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后的第二日是异常忙碌的。早起洗漱、练功吃早饭,昨晚换下来的衣物还来不及清洗,夏霜寒就和芭丽雅、卡莫拉一起上村子的集会广场上收拾物品,清理打扫去了。
三层水井的井台边,清洗餐盘的姑娘与妇人们挤挤挨挨地围成了圈,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霜寒妹妹,你今日起那么早做什么,怎么不多睡一会。”身为已婚妇人的卡莫拉,从夏霜寒假装的略有滞涩的脚步中看出了她身有不适,而这,也正是夏霜寒所需要的伪装效果。
“昨晚我不是早早就在宴会上喝醉,提前回去了么,所以,今日虽然起得早了些,可也还是睡够了。”
“那也是世轩心疼你,自制力好。”井台旁,领居家的已婚妇人打趣道:“你不见包括莉迪露在内,今早就有好几个新娘子没能到集会广场上来么?”
“这芭丽雅妹妹可还站在我旁边内,各位婶婶姐姐们就放过我,别再说这个话题了吧!”可以在神态上假装娇羞,却无法让自己说脸红就脸红的夏霜寒,为了避免穿帮,故而用芭丽雅这位未婚姑娘做挡箭牌,把话题绕了过去。
提着装满了木质餐具的沉甸甸的竹篮,和抱着拍打干净的编织席与坐垫的芭丽雅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夏霜寒遇到了抬着从广场上撤下来的矮脚桌,往莉迪露家去的乌加尔。
对于这位自小与兄弟失散,前不久才融入娜鸣村的戎族小伙子,绝大多数村民都对他表露出了欢迎的态度。当然,这一点,作为莉迪露的友人的夏霜寒,也不会例外。
“乌加尔兄弟,你身上残余的蛇毒清干净了么?现如今,身体可完全恢复康健了?”面对着刚被救回村来时还因为蛇毒的影响而身体不适的乌加尔,对他的身体状况表达一下关切之情,自然就成了必然的开场话题。
“谢谢关心,已经全好了霜寒姑娘。”肤色黝黑面带健康活力的乌加尔闪着一口白牙同夏霜寒与芭丽雅寒暄几句,随后便踏上岔道,朝与耶宏家不同的方向去了。
浆洗衣物、烧制木炭、修补屋顶和门窗,接下来的半日里,夏霜寒、陆绍云和林熙然的活动,与平日里的普通、忙碌并无不同。只不过,待月上中天,整个娜鸣村都进入了睡梦之中时,陆绍云和夏霜寒的房间里,却有了和平日不一样的动静。
九月十六日夜,这是潜伏三人组在庆典期间就拟定好的,进山探查邱兹山山体内部通道的日子。
寂静昏暗的房间里,换过黑色的夜行衣,在腰间和小腿上带上必要装备的陆绍云,提起内部装有夜明珠的罩灯,和同样整装待发轻轻扣响窗扉的林熙然一起,跃下三楼,随后悄然奔进了茫茫夜色里。
如鬼魅一般隐匿在满月的月光投照出的墙下阴影里,一路贴着众多民居的墙根悄无声息模出村去的陆绍云和林熙然,很快就来到了他们选定的进山入口——那个挂有一条瀑布的山洞。
将夏霜寒绘制的地图完全记在脑中,并且对地图上所绘信息颇为信任的陆绍云和林熙然,在夏霜寒提供的四个出入口中,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面前的这一个。
案犯们进出山体的那个出入口自不用说,第一个排除的选择就是它。头顶上悬有大批蝙蝠和岩壁上趴有大量蜘蛛的两条通道,则分别因为距离太远以及需要横穿大半个村落,致使被“哨兵”发现的可能性过高而遭到排除。
因此,隐蔽性最高、距离最近、最不容易被人察觉到他们二人的行动的第四个出入口,就成了陆绍云和林熙然最好的选择。
水流“哗哗”作响,在岩石上击打出一片白色水雾的狭窄瀑布下方,在被山崖遮住了一半身影的满月照耀下,早已在前些日子里找准并记牢了踩踏借力点的陆绍云和林熙然,施展开轻功在岩壁上斜向上飞跃,很快就避让开瀑布的水流,踏入了岩洞里。
脚边是不断向外奔涌的水流,身侧是湿漉漉泛着潮气的岩壁。静立片刻让双目适应着洞内的昏暗的陆绍云,很快就看见了洞穴深处拐角的地方发出的莹莹亮光。
转头看看同样适应了昏暗环境的林熙然,将小巧不过手掌大的罩灯挂在腰后的陆绍云,率先迈步向前走去。
狭长的通道岩壁上,大片大片的荧光地衣如同满月的月光一般夹带着青瓷般的悠悠凉意,为脚步轻捷的陆绍云和林熙然提供了足够他们视物、前行的光亮。
