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昭一生谨遵梁老爷子的教诲,在他眼里,军队就是为了保护百姓和帝国而生的,除此之外,他们不为任何理由而死。
那就更别说,居然是为了那些似是而非的政治理由了。
徐昭此时的心情,简直可以说是坏到了极致,他抬头看向楚孤,“不能就由得后蜀这样挑起战事。”
楚孤沉默了半晌之后,也抬眼看向徐昭,“你说,如今的我们可以做什么?”一个是连西殷皇室的玉碟之上都不能写名的宗室子弟,一个是家族仅剩的紫宸殿亲军守卫。
如今的楚孤和徐昭,到底能做什么呢?就算在孟太妃和徐家的鼎力支持下,他们如今已整编了徐家军五万私兵,可那是不能见天日的存在啊。所以说到底,以他们现下的能力,根本就是左右不了这场战事的。
而若后蜀真的发动了攻击,那西殷却就一定得出击,这场大战也几乎是已避无可避的了。
酒肆里,突然之间就死寂了起来,在好半晌之后,徐昭闷闷的声音才响起,“那依你看,这场战事里,我们的胜算有多少?”
“不足五成。”
“怎么可能?我们西殷这么多年以来,可是一直都没放松过军队方面的加强,士饱马腾之下,怎么连五成的胜算都没有!”
这几年在与后蜀的几起小规模碰撞中,西殷虽不能说是从无败战,但也一直是从无颓势的,徐昭是怎么也想不到,在楚孤的推算中,这次的战事,他们西殷大胜的机率居然连一半都没有。
徐昭不可置信的看着楚孤,楚孤却直直地回望着他问道:“我们西殷的确是士饱马腾、兵强马壮,但我问你一句,将领呢?如今我们西殷的将领里,有谁还能称得上‘骁勇善战’这四个字的?有谁?”
徐昭被楚孤问得顿时就哑口无言。
他这时也才反应过来,西殷如今的军队的确是兵强马壮,但在将领级别的将军里却几乎没有一个出众的人才,在自梁老爷子退下来之后,西殷能领兵打仗的将军就是在一年年的逐渐减少的状态了。
尤其是当初随着梁老爷子征战沙场的那批人陆续的解甲归田之后,西殷能领兵打仗的将帅也就几乎没有了,剩下的都是些中庸之才,别说指望他们攻城略地了,就只是希望他们能守住山海关就是不错的了。
楚孤的话一说完,徐昭就有些无言以对了。
而酒肆之中也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剩下的,只有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
……
秋夜寒凉,长风萧瑟,在梁媗自温暖的锦被里睁开了眼睛,看见她对面那只睡得张牙舞爪的小老虎时,才发现她刚刚居然给梁雍讲故事都讲到自己睡着了。
唉,还是得怪暖阁里太温暖了啊。
梁媗翻个身,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之后,就开始朝四周望了过去,只见暖阁里就只有她和雍儿两个人,除此之外谁都没在,独独的就只留下了旁边的落地银枝缠莲十二鎏碧纱灯在亮着,照得暖阁内是灯光朦胧、幽幽亮亮的。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他们睡了多久了呢?梁媗倒也不忙着起来,她就裹在暖和的衾被里,闲闲的想着。
偏头看向窗外,此时倒是已经完全黑了,不过刚刚她和雍儿陪着娘亲散食回来时,天色已经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了,独看这个到也猜不出现在是什么时辰。
要不要唤一声,把青茼或念湘叫进来问问呢?
梁媗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时,忽然就听见了外面有轻微的说话声,虽然不大,但只要仔细听却还是能听清楚的。当下梁媗就把注意力移到了外面的说话声里,而不一会儿后她就知道那是谁了,父亲回来了啊!
最近虽说因了文帝已经能亲自上朝的关系,梁思玄等人也不必再在兰台之中忙得家都不能回了,可最近国事紧张,就算文帝身子已好,但梁思玄这位右相却还是得每天忙到天黑才能回来。
此时也果然就听见在外间的沈氏对梁思玄问道:“东南边境的情况怎么样了?”
梁思玄说道:“后蜀萧山李家的军队已经集结完毕,剩余的其他几只大军也在陆续赶来中,情况不是很乐观。”
“那陛下怎么说?”
