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爱娘厥了过去,把贴身的大丫头唬的尖叫连连,完全失了章法,还是家里的一粗使老娘又是掐人中又是掐虎口的,直掐的血肉模糊,爱娘才悠悠醒转过来。
而这厢秦家,李巡检带来的消息已是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家贼!
秦家人也好,姻亲故旧也罢,甚是那四位拳师,都迟迟消化不能。
在坐的秦老爹并老舅公、郭掌柜这般活了这把年纪的老人都不必说,就是花椒这个从来没把秦连彪当自家人看过的,都懵着一张小脸半晌不曾反应过来。
凭着前世见识过的社会新闻和各式各样的法制节目的经验,花椒这几天无限脑补,甚的都想到了,却想破脑袋都万万没有想到这里头竟有秦连彪的事儿。
两只手稳稳捧住比她圆团团小脸小不了多少的汤碗,花椒一口一口接连不断的喝着。热姜汤,直到汤碗见了底,才总算把这消息吃丸药似的囫囵咽了下去。
心里慢慢了然,在这桩团伙盗窃未遂案件中,秦连彪就算不是主犯,也必是从犯无疑。
那三个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新安府人士的共犯,极有可能就是行走江湖越墙掀瓦、掘洞撬锁的个中老手,干的就是偷鸡模狗的勾当。
千里迢迢来到崇塘犯案,起意来自家下货的究竟是谁虽则暂不得知,花椒也不想去想。
可若是没有秦连彪这个对崇塘知之甚详的地头蛇,又自小出入自家对自家环境情况一清二楚的“内鬼”从中策应指点,虽然最终未能得逞,可如何能这般来无影去无踪,叫巡检司都差点挖地三尺的。
又遗憾据李巡检目前得到的最新消息来看,秦连彪和他那三个同伙事败后竟然没有避出崇塘,而是大喇喇地在秦连彪七甲的宅子里躲了两天,直到两天前眼瞅着风头实在不大对,才卷包袱跑路,还半点周折都没有的被他们顺利逃月兑,暂且不知去向。
可不知为何,花椒听到这样的消息后,到底是在心底长出额一口气的。
而不比花椒突如其来的轻松,家中其余诸人俱是没有半点水落石出后的欢喜的。
花椒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秦老娘不过眨眼的工夫,就同老了五岁一般。
知道秦老娘这是伤心的。
秦老娘确实心口针扎似的痛。
她年纪大了,睡眠本来就又少又浅,可遭贼那天被那一声大喝惊醒过来时,丈夫已经从床上一跃而起。
他们内室里为着晚上起夜方便,油灯已经彻夜不熄,她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丈夫一手卷了大袄披在身上,另一手已是从床顶上勾下了那杆跟了他四十余年的枪杆。
她当时就浑身一个激灵,耳朵里只听得到自己怦怦的杂乱心跳声。
她当年嫁给秦老爹的时候,秦老爹家无恒产,除了积积攒攒的一笔银子外,就只有这杆藏得严严实实的枪杆了。
这将近四十年间,她虽常见丈夫耍枪保养,却还是头一遭看到这两寸来粗,黑漆纹路表面的长枪杆上透着悠悠光泽。
屋外的所有声音瞬间离她远去,直到丈夫在她耳边说了句:“外头有动静,你别怕,我去看看!”
她的五识才倏地回归,听到外头窸窸窣窣的不知是风声还是人声。
心里方寸已乱,却下意识地朝丈夫点了点头。
眼看着丈夫快步出门,浑身颤栗地穿上衣裳,心里却瞬间充斥着丈夫曾同她说过的灭族之祸,整个人却很快平静了下来……
现在想来,那个夜晚,对已经经历过山高水险的阖家大小而言,仍旧是个非常非常难熬的夜晚。
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而秦老爹虽历经变故,听到消息后亦是久久回过神来,也不比秦老娘好到哪里去。
秦连彪也是念过书的人,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自是知道的,哪怕再不受教,小辰光读过的圣人书都进了狗肚子,却也自来没有想过他真的会走上邪门歪道。
在心底长吁了一口气,秦老爹已经不想去想,也没有工夫去想他究竟在外做了多少恶事儿,紧要的是接下来的残局又该如何收拾。
再三谢过李巡检,秦老爹还是决定请他开具海捕文书。
不为别的,只是不想秦连彪一错再错,害人害己。
至于抓捕归案后到底该怎么惩处,自有朝廷律例。
若他还执迷不悟不受教,他亲自动手打断他的腿,养他一辈子。
而李巡检听得秦老爹这样说,也只略感意外。
他亲自跑这一趟,无非是想告诉秦老爹,嫌犯已经确定,他应下的事情就算办到了。
毕竟说到底也只是个盗窃未遂,就算逮回来也只能按着朝廷律例打顿水火棍,既不能刺字又不能流放。
当然,五十大板打下去,是打死,还是打个半死,这都是可以商榷的。
只到底这桩案子又不比寻常,人事主和贼人是宗亲,朝廷有律例,可民间也自有族法家规。
从来村规民约,家法治轻不治重,家法自来济国法之所不及者,最重者革除祠堂、永不归宗为止。若罪不及此,才鸣官究办。
这个案子究竟怎么算,他得听一听主家的。
不过说起来,他这都多少年再没亲手抓过蟊贼了,他那牢里关着的有限几个小蟊贼,无一例外,全都是崇塘上的贼头抓了送来的。
天大地大,规矩最大,这天底下一行自有一行的规矩,哪怕不见天日的勾当亦是如此。贼虽是民间公害,却也早已自成气候。那些个蟊贼一旦发现有人越界下货,侵入了他们的管界,就会当即将人扭送巡检司。贼不往官面上送人,自己的管界都看不住,他吃饱了撑的去抓贼。
崇塘镇上自是罢了,从一甲到十甲都有严密的划分。吃黑钱的不能吃白钱,吃商家的不能吃街坊。崇塘乡间自然也有贼头,这次被人眼皮子底下动了土,已在崇塘丢尽了脸面,就是他不开海捕文书,这些个贼头也头一个饶不过秦连彪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