悄无声息地沿着水流往里深入,一点点验证了,脚下的道路与夏霜寒所画图纸几乎毫无二致的陆绍云和林煕然,越走越是惊心。
原本这些日子以来,面对着夏霜寒绘制的那份注解详实、条理清晰的地图,陆绍云和林熙然尽管对其抱有充分的信任,可在他们拼命背记地图的过程中,两个人却还是都在潜意识里认为它一定会有些不可避免的错漏的。
第一晚仅仅只是前来探路,故而并不打算立刻就动手绘制地图的两个人,原本在沿着水流往山体深处走时,就已经做好了脑内地图与脚下实际情况不符的心理准备。
可是现在,当他们沿着与脑中地图几乎并无差别的通道前行,并在几经岔路,却毫无障碍地来到了夏霜寒所记录的地下暗河交汇处时,完全认可了地图的正确性的两个人,实在说不清自己心中究竟是惊讶多一些还是欢喜多一些。
走出荧光地衣的覆盖范围,拨弄了下手中罩灯的陆绍云,和林熙然一起在单股光线的照射下,又尝试着前进了一段路程。直到隔着岩壁,两人都听见了岩壁后面人为活动所发出的轻微声响时,认为今日的初步探查任务已经算是超额完成了的他们,这才沿原路返回,回到了“哗哗”作响的瀑布下。
看一眼在天空中移动了一段不小的距离的圆月,深知现下不是在外逗留并进行交流的好时机的陆绍云和林熙然,在夜色的掩护下重新潜入娜鸣村,翻墙上楼,很快就爬过窗户回到了各自的房间里。
昏暗寂静的房间里,自打步入少女时期就一直睡眠不沉,故而在陆绍云推窗进屋后不久就苏醒过来的夏霜寒,睁开眼睛锁住了站在床褥边忙着换衣服的陆绍云。“你回来啦?怎么样,今晚的探查顺利么?我画的地图,有没有什么地方出错?”
“一切都很顺利,你画的地图也没有出错。”在夏霜寒开口前便从她翻身的动作和骤然改变的呼吸声中得知她苏醒过来的陆绍云,换上的夜行衣,钻进被窝将她揽进了怀里,“我和熙然跟着水流,在你绘制的地图上缺失的部分又向前走了一段,穿过一个林立着石笋和钟乳石的开阔洞窟,之后就原路返回了。”
“嗯,是吗,顺利就好。”
听着夏霜寒饱含疲惫与困倦的声音,陆绍云禁不住关切道:“是我吵醒你了么?如果是那样,那我明日回来的时候动作再放轻点可好?”
“不是,我哪是被你给吵醒的?”睡意朦胧的夏霜寒依恋地依偎进陆绍云怀里,伸手揽着他的腰背喃喃道:“你和现在一人住一间房的熙然可不一样,你外出了,没有平安归来,我记挂着你,自然不可能睡踏实啊。”
“这就是挂念着外出的丈夫故而睡不踏实的妻子的心情吗?”。倍觉有家就是温暖的陆绍云,感激、爱恋地在夏霜寒的额头上吻了吻。
而困倦异常,打不起精神来回应这个吻的夏霜寒,则在陆绍云的颈窝里蹭了蹭脑袋,喃喃道:“快睡吧,明个白天还有好多活要干呢,不可能让你睡午觉休息的。”
“”看一眼因为他的平安归来而终于放心下来安然入睡的夏霜寒,陆绍云把心中那个完全没来得及出口的,即使问了也不可能得到答案的,关于地图来源的问题彻底咽了下去。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每夜都要和林熙然外出进山的陆绍云,一边在夏霜寒不完整的地图誊抄图上添补着线条,一边将查探到的敌情一一记录在了小册子上。
依照陆绍云和林熙然的探查,在邱兹山中制售红白丸的案犯,其生产量最大的季节,就是接下来即将到来的寒冬冰封期。
邱兹山区的秋冬交替总是短暂而且明显。九月中旬之前,高悬在天空中的炽热太阳所带来的灼烧般的热度,还一度让众人以为自己身处炎炎夏季,可一旦进入九月下旬,说冷就冷的天气,则让人恨不得在一夕之间就穿上冬衣。
进入十月中旬后,连日的鹅毛大雪很快就会封锁住整个邱兹山区。而这样一个绝对不会有大夏战士前来奇袭的季节,也正是案犯们放开手脚,大肆制造禁药的最好时机。
整个九月下半月,于深夜进出山体偷画地图的陆绍云和林熙然,总是能听到案犯们为了度过寒冬而不停忙碌准备的声响。
当然,食物、衣物自不用说,各种维持基本日常生活的物资,也在源源不断地趁着夜色的掩护,被一车车地拉进山体。
“怎么他们不需要煤炭取暖么?”某个流水潺潺漆黑一片的洞窟里,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背后的林熙然,一边注视着一辆装满面粉袋的双轮车,从三十丈外洞窟那端的出口外缓缓驶过,一边低声道:“这半个多月来,我可一直没见过他们准备取暖的东西啊!”