“继续调入兵力在山海关集结。”梁思玄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的说道,他对于现下的情势很不看好,两国如今的状况就是要开战的意思了,但后蜀国内的情况不好,可西殷也没好到哪里去,连年不休的旱灾水灾,使得这两年的西殷是焦头烂额的。
对于西北这个西殷的粮食库来说,连年的天灾更是让得西殷的粮食和财政都接连的出现困难,但就是在这样完全糟糕的情况下,却还要在严冬之中举行大规模的战争,这不是雪上加霜嘛?
梁思玄最近可是都被这些事烦得眉心的褶痕都又深了不少。
沈氏见状,却忽然转身向里间走去,不一会儿之后就拿着一叠书信出来,把它们都交到了梁思玄的手上,“这是自后蜀的滁西涧里发回的消息,你看看吧。”
梁思玄瞪着手中的那叠纸,半晌后都才微微回过了些神来,他抬头看向沈氏,“如今后蜀和西殷之间通道是早就被两国切断了的,这些消息他们是怎么传回来的?”
沈家盐号遍及天下,在后蜀之中自也是如此,但最近因了两国可能即将爆发的战争,彼此之间来往的通道可是早就断了的,尤其还是沈家盐号,后蜀虽不敢动他们,但监视却是极其严厉的,在这样的严密封锁之下,他们怎么还能把消息送出来的?
梁思玄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沈氏,而沈氏却只是神情冷淡的说道:“这些都已经是前段时间发回来的了,那时不管是监视还是封锁都还没现在这么森严,要传回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原来如此。”梁思玄听后倒也就释然了。
低头开始专心的看起手上的书信,也不去询问沈氏为什么现在才把它们交给他,在关于沈家盐号滁西涧的事情上,梁思玄从来就不会多说什么的,若实在是火烧眉头之事,那不得已之下也只会询问沈氏有没有那方面的消息,就像文州的贪墨舞弊一案一般。
可只要沈氏说了不知道,那梁思玄也只会更加烦恼罢了,除此之外,他就从不曾对沈氏提过什么要求了,就如镇东大将军府里的中馈一般,沈氏若和他说了,那他就表达自己的意见,或同意或不满,可若沈氏不说,那也就是那样儿,梁思玄也不会过多置喙的。
在梁媗的记忆之中,好像也就是年初的时候,她父亲在关于要带着一起南下巡守的人选事宜上与娘亲有了分歧外,其他的就再没什么插手府里中馈的事了。
暖阁里,梁媗一面在聚精会神的注意着外面的情况,一面还杂七杂八的想着以前得一些事情。半晌后,外面却终于又再次有了动静。
“这些信上所记的东西,都是一些小事,虽没什么大用,但一些蛛丝马迹还是有的。”
沈氏看着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上书信的梁思玄,冷淡的说着,可梁思玄却连连摇头道:“不,这些消息很重要,父亲和我本来就对后蜀这次的出兵,觉得十分蹊跷,但一时间也弄不清他们到底是想干什么。可现在我却有头绪了。”
“这是宣帝的阴谋?”
“对。”梁思玄也不奇怪沈氏怎么会知道,他那双清隽的琥珀色眸子抬起,里面蕴有光亮,“这场战就算一定要打,但我们也不能稀里糊涂的就给别人做了嫁衣,此事我得赶紧去和父亲商量。”
说着,梁思玄起身就要离开,但却被沈氏给拦下来了,“等一下,还有另一件事,我需要和你说一下。”
暖阁里本来还因了梁思玄和沈氏的对话,以及那几句“宣帝的阴谋”什么的,而有些莫名其妙得梁媗,此时一听见她娘亲的话后,突然就又精神起来了。看来,娘亲这是要和父亲说早上的事了啊,早上的时候,杨氏可是言之凿凿的呢,不知道父亲到底会怎么反应?
梁媗的心不禁提了起来,可沈氏淡漠的声音却已经响起了,只听见她对梁思玄说道:“南浦香节的宴会今年轮到我们来做东举宴了。”
梁思玄点了点头,“去年是于家负责操办的吧?那今年的确是就该轮到我们了。”
此时梁思玄是有些着急要去找梁老爷子的,但沈氏却把他拦下说了南浦香节宴会飞的事,这让得梁思玄有些不解了,这南浦香节的事虽然也是重要的,但明显不是现下最重要的,他不懂沈氏为什么会拦下他,这不是她自己就可以全权负责的事情了吗?不管出了什么问题,她几乎是不会来找他商量的啊。
梁思玄有些诧异的看着沈氏,而沈氏也不拐弯抹角,她直接就问道:“今天早上杨姨娘来给我请安的时候,说你已经允了她负责此次南浦香节宴会的前礼采办,是吗?”。
梁思玄一顿,然后皱了皱眉头才说道:“前几天她是对我提起过几次想为你分担些后院杂事的想法,我的确是点头赞许了,但关于南浦香节的前礼采办之事,我并没有应允她啊。”
梁家与其他几家在南浦香节举宴聚会的惯例早就持续很多年了,其中负责操办的一些事梁思玄自然也是清楚的,那他又怎么可能会越过沈氏去擅自安排些什么?
