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歌柳叶眉微挑,没有答话。目露疑惑之色,寒光扫向壮汉。
壮汉浓眉大眼,炯炯有神地望着竹歌几个,轮廓分明的脸庞,倒也称得上相貌堂堂。他赤髯如虬,声音洪亮。
“张守平,带我们找到张守平!”
张守平?要找张守平干什么?
原来他是遇上麻烦了,这才在城门口装不认识他们的吧。
只怕多半是冲着他手里的奇门遁甲吧,但她们就是想说也委实不知道。
竹歌妩媚一笑,柔声道:“不知道,但是你想打,那就打吧。”
她话到了尾音凛冽起来,手中两柄嗜血的短刀寒芒毕露。雪舞也轻喝道:“就你们几个蟊贼,想留下我们,还是用拳头说话吧。”
她掌心翻飞,一排银针逆着风而去。
这个眉目清秀的女子,所使的是*见血封喉的毒针。众骑士已经知晓她的厉害,虽说见不着针,但眼见她手掌翻飞之间,必定已经出招。
众人凝神静气,全心戒备着,却还是有有好几个人只来得及闷哼一声便一头扎在地上。
这都是府中蓄养许久的武艺精湛的武士,却在这两个女子面前露出下风来。
壮汉见她们绝无配合之意,又连下杀手,心中大怒。打马过去低声请示过老人后,目露凶光地拔出腰间的缳首汉刀,大喝一声,策马飞奔过来。
其余骑士见连他都亲身上阵了,也拔出刀来打马向她们包围过来。
“咻”地一声,寒芒没入壮汉所骑的马脖子,马前蹄一下折弯下去,鲜血四溅。
壮汉猝不及防,却在下一刻就腾空而起踩着马头,几个起落就闪避着毒针雨到了竹歌跟前。
他到了近前看,实实在在叫人想夸他一句硬汉,从头到脚彰显出来的都是力量。他露出衣裳的手掌心,即便隔着几步远,阿娇也能看清他满手狰狞的伤疤和鳞状的老茧。
壮汉呼吸匀称有力,异常灵活地躲避过一道又一道毒针。转瞬间就到了竹歌跟前,和她交上了手。
他很自信,所以即便下场也还是不免对这两个娇滴滴的女子有几分轻视之意。但在短短几个回合后,冷兵器金铁交击之中,他醒悟到这是难得的对手。
于是他眉目肃然起来,心中腾起了好胜之心,再出刀毫无保留实力之意。
而雪舞则护卫着阿娇,毒针连绵不断地向企图逼近她们的骑士射去。
冰天雪地中,一地的死人。阿娇靠着马车,猝然倒地后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的死人双眸,她止不住身体颤抖着,喉咙间更是漫上一阵难以遏制的恶心。她想吐,却发现什么都吐不出来。
活生生的生命,在她眼前一个个地死去,血流遍地。血腥气在空气中蔓延,风吹也吹不散。
她这世不是没见过杀人,宫廷中杖杀几个宫人再寻常不过了。但在这种你死我活的厮杀中,还是浑身寒颤起来。
阿娇尽量想挪开目光,却发现浑身像沉进水的海绵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目光发滞失神,紧紧地盯着这场中发生的一切。
比起前世用枪炮,这样的冷兵器更需要人本身足够的勇气足够的力量。
比起她的寒颤来,策马向她们过来的骑士眼见同伴翻滚下马,看都不看,更加专心地防备着银针。
就是雪舞,也是眉头都不曾抬一下,这于她们本就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寒风突起,刮得人脸颊生疼。
雪地中倒了一地的尸体,有几匹无主的马或在低头嗅闻着主人,或在哀声嘶鸣着。
场中犹自缠斗的只剩下竹歌同壮汉,雪舞对付完马上骑士后便握紧银针全神戒备着,以防还有人蹿出来袭击阿娇。
壮汉,竹歌一个人对付就够了。而阿娇,决不能有半点闪失。
这一切距离刚刚壮汉打马过来,至多不过半刻钟,却已经是惊心动魄,生死已定。
“好!好!好!吾竟然能碰着你这样的高手,快意!”壮汉连说了三个“好”,豪爽大笑,只是手中却没有丝毫放松。
“姎亦佩服的很。”竹歌脸上带着笑,清脆道。
“姎”为汉时女子的谦称,这两个人说话间彼此客气,又带着笑。要不是手中的刀还在分毫不让地缠斗着,该以为这两个人彼此还颇有好感,殊不知在做生死之斗。
竹歌眸中灿光一盛,手腕一抖,袖中蓦然同出九柄短刀。寒光反射间,但见她两手一翻,刀刃向外,刀尖向下。
拉开弓步,青光四射,一道叫人为之心悸的弯月刀影向壮汉扑面而去。
刀锋所到处,无人可挡。
壮汉岿然不动,紧紧盯着刀影。待到刀锋快到跟前,才身形矫捷闪电似地移动起来,却还是被九柄齐连的刀锋刺中了胸月复间,血花四溅,四下四下飞溅。
而在他专心之时,竹歌袖中再出双刀向着马车中的老者而去。
壮汉余光瞟见,心里发紧,知道这是对方掐着了自己的软肋。他顾不得许多,纵身向马车赶去,刀锋在他背上带过,入肉三分。
赤红的鲜血瞬间就染红了他的衣裳,他却连眉头都不曾轻眨一下。
他几个起跳间,已经到了马车间,一挥手中的刀,挡住两柄短刀凛然的攻势。
而在壮汉凌然的瞬间,雪舞就抓住了机会。纵身往场中飞上一匹马,策马过来一狠劲捞上阿娇放在身前,策马而去。
等壮汉解围后回头一看,竹歌正从翻塌的马车上背起一个包袱,脚尖翻飞上了一匹无主之马。
壮汉大惊,知道中计,正要上前去追。
车里的老人止住了他,道:“墨风,别去,追之无益。”
他抱拳低头,当即颇为羞惭地低声说:“是墨风无用!”
