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清水小筑。
清水小筑就坐落在郑家大宅第三进的内湖边,是离清水湖最近的房屋建筑。
郑大女乃女乃便着人将郑七娘抬到了清水小筑,又差人去老太君那里通报一声,叫老太君不必忧急,七娘子这里情况已经得到控制。
她转头对江慧嘉道:“宋娘子,你也瞧见了,我家七娘子若总也如此,又该如何是好?”
说话间郑大女乃女乃眼中的神色是如此明显,江慧嘉顿时恍悟。
怪不得之前去青山村请人时,郑大女乃女乃开口就说“请宋娘子住上几日”,原来她这是认为郑七娘总是频繁发病,便指望着江慧嘉能时时跟在一旁看着,好随时制止郑七娘呢!
江慧嘉心里简直连气都懒得气,只是觉得好笑。
郑大女乃女乃虽然总在强调郑家家风,但她已习惯于居高临下来看人,即便她对江慧嘉多有几分高看,但这也并不影响她仍旧将自己摆在高人一等的位置上。
或许她以为,如江慧嘉这般身份家世,能得郑家高看一眼,就该感激涕零了。
在郑家多留几日又算什么?便是常住郑家,那也是郑家的恩德呢!
江慧嘉知道,不能让郑大女乃女乃再次主动提出这个要求来。
她不答反问道:“敢问大少女乃女乃,不知七娘子往日里最为惧怕的,是何事物?”
江慧嘉不知道郑七娘为什么要假做癫狂,也不愿意去深究这其中有何故事。
能让一个二八芳华的少女放下形象,甘愿装疯做狂,这其中内情想都不必想,必是不好为外人所知的。
不该知道的事情当然还是少知道为好,因此她根本就不提郑七娘是在装疯的事情。
郑大女乃女乃奇道:“我家七妹妹最惧怕的……宋娘子为何有此一问?”
江慧嘉道:“大少女乃女乃,我这急救法子也是不好常用的。用在狂症患者病发初期尚且适用,可若是用得多了,怕也要损及身体。”
她这么一说,郑大女乃女乃的神色就凝重起来。
江慧嘉又道:“所谓癫狂,是由七情内伤而起,情志抑郁而成。说到底,是由心而发,及至损伤身体之疾症。正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
郑大女乃女乃神色就是一凛。
江慧嘉知道,郑大女乃女乃必是想到了郑七娘那个“心病”。
如郑七娘这般的大家闺秀,她的“心病”还能是什么心病呢?
江慧嘉道:“情志抑郁,心智迷蒙,皆因心中有障。若将心障比作迷雾,此迷雾之存在倘使无法由内而外自主破开,自然便只能借助外力。”
她说到这里,郑大女乃女乃也觉得好理解了。
“宋娘子的意思是,让我七妹妹大惊一番,从惊而起,破她心障?”郑大女乃女乃若有所思。
江慧嘉道:“此番惊吓若是足够,便是使得七娘子在一定时间内不再犯病也未尝不可能。到时大少女乃女乃再请名医来为七娘子开方诊治,何愁七娘子病症不好?”
郑大女乃女乃面上神情收敛,仿佛有些明白了江慧嘉的意思。
她将目光定在江慧嘉脸上:“宋娘子认为,这惊吓的法子应当在何时用出方才最好?”
江慧嘉道:“当然是在七娘子再次发病之时。”
郑大女乃女乃皱眉道:“再发病时?我家七妹妹不发病时倒也有清醒时候,人在清醒时自然懂得何为惊吓。可人若癫狂了,即便是吓她,她若是不受惊吓,没有反应又当如何?”
人要是真的癫狂了,再去吓她当然无用,但郑七娘分明是假发狂!
江慧嘉一本正经地胡诌道:“人都是有本能存在的,即便是癫狂之时,她内心深处若有执念,这执念也不会消去。你用旁的事情吓她,她或许毫无反应,可若是她最在意之事……”
她顿了顿道:“小女所知有限,也独独只能想到这么一个法子了。”
一时面现惭愧之色。
可她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白,我总之就这么点水平,嗯,你信我呢就试试,不信的话我也没办法啦!
郑大女乃女乃思虑片刻,最终只是笑道:“今日已晚,宋娘子也是劳累了,不若先到悦心居那边歇息歇息?”
江慧嘉站起身,从善如流道:“我正好有些犯困呢,劳烦大少女乃女乃安排了。”
郑大女乃女乃叫碧珠带江慧嘉去悦心居,一边歉意道:“本是要亲自带你去的,实在是我家七妹妹这边离不得人。”
江慧嘉道:“大少女乃女乃太客气。”
说完话,与碧珠从清水小筑出来,正走了几步,就见迎面又走来一行人。
领头的是一个面颊略有些消瘦的浓妆少妇,她生了一双细眼,远远见到了江慧嘉就将目光斜瞥过来。
碧珠微微屈身行礼道:“二少女乃女乃。”
原来是郑家二女乃女乃。
江慧嘉没有说话,只微微将身让至一旁,也算是对她的礼貌了。
郑二女乃女乃鼻间发出轻哼,一甩衣袖,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从两人身边走过,留下一阵浓郁的香风。
江慧嘉好险没当场打出喷嚏来,心里倒不生气,只是觉得这大宅门里的人果然多种多样。有郑大女乃女乃那样的,有郑二女乃女乃这样的,当然,还有郑七娘那样的。
不过,这些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这厢里江慧嘉与碧珠到了悦心居,然后洗漱歇息不提。
那边郑大女乃女乃与郑二女乃女乃一番唇枪舌剑之后,就着人在清水小筑好生守着已经入睡的郑七娘,她却是略一收拾,转头就直奔了正房郑老太君的居所。
老人家觉少,郑老太君向来歇息得晚。
只不过到晚间,郑老太君就不耐烦搭理外人了,所以之前郑大女乃女乃才说要江慧嘉第二日早起再去向郑老太君请安。
“姨祖母!”郑老太君歪在榻上,郑大女乃女乃一进门便撒娇般喊道。
她是郑老太君娘家侄孙女,在孙子媳妇一辈里,她最受郑老太君的宠爱。
郑老太君抬手叫她也到榻上来坐着,一边慈爱地笑道:“七娘惹你心烦啦?”
“何止呢!”郑大女乃女乃抱怨了一声,就叹着气将晚间发生的事情同郑老太君说了一遍。
她说得巨细无糜,但叙事十分清正,并不在其中添加任何个人倾向。
说完,她眼巴巴地看着郑老太君:“姨祖母,您说,七妹妹这里到底能不能吓?若是将人吓得更糟糕了,又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