梁思玄没想到杨氏居然会对沈氏这么说,他此时是有些不满的,但沈氏却平静的说道:“原来是这样啊,那就好,我还怕会与老爷的意见相左,惹得老爷生气呢。”
沈氏只有在外人面前才会称呼梁思玄“老爷”,但现在却忽然这么叫他,梁思玄知道这是沈氏生气的意思了,但他有些意外,沈氏在平常虽不是说从不会生气的,但只为了这么点小事就生气的例子还没有。
杨氏说了他根本就没应允过的事,这错也不在他身上啊,她为什么要对自己生气呢?
梁思玄挑了挑眉尖的看着沈氏,但沈氏却又再开口了,她冷淡地说道:“老爷刚刚不是说有要事得赶紧去找父亲说吗?现在时辰可不早了,老爷还是快点过去鹤寿斋吧,不然父亲一会儿可就是要睡下了。”
“哦,那我就先走了。”虽然还是不懂沈氏到底是怎么了,但梁思玄此时的确是急着要去找梁老爷子,因此他最后还是匆匆忙忙的就向着鹤寿斋去了。
而暖阁里的梁媗此时却愣了一愣。
她和父亲一样,有些没反应过来娘亲到底为什么会生气,这事情其实对娘亲压根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啊,娘亲为了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这和平常里那些断都断不了幺蛾子相比,完全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它是怎么惹得娘亲生气的?梁媗愣愣的在炕上想了半晌,可还不等她想通呢,却已经听见有脚步声从外面传进来了,吓得梁媗赶紧翻身装睡。
“夫人,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要叫醒小姐和四爷了吗?”。这是弄琴的声音。
“不用了,就让他们睡吧。”沈氏淡淡地声音响起,梁媗听见有轻微的脚步声走了过来,在炕沿边坐了下来,伸手便替梁媗和梁雍盖好被子。
梁媗也倒还好,但梁雍的被子可是刚刚才被梁媗从地上拾回来替他盖好的呢,但这才一个晃神间,这小老虎居然就已经把被子又给踢到天边去了,这真是也能算作了不得了。
梁媗一面在心里好气又好笑的,一面又听到弄琴再次说道:“夫人,那还要不要再派人去燕南苑?”
沈氏沉吟了一会儿后,才说道:“要,你现在就派人去一趟燕南苑,就说我已经问过老爷关于前礼采办的事了,让她不用再操心,若还有什么疑问,就让她亲自去找老爷说吧。”
这番话,沈氏说得是极其平淡的,可不管是弄琴还是梁媗,都听得是心肝一颤,尤其是梁媗啊,她娘亲虽只是让弄琴去燕南苑对杨氏说一声,早上的事她已经对父亲说过了,让杨氏不用再操心了。
可实际上杨氏有什么好操心的呢?不过就是父亲根本就没有应允她南浦香节的前礼采办一事,可她却在娘亲的面前许下了海口,说是父亲早就允了的。
这种完全是犯了父亲和娘亲忌讳的事,杨氏实在是太大胆了,可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在梁媗的记忆里,杨氏可不是这样的人啊。
虽实在是弄不懂今天早上的杨氏唱得到底是哪一出,但反正娘亲这轻轻的一句话,肯定就是要让杨氏今晚难以成眠的了。而如果她此时想去对父亲解释什么的话,那肯定就是得去鹤寿斋外守着了,可梁媗却是知道,父亲去找祖父乃是为了边境的战事,不说杨氏到底守不守得到父亲,就算守到了,那父亲看见她时,她也绝对是要遭殃的。
这种不管怎样都是不利的局面,对杨氏可是一个大灾难啊,想必她今晚是真的不能睡个好觉了。
梁媗闲闲的想着,而今晚镇东大将军府里,燕南苑内的灯火也的确是燃到了天明时分。
……
……
南浦香节是祭祀花神的节日,尤其是在闺阁内,是女孩子们最兴盛的节日,一到了南浦香节的前后日子,女孩子们就都会一起相约着去郊外踏青,在河流花树之上系上彩带丝线,或是放流花船彩灯等种种,而钟晴自然也不例外。
早在几天之前,钟晴就已经派人来和梁媗打好招呼了,要邀请她一起去郊外踏青,而梁媗也答应了。
