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八那晚,当苏逸兴喂沉睡中的夏霜寒吃下那颗毒药时,如何将夏霜寒据为己有的一整个计划,就已经在他的脑子里成形了。
出言蒙骗夏霜寒的那个“我又不打算娶你过门”的说法,其实并不是苏逸兴内心真实的想法。在他心中,给自己喜欢的女子一个体面的身份,是身为男子的他应有的担当。
故而,在苏逸兴下定决心要将夏霜寒从陆绍云手中抢过来的那一瞬间,他就意识到,如何解除陆夏两家之间的婚约,是他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
陆绍云的母亲徐氏不喜欢夏霜寒,这一点苏逸兴是知道的。毕竟依据自己往年对徐氏的多有耳闻,苏逸兴可以断定,单从夏霜寒的出身上来看,她就不是徐氏看得上眼的儿媳。
那么,去年夏日里,对未来儿媳并不中意的徐氏,之所以能够欢天喜地地为陆绍云和夏霜寒张罗婚事,其原因又是什么呢?怀揣着这样的疑惑,苏逸兴得知了“徐氏怀疑陆绍云是断袖,因此想将夏霜寒作为遮羞布娶进门来”的事情。
陆绍云是断袖?这种不靠谱的消息,苏逸兴是不相信的。且据他所知,曾经在观音庙外亲眼见过陆绍云和夏霜寒相处情景的裴家人,也是没有一个人相信的。
因此,只要把“陆绍云假装断袖”的这件事揭穿,本就对“yin奔无耻”的夏霜寒鄙夷不屑的徐氏,即使知道了假逃婚的事实真相,也不可能会对一个“对儿子有着那么大的影响力”的女人心生好感。
更何况,苏逸兴还请托继母谢氏,将某些自己在九平铁矿查案的过程中,“无意中”得知的事情传达给了徐氏。
至此,在徐氏知晓“裴娉婷对陆绍云心有爱慕,陆绍云为了夏霜寒假装自己是个断袖,以及夏霜寒现如今下落不明且极有可能丧失了生育能力”三件事的情况下,陆夏两家的亲事,就定然会成为她非解决不可的眼中钉。
在传信给继母谢氏之前,一直隐瞒着夏霜寒的踪迹,且了解陆啸清的为人的苏逸兴,就一直在等待着定国公携亲随离京外出的消息。随后,在官道边的茶棚外,旁敲侧击地确认陆啸清与自己设想的一样,并没有将“假逃婚”一事公之于众的苏逸兴认定,时机已经成熟了。
在陆啸清和陆绍云双双身在边关的情况下,定国公府里除刻意装傻的徐氏以外,没有任何人知晓“陆夏两家之间的婚事依然有效”的事实。在这样的情况下,徐氏想要到自己的亲姑姑——太后——的面前求得一份赐婚懿旨,又有何难?
至于陆夏两家之间的婚书和信物,做事不留尾巴,绝不会给陆绍云留下和夏霜寒成亲的机会的徐氏,定然会干净利落地将其处理干净。
至此,前有懿旨挡道,后有信物遗失,即使随后赶回京城的陆啸清和陆绍云,能够的多方努力下,得到一个“圣上赐夏氏为陆绍云平妻”的机会,根本不可能接受“二女共侍一夫”的婚姻的夏霜寒,也会选择忍痛离开陆绍云。
随后,在夏霜寒与陆绍云再无瓜葛的情况下,有心系“独生子的婚姻大事”的襄阳王苏淳风到皇上那里去请旨,夏霜寒就定然会迫于皇权,成为苏逸兴名正言顺的正室夫人。
至于夏霜寒的“子嗣艰难”,认定自己一定会找到秦大夫口中的神医沈扇仪的苏逸兴相信,他一定会把她治好的。
于是乎,综上,才是苏逸兴软禁夏霜寒,且不允许她和陆绍云取得任何联系的真正用意。至于,他的满盘算计究竟能不能实现,这就要从在这整个计划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的裴娉婷开始说起了。
自从去年八月开始,得到母亲陈氏的支持后就自认为嫁给陆绍云有望的裴娉婷,最近七八个月来的日子,总体来说过得很是顺遂。
陆绍云的母亲徐氏在暗暗地为陆绍云挑选妻子,这件事,裴娉婷是知道的。自己在徐氏心中那份“未来儿媳候选名单”上名列前茅的这件事,裴娉婷也听一直有心想让她成为自己的五嫂的陆茹倩说过了。
故而,自打与徐氏第一次见面起,就有意迎合“未来婆婆”的审美与喜好的裴娉婷,有了母亲陈氏的支持,只感觉自己如虎添翼,得偿心愿指日可待。
只不过,梦想是丰腴的,现实是骨感的。尽管裴娉婷刻意遗忘了自己上一次与陆绍云在定国公府后花园里见面时,他那双将她从头冰冻到脚的冷漠眼睛。一厢情愿地认为,凭借自己的魅力早晚可以征服陆绍云的她,却还是在陆啸清那里狠狠地碰了壁。
