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太眼见着平安脸色不好,心下不安地狂跳,再也无法安坐,便是“腾”地一声自榻上蹭了起来,促声问道,“到底怎么样了?你倒是说啊!”
平安原本面色还有些踌躇,见三太太这般作态,也不敢再耽搁,但还是稳了稳嗓音,才道,“回太太的话,方才堤坝上决了个口子。”
“轰。”这话犹如平地起惊雷,三太太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便是脸色一白,两眼一插,便要晕倒。这房中的人都是三太太和兰溪身边贴身伺候的,都是心月复中的心月复,闻言也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娘。”兰溪虽然也是心下一紧,但见三太太这般,却容不得她多想,慌忙扶住了她,那边林妈妈也连忙过来,一起为三太太顺着气。
好不容易,三太太总算缓过气来,就不顾兰溪和林妈妈的阻拦,硬是撑坐起来,一双眼直盯着已吓得跪][].[].[]在地上的平安,咬牙问道,“那老爷呢?六爷呢?”
“老爷和六爷都无事。”平安忙应道,这一句过后,三太太似乎才算松了一口气,这口气一松,方才强撑起的那点子力气登时散了,她身子一软,又倒了回去。
兰溪也悄悄松了一口气,三老爷和兰洵两个都正在那堤坝上,堤坝决了口子,她们作为家人自然最先担心的是他们的安全,既然确认他们暂且无事,兰溪冷静下来,想到了其他,脸色也不由凝重起来,“老爷是怎么安排的?”
平安抹了一把头上冷汗,强自镇定道,“奴才是跟着老爷派回传讯的人回城的。决的那口子虽是算不得大,那些个当兵的正想法设法要将它堵上,但堵不堵得上却是不好说,所以老爷便传了令,让留守城内的大人们马上组织着城内的百姓往之前看好的高处转移,以防万一。”
兰溪点了点头,心房一紧,终是走到了这一步。不过这话虽说得简单,执行起来,只怕不易。湖州的北城紧挨着江边,多是寻常百姓,虽然逃命要紧,但又有多少人能轻易地舍家?水还未到跟前,只怕有些人还在心存侥幸,不肯走呢。不过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这么想着,兰溪转向三太太,道,“娘,咱们府里……”
三太太苍白着脸,虚弱地摇了摇头,但神色却是坚定毅然,“我们暂且不走。咱们府上在南边儿,本就要高些,那水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这儿,你父亲和哥哥还在前边儿拿命在搏,我再不济,也得替他们把家守好咯。”
兰溪略一思忖,便也点了头,目前形势还未到那般严峻,既然母亲坚持,便也由着她吧!事实上,兰溪又何尝愿意走呢?不过,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便也不会由着母亲了。这么一想,兰溪抬头冲着一屋子的人吩咐道,“……府里的事儿还得多仰仗两位妈妈,我只怕人心惶惶,会惹出事端来。让人去将四爷和几位姨娘也叫到上房来,聚在一处,若是有什么,也好照应……平安先下去休息,另外安排人,再往城外去探,多派几个人,找妥帖的,多多的给些赏钱…传话下去,我们兰府自来不会亏待忠心的人,若安然过了这关,有功的,无过的,自然都有赏。但倘若有那趁乱做些糊涂事的,就别怪太太到时不讲情面。”
兰溪一桩桩,一件件都安排得妥当,又是一番软硬兼施的敲打,屋内哪个不是机灵人,当下都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林妈妈和秦妈妈两个毕竟是上了些年纪,经的事多,如今又见兰溪这般作态,似是寻回了主心骨,慢慢地镇定下来,一得了令便一刻不停地去忙活去了,这个时候,府中可万万乱不得。
平安也跟着离开按兰溪的吩咐,去吩咐人继续往城外探消息。
该安排的,都安排了下去,兰溪这才松了一口气,抬眼见兰太太无力地躺在床上,兰沁和兰渝两个吓得小脸儿煞白,紧紧抱在一处,眼里含了泪,受惊的小动物一般,兰溪心头一痛,朝小姐妹俩招了招手,“到五姐姐这儿来。”
小姐妹俩踌躇了片刻,才怯怯地挪了过来,兰溪将两人一把揽住,兰沁要大些,毕竟懂些事,便带着鼻音问道,“五姐姐,父亲和六哥……会不会有事?还有耿四哥……他们是不是都在堤坝上?”
兰溪的目光一点点沉下,黑如点漆,轻轻模着兰沁和兰渝的头发,另一只手则紧紧握住三太太的手,一字一顿坚决道,“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父亲和六哥都是聪明人,一身的本事,还有师兄在,不会有事的,他们都会平平安安的。
城外,江边,大雨滂沱,豆大的雨点儿砸在身上,都是疼,翻滚的江水卷着黄泥浪扑腾着卷来,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转眼就要吞噬所有的生命。但是,他们不能退,绝不能退。堤坝破了个口子,似乎所有的江水都携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朝这里涌来,数十个勉强能看出人形的身影手挽着手立在口子处,用身子充当着临时的堤坝,阻止着江水的涌进,也坚持着、等待着。
“快点儿,快些!大家再加把劲儿。”他们身后不远处,三老爷一身泥泞,像是在黄泥里滚了一圈儿,但他却顾不得其他,只是一径地招呼着那些正忙着将麻绳结起网、搬石头、装泥袋的人,都快些,再快些,一边喊着,三老爷也一边挽起了衣袖,加入他们,即便到了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平日养尊处优惯了,竟连使力也是力不从心,但能出一分是一分,快些再快些,那些人快要撑不住了啊。
半个时辰之前,这段堤坝开始渗水,都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何况,是这般的巨浪滔天。三老爷便知,事情不好了。
那时,耿熙吾也在,登高一呼,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身为男儿,身为军人,若连身后的父老乡亲也护不住,那枉为军人,枉为男儿,江南富庶太平,江浙都司的兵自来都是养尊处优,虽然穿着一身军装,但几时打过仗,这些年来,就是剿匪也不曾有过,但那一番话仍让男儿们热血沸腾,激起了铮铮傲骨,于是乎,一个又一个的人自告奋勇地跳进了江水中,有士兵、有官差,有兰府的家将,也有寻常的百姓,就这样,用他们的血肉之躯,铸成了一道坚实的堤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