现下,在去往建安郊外的一队车马之中,梁媗和钟晴就是端坐其中,说着一些有关南浦香节的事。
“到了那天,汉水旁估计又会再次被人熙熙攘攘的给挤满了,放花灯什么的,到时怕也都是要费上好一番功夫之后才能成功呢,去年我就是差点都没放成的,要不是最后有丫鬟和婆子终于挤进了人群,那估计我的那盏花灯,最后还得是原封不动的拿回了府里呢。”
“有这么夸张吗?”。
“自然是有的。”看着梁媗轻笑着不信的神情,钟晴说道:“南浦香节在建安虽不是什么大节日,可对于我们女孩家就热闹了,难不成以往你没在南浦香节时,到过汉水边吗?”。
“嗯,没有。”梁媗顿了顿,可还是诚实说道:“我的身子向来都不怎么好,父亲娘亲也就不怎么放心我出去,而且……我也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可以一起相约着到汉水边去放花灯。”
梁媗说的倒也是直接,在以往的岁月里,她的确就是没有什么可以一起相约去汉水边放花灯的朋友,而且在这次的南浦香节上,梁家还要举行宴会,她估计也不可能会有时间去汉水边放花灯了。
对此钟晴也是知道的,这时听见梁媗这么说,她顿了一会儿后就说道:“那不如头一天去吧,你说怎么样?”
“头一天?”梁媗转头看向了钟晴。
“对啊,就是在南浦香节的前一天晚上,我们一起去汉水边放花灯吧。这次的南浦香节,我也得和我娘亲一起去宫内参加二皇子妃的宴会,估计也是没有时间再去汉水的了,那倒不如我们两个前一天就去把花灯放了吧,那时汉水边,也不会和南浦香节的晚上一样挤得人满为患的,倒也还是不错呢。”钟晴看着梁媗笑道。
梁媗愣了愣,最后也同样笑了,“好啊,那我们可就这样说定了。”
“嗯,说定了。”
梁媗和钟晴相视一笑,然后也就没在这个话题上打转了,她们就又聊起了一些别的事来,但也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两人无关紧要的聊着,说到好笑的地方就一起笑笑,说到那些气愤的事,两人也会一样的声讨一番。
这样就像多年的朋友一般的相处,梁媗倒是真的很喜欢,她也没料到自己会和钟晴能这么的说到一起,这要是放在了不久的一两个月以前,她自己都是不会相信的。
马车缓慢的就像着郊外驶去,而梁媗则和钟晴一路说笑着就到达了目的地,这儿是一片青山绿水的幽美风景,若是放在了平常,来此的人烟倒很是稀少,但今天却不同。
在梁媗和钟晴一登下马车之后,举目望去,看见的就都是一片姹紫嫣红,它们可不是地上的花朵,而是一位位少女们彩煌飘飘的衣袂,以及那一株株花树上,早就已经挂满了的彩色丝线。
好一幅青山绿水伴佳人的美丽图卷呐。
梁媗在心底轻轻的感叹了一声,然后便就与钟晴一起向外走去,她们倒也都不忙着系上彩帛,而只是慢慢的走着,先在这一片满是绿草鲜花的土地上逛着。
可还不等两人走多几步呢,旁边却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晴漾,你怎么在这儿?”
听到了别人喊自己的小字,钟晴也是愣了一愣,然后才转身望去,只见就在梁媗和钟晴的不远处,此时正站着一群身穿绫罗绸缎的少女们呢,而其中被簇拥在了最中间的那一位更是靛蓝绣、水红底、宝瓶妆花裙华美无比,头上那镶玉赤金凤步摇与坠珍珠流苏金玉簪也同样华光璀璨。
这不是长平公主又是谁?
梁媗和钟晴在见到了她的时候,都是同时一怔,没有想到向来以最不喜在宫外走动闻名的长平公主殿下,此时居然会在这名不见经传的一条小溪旁,这简直是极其让人意外的啊。
“见过长平公主殿下。”但意外归意外,梁媗和钟晴还是一起往前走了几步,给长平公主行礼请安。
“不必多礼。”长平公主看着梁媗二人倒也没有拿什么架子,只是在眼光扫过梁媗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就皱了皱细细得柳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