“他们不需要,”同样隐蔽在巨石后方,将放哨任务完全交给林熙然的陆绍云,扭转灯罩以调整出一条不足半指宽的微弱光线,随即一边在地图草图上画上一条短线,一边轻声道。
“你还记得他们安置制药作坊和寝室的那个洞窟里流过的那条河么?霜寒和我说过了,那条暗河的河水因为掺杂了温泉水,所以水温比夏日里被太阳暴晒了一整日的池塘水还要高一些。因此,有那条河调节冷暖,那个地段是完全不需要烧炭取暖的。”
“”对夏霜寒这些不知道怎么掌握而来却明显正确无误的消息,林熙然没有多语。看着洞窟出口处又一次一点点亮起来的火光,深知又有下一趟粮车即将到来的他,开始耐心等待粮车的通过。
“我说巴哈迈一,新的吊床今个已经装上了么?”推着小车的某个年轻男子在途径洞窟出入口时,向一旁手举火把为粮车照亮的另一个男子道:“我的那个吊床可是补了又补,再也撑不下去了,今晚你们要是再不给我换吊床,我可就要来抢你们的床位了!”
“知道了,早就给你换好了!”腮帮上长着大个大个的红疙瘩的巴哈迈一道:“不过在爬上床之前,你还是先到河里洗洗澡吧,你身上这味啊,简直是侮辱新吊床啊!”
“滚犊子!”
嘎吱嘎吱的车轱辘声中,五六个男子推着双轮车和举着火把的巴哈迈一一起,在洞窟外的通道中远去了。
而看一眼再一次完全黑下来的洞窟那头,依靠听声辨位确定暂时不会再有人从通道中经过的林熙然,转头向陆绍云示意,他们可以继续前进了。
扭转一下呈细圆筒状的,内部塞有三颗荔枝大小的夜明珠的罩灯,可以左右滑动的,横切面呈现圆弧状的灯罩滑开,露出了一条两指宽的比满月的月光还要明亮的光线。
“走吧,继续朝前。”提着罩灯的陆绍云,将依旧留有不少空白处的地图草图和细细的木炭笔塞进怀里,随后便悄无声息地和林熙然朝洞窟那端的出口走去。
经过这些日子的查探,将夏霜寒那幅未完成的地图的空白处划分为十个区域的陆绍云,已经和林熙然将最重要也是最难以探查的两处填补完毕了。
而在这两个空白处上补上了食物仓库、禁药仓库等一系列重要地点的陆绍云和林熙然,则不得不感叹一句,邱兹山中的这些案犯为了能最大限度地在这山体中生产出更多的禁药,确确实实是用心地花了一番功夫的。
作为一个常年隐居在山体中的团伙,春夏秋三季,制售红白丸的案犯们为了提防随时有可能采取围剿行动的桐城关驻军,随时准备弃山而逃的他们,并不会在山内储存太多的物资。
每每桐城守军采取行动,于黄昏时分出关深夜奔袭,黎明时分抵达邱兹山展开围剿时,案犯隐藏在桐城关关内小镇上的同伙,便会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放出信鸽,让其乘着常年不断的西北风,先大夏战士一步抵达邱兹山,完成通风报信的任务。
故而,每次接到同伙从桐城关传递来的消息,山中案犯们在藏匿好已经制作出的红白丸以及大部分制作材料后,总能借助邱兹山内复杂的通道逃出生天。而储藏红白丸的仓库,则是案犯们花费最多心力才在山体内部建造而成的东西。
与在墙壁上开洞,稍加加工便制作出来的食物仓库不同,藏匿红白丸的仓库,乃是一个人工开凿的,隐蔽在河水下的类似地窖的东西。
平日里,在河水上游设置石头水闸的案犯们,将河道进行分流,以此使得出入口开在河床上,整体完全隐没在河床下,密闭性很好且防水渗漏的仓库完全**出来。
将红白丸分瓶装箱后放入仓库的案犯们,会在需要的时候关闭出入口,做好河床上出入口的防水与伪装处理,随即捣毁石头水闸,让河水将仓库所在河床完全淹没。
这样一来,不需要携带红白丸逃跑的案犯们不但能轻装简行快速逃窜,突入洞窟的大夏战士们,也不可能发现隐藏在黑漆漆的水面下的水闸残骸与禁药仓库。
“他们在禁药仓库上花费那么大的功夫,其他的地方却弄得很粗糙么!”