依据“内应”陆茹倩的说法,徐氏自打陆绍云离京后,就多次和自己的公爹提起过陆绍云的婚事。但每次,不论徐氏摆多少理由费多少唇舌,陆啸清却始终都是那副否定的态度。
“你想给庭轩另结一桩亲事?可以,你等他从江南回来之后,自己去和他说。只不过,在庭轩回京之前,你若是敢背着我自作主张地随意处置他的终身大事,到时候可别怪我家法伺候。”
得知定国公这番又臭又硬的态度后,裴娉婷很是有些慌了手脚。想当初,在陆绍云“奉命南下”后,她就一直坚持认为,等到来年过年时,冷静了半年多的陆绍云,说什么也该把那夏霜寒放下了。可事实上,却并不是这样。
腊月里,从江南来的一封直接传递到陆啸清手里的书信,明明白白地传达了陆绍云不会回京过年的消息。而且,尽管陆绍云在信中说,自己是因为公务繁忙故而抽不出时间回京,但裴娉婷却知道,事实上,陆绍云是因为自己的心病还没有痊愈,所以才不想回到京城这个伤心地的。
裴娉婷不明白,以夏霜寒的蒲柳之姿与嚣张性格,陆绍云究竟为什么会对她念念不忘。但转念想到,他的回京之日,就是自己的定亲之时的她,却还是在强自按压住内心的嫉恨后,静静地在漫长的等待中挨了过来。
三月初四,上巳节刚过的春光里,裴娉婷忽然得知了陆啸清离京远走的消息。随后几日里,尚且没能从陆啸清的离去中回过味来的她,更是忽然被梦想成真的“幸福大饼”给砸中了。
美梦成真的那个日子,原本只是一个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的,裴娉婷入宫陪伴好友升平公主练舞的日子。但歌舞练到一半,和母亲陈氏一同进宫,并同处于淑妃的娇兰殿里的她,却忽然接到了太后身边的大公公传来的旨意。
“我被赐婚了!我要嫁给陆公子了!”跪接懿旨的裴娉婷,在一字字用心听过懿旨上的内容后,惊讶喜悦到了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的程度。直到和母亲一起上了回丞相府的马车,醒过神来的她,才终于喜极而泣。
不过,有了懿旨就代表裴娉婷真的可以如愿以偿地嫁给陆绍云了么?明显不是的。至少,已经在离京前出言警告过徐氏的陆啸清,和心系夏霜寒故而对其他所有女人都没有任何兴趣的陆绍云,是打从心眼里不承认的。
京城里,针对裴娉婷和陆绍云被赐婚一事,有这么两个人,内心也是各种抵触各种不认同的。这两个人就是——到金吾卫衙门交接了从边关带回来的情报后,就回京兆尹衙门复职的林熙然;以及在夏霜寒离京的时间里,一直用心教导着夏朝阳的夏敬之。
林熙然作为一个在复职的第二日就干起侦办凶杀案的老本行的捕快,忙得连轴转的他,对太后懿旨赐婚一事,知晓的时间是要比他和陆绍云的另外两个发小晚上好些日子的。
倘使不是林熙然在查案的空隙里,抽时间上饕餮楼与卓非凡和曾可英吃了一顿饭,并从他们口中得知了陆绍云的婚事又生波折的事情,那估计,他为着这件事找到夏家门口来的举动,还要再晚上些日子才会出现。
“霜寒还没有找到,定国公和庭轩又都在边关没有回来,赐婚这件事,我是不是应该去找夏翰林商议商议?”
三月十五日夜晚,距离宵禁只剩不足半个时辰的时候,自打归京那日确认夏霜寒没有回家后,就在办案之余硬挤出一些时间,每隔一日到夏家门外打探一番的林熙然,熟门熟路地模到了双河巷里。
黑乎乎的巷子里没有灯,已然准备入睡的周围住户也早已落了院门的锁。寻思着自己在这个时辰前来,会不会有些不妥的林熙然正在犹豫着,抬眼间陡然看见的某个人影,却最终帮他下定了进入夏家的决心。
“贼?不可能,夏家又不是什么富裕人家,怎么可能会有身手这么敏捷的贼模进他们家去偷东西呢?”心中如此疑惑着,却坚持认为管他是不是贼,先将那蒙面黑衣人抓起来再说的林熙然,翻进院墙便施展开了擒拿招式。
只可惜,一番交手后,被狡猾的黑衣人迎面洒出的粉末暗算了的林熙然,却最终还是一不留神失了手。
“我是京兆尹衙门的捕快,刚才正在拿贼。只是我一时大意,让那毛贼给跑了。”用手帕大概处理了一番脸上沾上的粉末后,及时出示令牌的林熙然,向闻声赶到夏敬之屋外的几位夏家的下人,大致解释了事情经过。
随后,得到夏家下人的信任的林熙然,环顾院落询问道:“你们家老爷夏翰林呢?莫不是,今晚该他在翰林院轮值?”
