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葛姨娘当堂对质之时,她一口咬定当年她饮下的那碗被下了红花的人参鸡汤是三太太所赐,是三太太害她没了孩子,所以她才会使出各种阴私法子,不择手段要向三太太报复。谁知,三老爷却在这时出言为三太太开月兑说,她根本不知当年那碗鸡汤当中含有红花。
众人听罢,神色各异。
葛姨娘听罢,先是一愕,而后眼中冷意更盛,“老爷要为太太开月兑,也该寻些好点儿的由头。那鸡汤明面儿上是做给太太的,她若不知那鸡汤有问题,却作何偏偏赐给了我?再说了,若太太不知那鸡汤有问题,没有赐给我,那岂不是她自个儿要喝了?那时虽然还瞒着,但太太怕是初初怀了六爷上身,尊着古礼要瞒三个月,但正院该预备的都预备起来了,吃食更是仔细,谁能轻易的动上手?又有谁会去动这个手?”
“你都能买通了人在太太的&}.{}药里动手脚,旁人便不能了吗?至于谁会动这个手,你说呢?会是谁?”三老爷转动白玉扳指的手一顿,抬起眼来,直直望向葛姨娘,嘴角嘲讽地一勾。
葛姨娘脑中灵明一闪,面上的笑陡然僵凝,“是她?”只一瞬,她白了脸色,却是用力摇头,不知是为了说服别人,还是自己地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是她!绝不可能!”
三老爷那嘲讽的笑纹又深刻了两分,“没错!你已经猜对了,就是你那好姐妹,芙姨娘!”
众人当中有料到了的,但更多的,听罢,都是不敢置信。
葛姨娘更是神色激动地反驳道,“这不可能!芙姐姐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别说当时太太有孕的事尚且瞒着,芙姐姐不一定知晓,就说她一个下人出身的妾侍,何必要跟太太过不去?而且,当时芙姐姐自个儿也有孕在身,她不会这么做的!就算……就算她当真动了心思,她也会……她一定会告诉我的!”
三老爷没有应声,只是微微笑着,看着迭声说着笃定的话,神色却越来越迟疑的葛姨娘。
葛姨娘心神大乱,思绪纠缠在久远之前的回忆中,那个总是埋头绣花,听着她说着闹着,包容温柔地微微笑着的纤柔女子,她视作亲姐姐一般的翠芙。她们在老太太跟前时,便感情很好,那时她还未遭逢大变,仍是天真烂漫,不知世事的性子,而翠芙,比她大上两岁,一直温柔亲切,不争不抢,上善若水一般的美好。可三老爷说,让她失去孩子的那碗汤出自这样的翠芙的手笔,不!她不信!她绝不信!
“就算芙姐姐要对太太动手,当日,我们是一起去给太太请安的,我喝下那碗汤时,她就在旁边,她为何……”明明是那么的笃定,那么的坚信,可是为了什么,突然失了底气,连将话说完的力气也陡然消失了。
“是啊!她为何不阻止你?”三老爷笑着补充,那笑,看在葛姨娘眼里,如同利刃,将她的粉.饰.太平彻底撕裂。三老爷的笑容褪去,目光彻底沉冷下来,“事实上,她不只没有阻止你,当时的她,若无其事吧?眼睁睁看着你喝下她为太太准备的堕胎药,最后还能冷静地在你痛不欲生时,在你入口的吃食中动了手脚,让你因为失子之痛而神志不清。当时,你应是惊弓之鸟,谁也不肯相信吧?你只信她!可是偏偏就是她,利用你的信任,一手将你推入万劫不复。你猜,你是机缘巧合,替太太受过,还是她一早便打的是一箭双雕的好主意?”
葛姨娘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兰溪透过屏风,见着那个睿智果决,却也心狠手狠,就连方才与三老爷对峙也未显半分颓势的葛姨娘刹那间被这样不堪的真相打败,萎顿在地,泪流满面,嘴里喃喃,不知问着自己,还是问着黄泉之下的人,“为什么……你究竟为什么……”
回忆呼啸而来,那个时候,她总是羞红着脸,含羞带怯,满是甜蜜地在芙姐姐跟前说着,爷说喜欢她的单纯,喜欢她的孩子气,爷总喜欢疼爱地拍她的头,揉乱她的头发,爷为她画了一幅肖像,爷送了她一套宝银楼的头面,她好喜欢……那个时候,她很简单,从不掩藏自己的情感,尤其是在亲如姐姐的翠芙跟前,她总是无所顾忌,肆意地宣扬着她对爷的心意,她对爷的喜欢。那个时候,爷除了太太,就只有她们两个,而在她们两个中间,爷更偏宠天真烂漫的她。她在肆无忌惮说着爷与她之间的种种时,却忘了,芙姐姐也是与她一般,忘了那一日,听说老太太将她们赐给爷时,芙姐姐一瞬间闪亮的目光和甜美若斯的微笑……
突然之间,葛姨娘有些明白了,翠芙是为了什么……她无力地闭上眼睛,却还是止不住泪,蜂拥而出。
厅内,霎时间诡异地沉默下来。兰溪望着萎顿在地,默默流泪的葛姨娘,想起三老爷对芳姨娘说的话,那碗灌下芙姨娘月复中的打胎药,是他所为,原来……都是真的。目光再朝三老爷扫去,有一瞬间,他目光复杂地望了一眼跌坐在地上无声流泪的葛姨娘,仅短短的一瞬,他收回了目光,朝着仍然处于怔愣中的三太太伸出手去,“我们走吧!”而后,回过头,冲着老太太行了个礼,道,“母亲,我们先回去了。”
望着父母相携而去的背影,兰溪头一回,模模糊糊了解到,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然后,一刹那间,她曾经对他有过的怨气,就这么消散了,有些不可思议,偏偏却又这般理所当然。
“三弟,是哥哥对不住你!”二老爷不知何时,跪倒在地,朝着三老爷的背影吼道,后者没有停下步子,拉着三太太,头也不回地没入黑暗中。二老爷回过身,又朝着老太太的方向磕下头去,一下又一下,干脆利落,掷地有声,“母亲,儿子知道,儿子没有资格求原谅,更没有资格为翠葛求情。可是,母亲,儿子还是想要求一求,求母亲念在她不过是因着一番误会,鬼迷心窍才犯了错,便饶她不死吧!母亲——”
兰溪有些讶然,原来二伯父,对葛姨娘还有两分真心,但,二伯父这般为葛姨娘求情,二伯母却如何容得下?
兰溪叹息着悄悄走出花厅,果不其然,厅内便响起了二太太尖利的吵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