黑漆漆的石头通道里,林熙然和陆绍云探查完前方出产制作红丸的原材料的药石矿,随后一起退回到了潮湿寒凉的安全地带上。
一边听着石壁那边镐头和铲子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开矿声,一边肩负着放哨任务的林熙然轻声道:“他们的食物仓库如果也肯下一番功夫,菜品就不会只有风干食物和发酵食物了。”
“你明知道他们之所以不建造地窖贮藏食物,就是为了防止我们联想到河床下的禁药仓库,你还抱怨什么?”陆绍云一边就着罩灯里的夜明珠发出的光亮在地图草稿上添补新的线条,一边轻声道:“可以了,今晚就到这里吧,我们该回去了。”
调整好手里的罩灯,收好地图与炭笔的陆绍云,和林熙然一起踏上了返回娜鸣村的归程。
而在回程的路上,为了闪避几个推着矿车从其他通道走过来的案犯,陆绍云和林熙然被迫选择了某条他们并不愿意使用的通道。而这条通道,则刚好经过那个石壁上开凿有人工洞穴,洞穴里挂着吊床的石窟。
石窟内部,不断流动的温暖河水旁,悬满无数尖利的钟乳石的穹顶下,跳跃的红色火光映照着的,是八九个忙忙碌碌的男子。
某个背对着陆绍云和林熙然的男子一边将堆放在矿车里的,呈半透明红色晶体状的药石取出来放到地上的篮筐里,一边道:“娜鸣村的那位不是说自己上了年纪,能力不足以承担哨兵的职能了么?那咱们新派去的那位替补,现在已经完全接班了么?”
“根据他自己传回来的情报,尽管事情一开始有些波折,但哨兵的任务他应当是上手了。”
某个将新开采出来,堆放在他脚边篮筐里的药石磨成粉的男子,一边将磨好的粉末倒进炉灶上冒着白色蒸汽的大锅,一边道:“而且根据他传回来的情报,耶宏家来的那两个汉人和那个混血的姑娘,也确实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
“是么?”卸空了小推车的男子走到炉灶边,一边将一根大大的长柄木勺伸进锅里搅拌,一边问另一个切着药草的男人道:“那桐城关那边传来的消息又是怎么说的?那个逃婚的消息当真可靠么?”
“应当是八九不离十了。”抓起一把晒干了的药草,将其切成碎末的男人在小马扎上抬起头来回答道:“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根据多番查探,在镇上下馆子的桐城守军很多都议论过,说那定国公府的少爷因为未婚妻跟人跑了,脸上挂不住,硬是请旨南下避流言去了。”
“是吗,那要真的这样,估计耶宏家来的那三个人应当就是真的没什么问题了。”拿着木勺的男人从坐在马扎上的男人手边拿过装满药草粉的小盆,将药草粉全都倒进大锅,随即又搅拌起来。
“耶宏家那三个人是可以暂时不管了,可别的事情却还需要担心啊!”开口说话的,是那个林熙然见过一面的要求换吊床的男子。只见在河水里洗完澡的他,裹着条浴巾,从光线昏暗的地方游上岸来加入了炉灶边几人的谈话。
“桐城关这几年是查得越来越严了,红白丸若是过不了桐城关,咱们拿什么换银子?”
“这事等巴哈迈一回来了,让他和你说,他刚刚上茅房去了”
通道远处传来的“咯吱咯吱”的脚步声,让隐蔽在通道里的陆绍云和林熙然放弃了继续偷听下去的打算,快速躲避起来的他们俩,待巴哈迈一走过,便踏上他走过的那条通道,往山体出口方向去了。
“要想上这茅房,没有点胆魄可不行啊!”岩壁上开凿出来的石室旁,林熙然看一眼地面上铺着两块踩脚用的木板,且木板下方黑漆漆的深处,有着尖利的岩石和“哗哗”作响的山涧的茅房,克制不住地打了个寒噤轻声道:“这茅房,一个没踩好可是要出人命的啊!”
“正经点,快走啦!”颇觉无语的陆绍云看一眼身侧还有闲情逸致去感叹茅房构造的林熙然,深刻意识到,画地图这种又要计算又要测量的事情,真应该交给讨厌算学的林熙然来做的。看他真要是算了一晚上,还有没有心思来感叹这些有的没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