“捕快大哥,怎么你既然隶属京兆尹衙门,却不知道我们家少爷丢了么?”为小少爷的丢失担忧得眼圈通红的福婶,三言两语将最近几日的情况大致说了说。信息不足的地方,林熙然也依据自己额外掌握的某些情况将其补全了。
原来,对于太后懿旨赐婚这件事,夏敬之知晓它的时间,其实要比林熙然早上两日。
当时,在得知陆绍云被太后赐婚的一瞬间,夏敬之是很有些发懵的。因为,虽然碍于去年夏霜寒的假逃婚,陆夏两家之间的婚事名义上是解除了,但事实上,夏敬之却很清楚,这个婚约目前还是有效的!
毕竟,即使过了正月,即使去年在陆啸清的书房里立下的“一年之约”到了期,但是只要没有夏霜寒的亲口确认,那么婚约的解除就不算正式生效。故而,在并未收到夏霜寒亲笔书写的“解除婚约”的书信之前,默认婚约有效的夏敬之,对太后的懿旨是委实接受不能的。
因此,尽管在知晓赐婚一事当日,夏敬之就想登门定国公府,当面找定国公把这件事情彻底弄清楚。但联想到陆啸清于几日前匆促出京的情况,认为陆绍云极有可能在边关出了事的夏敬之,最终还是把心头的情绪压了下来。
“等他们爷孙俩以及霜寒从边关回来后,我们聚在一起再说这件事也不迟么!反正就算现在找上门去,国公府里也没有人能拍板说了算不是么?”于是就这样,夏敬之冷静地维持住了面上的平静,只按照原计划,平和地和儿子夏朝阳一起等待夏霜寒的归来。
只不过,夏朝阳是一个多么敏感、聪慧的孩子啊,哪怕夏敬之全力掩藏着自己内心的情绪,观察力出众的他,却还是在说不出具体表现的情况下,察觉到了父亲的不对劲。
为了防止夏朝阳知晓那些不应该被他知晓的事情,二月十四这日,口称第二日与画友有约,故而无法带他出游的夏敬之,将傍晚下学归家的夏朝阳,送到了城西真趣阁东家陈家那里。
只不过,当时希望儿子和陈氏兄弟好好玩一玩,进而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的夏敬之,却不会想到,在接下来的三月十五这一日里,居然发生了两件让他难以接受的事情:其一,夏朝阳丢失了;其二,陈经纶磕伤头部后昏迷不醒了。
从陈家的下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夏敬之,第一时间骑马赶到了京兆尹衙门。在求助自己的同年知交姚大人帮忙找人的过程中,从勘察出事地点的捕快口中,夏敬之又得知了这样一件事情——陈经纶明显是在阻止夏朝阳被人强行带走的过程中,被人推搡倒地,所以才撞破脑袋的。
自己的独生子下落不明,独生子的好友又因为仗义出手而昏迷不醒,为着这两件事情,十五一整日,夏敬之一直辗转于京兆尹衙门和陈家之间,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至此,在头脑中大致理顺事情脉络的林熙然,在感叹自己忙于在外查案进而不知道夏朝阳丢失之余,更生出了这样的疑惑——太后赐婚没几日夏家就出了这么大的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联啊?
只不过,生出此种疑惑的林熙然已经没有时间再细细思索下去了。因为,告辞离开夏家的他若想当真派上些用场,为此时并不在京城的陆绍云和夏霜寒出份力,那他就必须在宵禁之前,赶到急需帮助的夏敬之身边去。
三月十六,这是夏霜寒在被苏逸兴软禁起来整一个月后,终于被迫回到京城的日子。微微摇晃着的马车上,瞥一眼身边闭目养神地靠坐着的苏逸兴,夏霜寒只感觉自己心里很是没底。
苏逸兴当初所说的,要将她囚禁起来视为禁脔的话,一开始确实成功地将夏霜寒唬住了。可经过最近这近一个月来形影不离的相处,慢慢对苏逸兴有了进一步了解的她,却渐渐不再相信当初听到的那个说法了。
坦白说,自打夏霜寒被下毒的那一日起,苏逸兴除了不允许她逃跑以及与外人联系以外,就一直对她很不错。最起码,他对她的人格有着最基本的尊重,也从来不曾流露出将她视为玩物的态度。故而,渐渐地,夏霜寒开始思索,苏逸兴将她软禁起来的背后,是不是潜藏着什么其他的目的?
