汗。
江慧嘉给宋熠擦过汗,又给张大夫倒来茶水。
张大夫饮了水,长舒一口气,笑道:“宋郎君真丈夫,二次接骨竟能一动不动,效果比我预料的还要好许多。”
许多人就是初次接骨都会痛昏过去,又何况宋熠接骨之前还要再承受一次断骨之痛。
张大夫叹道:“可惜麻沸散配方早已失传,否则一剂麻沸散下去,宋郎君又何必受此痛苦?”
江慧嘉早猜到张大夫并没有有效的麻醉方法,否则又何必只做冰冷刺激,而不采取其它方法?
麻沸散的配方到了现代倒是出现过多种,不过那基本都是后人补全的,至于华佗原作的麻沸散配方,的确早已失传。
江慧嘉心里对宋熠有些抱歉,她有多种方法可以给他做麻醉,免去他此时痛苦,但她却一种也不能用出来。
张大夫那边又做了些医嘱,然后重新给宋熠开了药方。
可到最后江慧嘉要付诊费时他却说:“上回收了六贯钱,便连上今次的诊费也绰绰有余。江娘子不会责怪张某上次收费太多罢?”
上回张大夫连药费带诊费一起是收了六贯钱,可孙掌柜也曾经说过,张大夫出诊一趟到青山村,单只出诊费就要三贯钱。
江慧嘉叹笑道:“张大夫要叫我无地自容么?”
她当然不肯平白让张大夫吃亏,可张大夫又道:“上回的事情,本就要多谢江娘子,只是有时事有不便。今次诊费的确足矣!只是江娘子若要买药,不妨去镇上另寻药铺,也是近便。”所谓上回的事情,指的实际上就是那一次江慧嘉在悬壶堂做月复部缝合手术的事。
他这样说了,江慧嘉倒不好再说什么。
她也并不是扭捏之人,当下记住张大夫这份好,又留他们吃了一盏茶和点心,才客客气气地将人送出去。
很快天色就全暗了,因为宋熠才刚重新接过骨,张大夫嘱咐他不可暂动的,平常他晚间还要多看会书,这回也不好再看。
江慧嘉索性就也早早地躺到了床上。
小夫妻两个各拥着一床被子,江慧嘉便催促宋熠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