老人浑浊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冷芒,轻轻道:“回去吧,到底还是吾小看了张守平。”
只是他太滑了,好容易模到点边。这次把他惊住了,以后只会更警觉。
老人微眯起眼,望着一地浓稠的鲜血。“回去吧,叫人把他们好好下葬了,善待他们的家人。”
壮汉默然点头,只是低着的眼眸中到底泛起了些泪光。
时至正午,阳光终于在低沉的乌云间探出了头。天地间,光芒万丈。
阿娇伏在马背上,叫雪舞单手紧紧抓牢着。在剧烈的颠簸中,她觉得自己的肠胃都已经颠的错位了,难受极了。
终于跑了有三刻左右,听得身后并无追兵。雪舞才微微缓了下手下缰绳,待马慢下速度来,才把阿娇扶起来坐在马上。
阿娇接过缰绳,忍住胸腔的疼痛,轻声说:“我会骑马,我来吧。”
雪舞嗯了一声,想起方才打斗时阿娇一脸惨白,拽她上马时整个人都软了。又关切问道:“女士,没事吧?是不是吓着你了?”
阿娇许久没有骑马,好在身体记忆还在,在马背上坐直了一会也略缓过来点了。只是,心里还尚存着一点余惊。听到雪舞问,她轻轻点头。
雪舞就在身后,安慰她道:“女士,你别怕。时间长了,就习惯了。”话刚说出口,自觉不对,又赶紧补上一句:“我刚开始的时候吓的直哭,不过后来就好了。”
咦,好像还是不对啊。雪舞怎么想怎么别扭,看着前面阿娇已经僵硬了的肩膀。
她正要再说什么,竹歌在旁边笑着开口了:“快别说了,不想就自然过去了。”
又问阿娇:“女士,我们接着去哪?还按原定计划去函谷关吗?”。
信马由缰间,已经出了城郊,真真正正到了渭河边。两千多年前的渭河,白茫茫的一片,被冰雪冻住,像一面巨大的镜子。
河边丛生的芦苇,像一束束火炬,灿烂绽放着。依稀可见,从前奔流不息的模样。
渭河,是黄河最大支流。《山海经》中说它:“渭水出鸟鼠同穴山,东注河,入华阴北。”
湖面间浮起淡淡地雾霭弥漫在树身,似梦似幻。
阿娇望着渭河,长出了口气,一张嘴才知道连舌头也吓懵了。“……嗯……好……”
竹歌眉眼舒展,温煦说道:“现下时光还早,傍晚之前应该能找到落脚处,一边走一边说说话,一会就忘了害怕。”
雪舞接话道:“女士,有什么事还有雪舞同竹歌呢。想动你,得先问问雪舞的毒针。”的确,雪舞的毒针只要刺中。必入喉间,必死无疑。
阿娇深深吸了口气,点点头。
雪舞想起刚刚竹歌叫人惊艳的弯月刀阵,夸她道:“竹姊姊,你刀上功夫练的真好。我当初就是吃不起练刀的苦,才学的针。”
竹歌莞尔,“练针也不轻松吧。”
雪舞失笑,明媚道:“这倒是,练什么都不轻松。不过,好在后来下了苦心去学。不然,就刚刚的阵势还真应付不了。”
阿娇在马背上听着她们的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暗下来。她一颗扑通乱跳的心,也悄然静谧下来。再想起上午的那场打斗恍若梦里,生出不真实的感觉。
天上还是黑云层层,却始终没有下起雨雪来。落日印红了渭河,晚来的河风吹拂在河面上,一片安然。
前面隐隐见着一个村落模样,阿娇一策马,娇笑道:“竹歌,快走,晚了赶不上吃晚饭了。”
再有三刻,到了村中。她们下马行走在炊烟四起的村中,伸手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
开门的是一对老夫妻,竹歌便自怀中取过一吊钱,说是路上耽误了时间,找不到客栈落脚了,想借宿一晚。
老夫妻见是几个女子风雪天赶路,模样都生的挺好,一看就像是好人家的女儿。便钱也不肯要,热情地迎她们进来。
老太公一面叫竹歌把马牵到柴棚去,又一面高声吩咐老媪去厨下整治些饭菜。
(注:前文称呼“小姐”是不当的,这个称呼到宋时才有,还是贱称。而“女士”古今不同义,自先秦时就用来称呼士人女性,是对女性的尊称。《诗·大雅·既醉》:“其仆维何,厘尔女士。“孔颖达疏:“女士,谓女而有士行者。“前面的章节被禁了,修改麻烦,在这说明一下。另外,汉时称呼老头为公,尊敬点叫老太公,称呼老太太为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