行进中的马车上,夏霜寒尚且还没能完全理清自己的思路,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传来的不甚清晰的谈话声,便将她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过去。
弟弟朝阳下落不明,陈家经纶昏睡不醒。这样的两条消息,已经足够夏霜寒把所有一切都抛开,拼死抗争着夺过苏逸兴身上携带的香源,随后跳下马车离去了。只不过在她动手前,苏逸兴主动递过来的一个小瓷瓶,却将她所有没来得及施展开的举措,全都扼杀在了萌芽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给我解药放我离开?你会这么好心?”接过装有药丸的小瓷瓶,夏霜寒狐疑地挑了挑眉毛。但联想到弟弟现如今的处境,顾不上考虑自身安危的她,还是拔掉瓶塞,抖出药丸给自己喂了进去。
吞下药丸静待片刻,见始终沉默不语的苏逸兴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夏霜寒便利索地掀开车帘,跨步出去落了地。
望着车窗外那个在下车之后就头也不回地跑远了的女子,苏逸兴的内心,有着静待事态发展的波澜不惊。
太后给陆绍云和裴娉婷赐婚的事情,苏逸兴在进京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徐氏找人掳走了夏朝阳,随后趁夏敬之忙于寻找儿子的时机,命人潜入夏家偷盗婚书和信物,却最终因为林煕然的突然出现而宣告失败的事情,他也同样听说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做不好,也不知道那徐氏这些年来是怎么掌的家。”
马车里,面对徐氏没能彻底解决好陆夏两家之间的婚约的事实,苏逸兴心中有些不满。但转念想到,夏敬之由于要瞒着自己聪明伶俐的儿子,不让他发现不应该出现在夏家的婚书和信物,进而将其藏得非常隐秘的事实,苏逸兴也就比较释然了。
那么难找的东西,徐氏派去的人手光依靠“吹迷香使夏家人陷入昏睡,随后进屋寻找”的办法,确实不容易将其找出来。毕竟有可能,东西被夏敬之藏在了铺盖下面呢?
只是,掳走夏朝阳调虎离山也便罢了,徐氏找的人,手脚也太不利索了。伤及了无辜的陈家小鬼,这事情的后续,还有得折腾了。
心知如若陈经纶因为这次的意外而一直醒不过来,那么一旦娶了夏霜寒,自己就要将这个担子背过来的苏逸兴,抬手扣了扣窗扉,对马车外骑马靠过来的李青岚道:“青岚,沈神医的下落,至今还是打探不到么?”
“回世子爷,青岚无能,现下确实还未取得进展。”
“继续找,不找到沈扇仪不许停。”嘱咐一声靠回到车厢壁上苏逸兴,再次闭眼陷入了沉思。
原本,按照他的原计划,苏逸兴是打算等徐氏把赐婚和信物两件事都解决好,且夏朝阳平安无事地回到夏家之后,再放夏霜寒离去的。
但现如今,京兆尹受夏敬之所托请来的太医医治不好陈经纶,陈俊堂又为了儿子几乎请遍了京中的大夫,进而将十五那日发生的事情弄了个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在这样的情况下,想拘住心念弟弟的夏霜寒,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所以没办法,苏逸兴只能提前让夏霜寒获得自由。毕竟,他想要的是夏霜寒的一颗心,因此,他不想为了一个夏朝阳,让她对他再生出更多的不满与敌意。
不过好在,即使还夏霜寒自由的时间与原计划略有出入,在太后懿旨已下的此刻,苏逸兴对自己能娶到夏霜寒的设想,却还是成竹在胸的。
他相信,依夏霜寒的聪慧,有了懿旨赐婚、弟弟失踪、黑衣人逃跑这三件事,要不了多久,她定然就可以将事件串联起来,找到事实真相。在陈经纶为了夏朝阳身受重伤的现下,如若夏朝阳的身体也出了什么状况,只怕对徐氏的仇恨,也足以让她与陆绍云一刀两断了。
至于自己囚禁夏霜寒,并在幕后作为推手推动着一切发展的事情,苏逸兴却并不感到担心。因为,就算夏霜寒知道了他在这整件事中扮演的角色是什么又怎么样?触及她的底线的人是徐氏不是他苏逸兴。所以,冤有头债有主,夏霜寒就算对他生怨,也是绝对不可能真的恨到他头上来的。(未完待续。)